第20章 第二十章
作品:《并购爱情》 第二天清晨,池南雪在一种异样的安静中醒来。身侧的位置是空的,冰凉,显然宋书熠早已离开。
她坐起身,环顾这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卧室,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松弛感,缓缓渗透进四肢百骸。
她走到餐厅,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低声告知:“先生一早的航班,出差了。”
出差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囚笼的一角。虽然她知道,这座别墅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外面忠诚的看守依旧存在,但那个施加了最大压力的源头暂时离开了。
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那么粘稠沉重。
接下来的几天,池南雪过着一种近乎“隐居”的生活。她依旧按时吃饭,在阿姨沉默的注视下完成“任务”;她依旧会翻阅宋书熠留下的、那些需要她“帮助”的法律文件,专业地标注出风险点,像完成作业一样放在他书房的桌上。
但更多的时候,她拥有了大段无人打扰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开始频繁地去到别墅的顶层露台。那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城市的轮廓线,也能将别墅周围精心打理却冰冷的花园尽收眼底。
时节已悄然更替,盛夏的浓绿被初秋的凉风染上了些许斑驳的金黄与暗红。天空变得高远,云层稀薄,阳光失去了灼人的力度,变得清澈而略带寒意。
她穿着单薄的居家服,任由微凉的秋风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披散的长发。
她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望着远方。
这短暂的“自由”并没有带来喜悦,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处境的荒谬与绝望。
她可以在这座金笼子里“休息”,可以呼吸到比楼下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可以看着季节变换,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围墙之外的那个世界。
宋书熠的掌控无处不在,即使他本人不在。
他或许正通过某个隐藏的摄像头,看着她此刻凭栏远眺的背影,欣赏着她这份被他“允许”的孤独。
但她不在乎了。
在这份被迫的宁静中,她的内心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坚硬。
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的同时,用更加冷静的目光丈量着囚笼的每一根栏杆,评估着它们的强度和可能的弱点。
她回忆着宋书熠生意上对手的名字,回忆着那些在宴会上有过短暂交流、可能对宋书熠不满的人,回忆着程景明……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最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但也伴随着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暖意。他还好吗?他是否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知道,寄希望于外界是渺茫的。宋书熠用她家人的安危,彻底断绝了她求助的可能。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秋风卷起几片早凋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无力地落下。池南雪微微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
天气真的变凉了。
她转身,走下露台。背影在渐浓的秋意里,显得单薄而坚韧。
秋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斜长的光斑。
池南雪蜷在客厅的沙发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已经开始凋零的花园上,一周以来,这种近乎凝固的宁静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新来的阿姨,一个总是低眉顺眼、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声响的中年女人,脚步轻轻地走近,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纸盒。
“夫人,有您的快递。”
阿姨将盒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池南雪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盒子上。包裹很普通,但寄件人一栏,只有一个清晰而克制的英文字母:C。
她的心脏,像是被这个字母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猛地收缩!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四肢,又迅速冷却下去,留下一种冰凉的麻痹感。
C……程景明。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在宋书熠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将东西送到这里?是试探?是陷阱?还是……他真的找到了某种方法?
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警惕地扫过客厅四周那些可能隐藏着摄像头的地方。
然后,她伸出手,动作看似平稳,实则用尽了克制,慢慢拆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几样包装精致的纽约特产,她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贝果品牌,一种她怀念的枫糖浆,还有一盒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印着纽约某家知名咖啡馆logo的挂耳包。东西不多,却每一样都精准地戳中了她记忆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
在特产下面,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纸张质地很好,字迹是程景明特有的、挺拔而干净的字。
她展开信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她的神经上。
信里的语气,一如他本人,温和、绅士,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却又不失真诚。
他没有过多提及过往,没有煽情的痛苦与不甘,只是表达了对她近况的关切,希望她一切安好。
字里行间,是克制的思念,是沉淀后的祝福。
信的末尾,他写道:
“……纽约的秋天和上海很不同,偶尔会想起我们一起在中央公园散步的日子。如果你方便,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再见一面,只是想确认你过得好。”
“再见一面”。
这四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渴望汹涌而来。
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去见那个曾经给过她尊重、温暖和正常爱情幻想的男人!
但下一秒,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而下。
这封信是怎么进来的?宋书熠知道吗?这会不会是他另一个变态的试探游戏?用程景明作为诱饵,测试她的忠诚,看她是否会“背叛”?如果他知道了,会如何报复?对她?对程景明?还是对她在苏州的家人?
那个在泳池边掐着她下巴、嘴角带着血丝冷笑的宋书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的手紧紧攥住了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激动、渴望、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壁炉边,虽然从未使用过,但那里有一个装饰性的金属垃圾桶。
她颤抖着手,将那张承载着短暂希望和巨大风险的信纸,连同那个印着“C”的快递面单,一同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迅速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信纸上程景明挺拔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变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如同她刚刚燃起又迅速熄灭的希望。
她看着那缕青烟缓缓散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然后,她转过身,拿起那些纽约特产,走向厨房。她将贝果、枫糖浆、咖啡……一样一样,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拆开包装,像是处理最寻常的食材,将它们混入厨房里其他的食物和饮品中。
精致的包装盒被她仔细撕碎,扔进了厨余垃圾袋,与其他垃圾混杂在一起,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洗净手,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和之前一模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依旧不能轻举妄动,甚至需要更加小心。但她知道,她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了。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
秋意渐浓,天空高远。
十天,在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流逝。当玄关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时,池南雪正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沙发上看书。
书页停留在那一页,已经很久没有翻动。
宋书熠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意气风发。这次出差显然成果丰硕,谈成了一个大项目,让他心情极佳。
他脱下大衣递给佣人,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南雪身上。
“南雪,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风霜的痕迹,却更添了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一个印着某顶级珠宝品牌Logo的丝绒盒子递给她,语气是刻意营造的、带着分享喜悦的亲昵,“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池南雪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落在那华贵的盒子上,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说:“谢谢。”
宋书熠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璀璨的钻石手链,设计繁复,价值不菲。
他拿起手链,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为她戴上。冰凉的金属和钻石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丝不适的触感。
“这次很顺利,”他一边为她扣上搭扣,一边像是随口提起,语气轻松,仿佛在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多亏了你之前帮忙梳理的法律框架,对方很认可。”
他完成了“送礼”的仪式,然后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满足的语调低语:“南雪,我好想你……”
他的怀抱温热,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池南雪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没有任何回应。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而宋书熠,一边诉说着“思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的某个角落。
那里隐藏着一个高清晰度的摄像头。他清晰地知道,十天前,有一个寄件人为“C”的包裹被送到了这里,被她亲手拆开,里面的信化为了灰烬,特产被混入了日常消耗品中。
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选择不说。
这是一种比暴怒和质问更令人胆寒的姿态。这意味着,他自信到认为这一切尽在掌握,程景明微不足道的试探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真正泛起。
也意味着,他享受着这种“看透”她一切小动作、却依然将她牢牢掌控在手心的、上帝般的优越感。
他现在不怕池南雪会逃跑。
因为他确信,她所有的挣扎,无论是沉默的抵抗,还是这来自外界的、微弱如萤火般的联系企图,最终都只会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
她无处可逃,也无人可依。她唯一的归宿,就是他宋书熠的身边。
“你看,”他稍微松开她一些,捧起她的脸,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脸颊,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扭曲的温柔,“我想你都瘦了。”
他的话语像甜蜜的毒药,包裹着最核心的禁锢。
池南雪被迫与他对视,看着他眼中那份笃定的、令人作呕的“爱意”和掌控欲,胃里一阵翻腾。
她知道他看见了,她知道他此刻的平静下藏着怎样的嘲弄和自负。
她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在那片平静之下,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坚硬。她只是微微偏开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低哑:
“我有点累了。”
这是她惯用的、结束对话的借口。
宋书熠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但很快又被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压了下去。
他松开手,语气依旧温和:“好,那你去休息。晚上我让厨师做你喜欢的菜。”
他看着她起身,沉默地走上楼梯,背影单薄而挺直。
宋书熠靠在沙发背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
池南雪回到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抬起手腕,看着那条在室内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钻石手链,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初冬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无孔不入。池南雪似乎格外怕冷,总是裹着厚厚的衣物。
这天,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针织毛衣,衬得她愈发瘦削单薄,下身是灰色的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细直却缺乏生气的双腿,外面套着一件质感很好的灰色长款大衣。
她站在别墅的顶层露台上,寒风卷起她垂顺的长发,她却恍若未觉。
宋书熠限制了她外出,这片露台成了她唯一能直接接触到外界气息的地方。
她常常在这里,一站就是很久,目光空茫地落在楼下被严格看守的花园,或者更远处模糊的城市天际线。宋书熠在露台也安装了监控,她知道,但她不在乎。
她甚至伸出手,任由冰冷刺骨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刮过她纤细的指尖和掌心,感受着那近乎麻木的刺痛。
她喜欢冬天。喜欢这种能将一切情绪都冻结起来的温度,喜欢这种万物萧瑟中透出的、残酷的真实。
露台上放着一张舒适的躺椅,是宋书熠特意让人搬上来,让她“休息”用的。
此刻,她却没有坐下,只是倚着冰冷的栏杆,任由寒风侵袭,仿佛想用这外部的寒冷,来镇压内心某种翻涌的、她不愿深究的东西。
她在顶楼吹了太久的风,直到天色渐暗,四肢都冻得有些僵硬。
傍晚,宋书熠下班回来。佣人低声告知夫人一直在顶楼。他皱了皱眉,迈步上楼。
露台的门开着,凛冽的寒风倒灌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躺椅上的那个身影。
她不知何时睡着了,大衣松散地裹着,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她又去吹风!总是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他大步走过去,俯身想将她抱回房间。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却感到一阵异常的滚烫。
他心头一凛,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
“南雪?南雪!”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池南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似乎连聚焦都困难,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显然是烧得昏沉了。
宋书熠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轻得让他心惊。他快步下楼,一边厉声吩咐佣人立刻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仔细检查后,语气倒不算太凝重:“宋先生不用担心,宋太太是受了风寒,感冒引起的低烧,问题不大。我开些温和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好好休息,注意保暖和补充营养,很快就能恢复。”
宋书熠刚松了口气,医生却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带着职业性的严谨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需要特别注意。池小姐怀孕了,目前看大概四周左右。孕期前三个月是关键时期,用药要格外小心,发烧和感冒虽然不严重,但对孕妇和胎儿还是有一定影响,后续一定要加强护理,避免再次生病,也要按时进行产检。”
怀孕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猝然炸响在寂静的客厅里!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书熠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昏睡的池南雪,又猛地转向医生,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连旁边垂手侍立的佣人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南雪在昏沉中,似乎也捕捉到了这个爆炸性的词语,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力气睁开眼,只有一滴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宋书熠的大脑一片空白,狂喜、震惊、怀疑、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有了孩子?他和南雪的孩子?在这个时间点?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
这究竟是上天对他偏执的馈赠,还是又一个更加残酷的玩笑?
医生看着眼前显然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失去反应的男主人,识趣地留下医嘱和注意事项,便悄然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床上病人不均匀的、带着烧灼感的喘息。
宋书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俯视着池南雪苍白而潮红的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流着他和她血液的生命?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触碰,却又在即将碰到她毛衣下摆时,猛地停住。
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把双刃剑,瞬间将他和池南雪之间那根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弦,推向了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境地。
医生离开后,别墅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衬得空间愈发空旷。
宋书熠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目光死死锁在池南雪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仿佛凭空生出了一个无形的、却重若千钧的漩涡,将他的理智、偏执、愤怒以及那些扭曲的爱意,全都野蛮地搅在一起。
怀孕了……他和南雪的孩子。
这个认知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的狂喜。
这是最牢固的纽带,是比法律、比威胁、比任何手段都更根本的捆绑!她将永远无法彻底脱离他,他们的血液将以最直接的方式交融在一起。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浇下。他想起了泳池边她激烈的反抗,想起了她咬破他嘴唇时眼中的恨意,想起了她日复一日的沉默与空洞……这个孩子,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到来的?是那次强制下的“履行职责”?还是在更早之前,那些他试图用温存唤醒她却得不到回应的夜晚?
一股混杂着罪恶、恐慌和某种被玷污的暴怒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将她摇醒,质问她,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屈辱的证明?还是另一个需要忍受的折磨?
然而,当他看到床上那张因发烧而潮红、却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脸,看到她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所有激烈的情绪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摁了回去。
孩子。
他的孩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而陌生的保护欲,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顶开了他内心坚硬的冻土。
他不能刺激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万一……万一她……
他不敢想下去。
宋书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床边。他动作极其僵硬地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
他转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对呆立在一旁的佣人低吼:“还愣着干什么!去倒温水!再把医生开的药拿来!仔细看看说明书,孕妇能用的!”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沙哑紧绷。
佣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去准备。
宋书熠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复杂地落在池南雪脸上。他看着她干燥起皮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拿起旁边水杯里的棉签,蘸了水,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湿润她的唇瓣。动作生涩,与他平日里的强势判若两人。
池南雪在昏沉中,似乎感受到唇上的湿润,无意识地抿了抿。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宋书熠的心跳漏了一拍。
喂药时更是困难。她昏昏沉沉,拒绝吞咽,药汁顺着嘴角流下。
宋书熠手忙脚乱地用毛巾擦拭,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比他谈成上亿的项目还要紧张费力。他从未如此细致地照顾过任何人。
折腾了许久,药总算喂了下去。池南雪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沉沉睡去。
宋书熠却没有离开。他就坐在阴影里,像一头守护着珍贵又脆弱宝藏的恶龙,目光几乎贪婪地流连在她的睡颜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连接感,却透过掌心,清晰地传递到他冰冷的心脏。
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乱了他自以为稳固的掌控局面。他原本构筑的、用恐惧和占有所维系的关系,出现了根本性的裂痕。
他依然偏执地想要她,但“要”的方式,似乎不得不被迫改变。他不能容忍这个孩子有任何闪失,而这孩子的安危,又完全系于床上这个他既深爱又怨恨、既想禁锢又害怕失去的女人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悄然蔓延开来。
他得到了一把更坚固的锁,却发现这把锁的钥匙,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夜,宋书熠彻夜未眠。
而床上的池南雪,在药物和高烧的双重作用下,陷入深深的睡眠。
宋书熠的行动力惊人。几乎是在确认池南雪怀孕的第二天,他就以“孕期需要家人陪伴照顾,且临近婚礼诸多事宜”为由,派车将池南雪在苏州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一同接到了上海,安置在佘山别墅附近另一栋精心准备的、同样安保严密的宅院里。
表面上,这是无微不至的体贴,是准新郎对岳家满满的诚意。
池家父母虽觉得有些突然和过于兴师动众,但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和明显清瘦的身形,又听闻她怀孕初期的辛苦,那份疑虑便被心疼和即将升级辈分的喜悦冲淡了。他们只当是宋书熠太过紧张南雪。
“书熠这孩子,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池妈妈拉着南雪的手,眼里满是欣慰,丝毫未察觉女儿指尖的冰凉和眼神深处那片化不开的沉寂。
池南雪看着家人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宋书熠在她家人面前扮演着完美女婿,周到地安排一切,嘘寒问暖,她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
他将她的软肋,更近地、更“合理”地安置在了他的眼皮底下。这份“体贴”,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宋书熠的确对她更加“体贴”了。他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回家,亲自过问她的每一餐饮食,盯着她吃下营养师搭配的、适合孕妇的餐点。
他不再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甚至连夜晚也只是单纯地拥着她入睡,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看向她小腹的眼神,日益染上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和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占有。
这个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他彻底绑定池南雪最完美的枷锁。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拥有她这个人,他还要拥有一个完整的、由他主导的“家”。
“南雪,你喜欢冬天,对吗?”一天晚饭后,宋书熠揽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萧瑟的庭院,语气温和,“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憧憬,仿佛那是世间最浪漫的约定。
池南雪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玻璃上凝结的细微水汽上。下雪……她确实喜欢冬天,喜欢那种能将一切肮脏和不堪都覆盖在纯净白色下的假象。
而如今,这场被设定的雪中婚礼,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场盛大的、公开的囚禁仪式。
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宋书熠却因为她这细微的回应而心情大好,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真好。”他满足地叹息。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紧绷到极致的气氛中滑向深冬。池南雪的身体在精心的(监控下的)照料下,渐渐恢复,孕早期的反应也慢慢减轻。
她依旧沉默,但偶尔,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的手会无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小腹,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那是母性的本能与现实的残酷激烈交锋的痕迹。
宋书熠将她的这些细微动作尽收眼底(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通过监控),这让他更加笃定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用孩子和家人的温情织就的网,远比冰冷的威胁更有力量。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亲自敲定婚礼的每一个细节,从婚纱的款式到宴会的菜单,从现场的布景到邀请的宾客名单。
他要一场配得上他宋书熠、也配得上他即将出生的继承人的、举世瞩目的婚礼。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池南雪是他名正言顺、并且即将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凌晨,上海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密的雪籽先是窸窸窣窣地敲打着玻璃窗,渐渐变成了漫天飞舞的洁白雪花,无声地覆盖了花园、屋顶、远山……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纯净无暇。
宋书熠站在床边,看着窗外这片如期而至的雪白,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他转身,看着床上似乎还在沉睡的池南雪,柔声唤道:
“南雪,醒醒。”
“你看,下雪了。”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池南雪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窗外那片刺目的白,然后是宋书熠那张俊美却让她心底生寒的脸。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坐起身,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任由佣人和早已等候在此的造型师团队为她梳妆打扮。
洁白的婚纱价值连城,曳地的头纱如梦似幻,珠宝璀璨夺目……它们被一件件穿戴在她身上,将她装扮成这个冬日童话里最美丽的新娘。
镜子里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
宋书熠走进来,他已经换好了新郎的礼服,英俊挺拔。他走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占有欲。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戴着白色蕾丝长手套的手臂,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南雪,今天是我们最重要的日子。”
“爸妈和爷爷奶奶都在外面等着,他们很开心。”
“你会是我最美的新娘……永远都是。”
池南雪透过镜子的反射,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有虚假的柔情,有偏执的疯狂,也有对她腹中孩子的期待,唯独没有对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重。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幸福新娘的微笑。
“好。”她听见自己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掩盖了世间所有声音,也掩盖了某些正在悄然滋生的、冰冷决绝的决心。
上海和平饭店,这座承载着历史与传奇的建筑,在这一夜被装点得如同冰雪宫殿。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与窗外静谧飘落的雪花交相辉映。
宴会厅内名流云集,衣香鬓影,一场备受瞩目的婚礼正在这里举行。
池南雪身着价值不菲的出门纱,由专人护送,从佘山的别墅直接乘车抵达酒店。
宋书熠“体贴”地省去了所有接亲、闹洞房等繁琐流程,美其名曰怕她劳累,实则是将一切可能出现的变数降至最低。
当宴会厅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她高挑身材在精致婚纱的勾勒下,比例完美得如同雕塑。
长发被精心盘起,露出优雅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线条。尽管婚纱华丽,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疏离的、近乎神性的平静,美得让人屏息,却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宋书熠站在红毯尽头,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
他看着他的新娘一步步向他走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和一种近乎胜利的满足。
他伸出手,稳稳地握住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冰凉的手。
仪式采用了中式的核心环节。当池南雪换上那套精美绝伦的凤冠霞帔时,整个宴会厅都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叹。
厚重的冠饰,繁复的刺绣,大红的色彩,将她衬得雍容华贵,却也像一只被华丽羽衣禁锢的金丝雀。
在司仪庄重的声音中,在亲友(主要是宋家这边和池家被蒙在鼓里的亲人)的注视下,池南雪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中式礼服、更显成熟稳重的男人。
宋书熠。
她曾经真切地、毫无保留地爱过的男人。
是她在伦敦的细雨中第一次心动的人。
是她的初恋。
曾几何时,她确实偷偷幻想过与他携手一生的场景,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或者像现在这样,在一个重要的日子里,彼此承诺。那时他的眼神里有欣赏,有野心,也有让她沉溺的温柔。
是什么改变了?是从程景明的出现开始吗?那个温和、睿智、给予她平等尊重和空间的男人,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宋书熠内心深处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从而引燃了他偏执的导火索。强制、监视、囚禁……一步步将她推远,将爱意磨成了恨与恐惧。
可此刻,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稳、强大的宋书熠,甚至比以往更“爱”她,更“体贴”她。
他们有了法律承认的关系,现在又有了血脉的连结,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强大而扭曲的现实引力,让她阵阵恍惚。
这难道不就是她曾经期望过的吗?
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个被所有人祝福的、盛大的婚礼。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冷,这么空?像这窗外纷扬的雪,看似纯净盛大,落在地上,却只剩一片冰冷的泥泞。
晚宴时,她换上了一身量身定制的、面料奢华的旗袍。怀孕月份尚小,腰身依旧纤细,旗袍完美地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气质清冷又带着东方的韵味。
宋书熠则换回了西装,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宾客。他举止得体,谈笑风生,偶尔体贴地为她挡酒,或是低声询问她是否疲惫。
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如此登对,如此“恩爱”。
池南雪配合着,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淡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背后,是灵魂抽离后的麻木。
婚礼终于在一片喧嚣和祝福声中落下帷幕。他们回到了佘山的别墅。
这里被精心布置过,处处洋溢着新婚的喜庆。大红的“囍”字,鲜艳的气球,柔和的串灯……试图驱散冬日的寒意,营造出温暖融融的氛围。
佣人们恭敬地送上祝福,然后悄声退下,将空间留给这对“新人”。
热闹褪去,别墅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依旧未停的雪落之声。
宋书熠看着站在客厅中央、依旧穿着敬酒旗袍的池南雪,灯光下她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满足:
“南雪,现在,你彻底是我的了。”他的手臂收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还有了孩子。以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好不好?”
他的气息温热,话语像是承诺,又像是最终的判决。
池南雪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些喜庆的装饰上,那些红色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鲜艳得有些刺眼。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后男人传来的体温和那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冬天真的来了。
这场雪,真好看!
她的恍惚渐渐散去,眼底深处,只剩下一种在极致安静中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醒。
宋书熠的手臂微微用力,将池南雪的身体转了过来,迫使她面对着自己。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酒意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专注。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先是落在她的脸颊,带着些许试探,然后缓缓移向那双他渴望已久的唇瓣。
池南雪的嘴唇柔软,带着凉意,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与他记忆中初次亲吻时的触感重叠。
那份久远的心动记忆如同鬼魅般闪现,却迅速被现实冰冷的墙壁撞碎。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旗袍面料烙印在她的腰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的吻逐渐加深,带着索取和确认的意味,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抹去所有隔阂,重新烙印上他的印记。
当他滚烫的唇滑向她明显凸起的锁骨时,池南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种混合着生理不适和心理屈辱的感觉涌了上来。
最终,宋书熠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而是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和胸口,像一个寻求庇护的孩童,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依赖:
“南雪……”他低喃,“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在我身边。”
这句话,剥离了所有的威胁和强制,只剩下一种**的、扭曲的诉求。
或许,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也最可悲的写照。他不懂什么是健康的爱,他只知道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禁锢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以此填补自己内心的黑洞和恐慌。
池南雪静静地站着,像一株没有反应的植物。他的气息萦绕在周围,他的拥抱紧密得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她才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轻声说:
“我累了,想回房间休息。”
没有回应他的诉求,没有推开他的拥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此刻境地的理由。
宋书熠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松开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好,我陪你上去。”
池南雪没有拒绝,任由他揽着自己走上楼。回到卧室,她径直走向浴室,简单地洗漱后,便躺在了那张宽大得过分的婚床上,背对着他那一边,闭上了眼睛。
宋书熠在另一个浴室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池南雪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柔和的夜灯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褪去了白日的所有清冷和疏离,显得异常恬静。
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眉宇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往日没有的、柔软的韵味,那是一种属于母性的、安宁的光辉。
只有在这种全然失去意识、无法伪装的时刻,她才收敛起所有的尖刺和冰冷,显露出一种让宋书熠心折的温柔。
他轻轻地上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他伸出手,将她温软的身体揽入怀中,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她的气息清浅,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馨香,充盈在他的鼻息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满足、安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包裹了他。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法律认可,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她怀着他的孩子,此刻正安静地睡在他的怀里。
这似乎就是他穷尽所有手段追求的“圆满”。
他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她散落着馨香发丝的后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沉睡去。
然而,在他呼吸变得平稳均匀之后,他怀中那个“睡着”的人,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池南雪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静静地听着身后男人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怀抱的禁锢和温暖。这温暖如今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的手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覆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