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宋昕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回姥姥家吃饺子。姥姥准备了三种馅料，就等她和表弟回去。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邻国持续数月的熊害问题，在严冬催生下引出了新的麻烦。几个月前还是熊灾泛滥，如今却出现了熊尸堆积无处安放的情况。当地政府处理负载不堪重负，大量熊尸在严寒中冻结，不甘与怨气在冰雪中悄然滋长，终于孕育出了新的诡异。


    好在这次诞生的诡异不算强大，只是从一具熊尸中诞生的怨气集合体，拥有小幅度操控冰雪的能力。对于已经能熟练运用光形态的宋昕来说，净化过程并不困难。


    战斗结束得很快。金白配色的裙摆在雪地上旋开，炽热的魔力如同破晓的阳光，几个照面便将那团裹挟着冰雪与怨气的黑影彻底净化。


    空旷的街道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两旁是低矮的民居，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远处有炊烟升起，在灰蓝色的暮色里拉出细长的烟柱。


    宋昕检查了一下四周。提前布下的魔法屏蔽还在稳定运行，确保附近所有监控设备都不会录下不该录的画面。她轻轻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顺着寒风飘了过来。


    像是哭声。


    宋昕脚步一顿，侧耳细听。风声里确实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很轻，很压抑，时有时无。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先给自己施加了降低存在感的魔法，身形在渐浓的暮色中变得模糊，如同融进背景的阴影。


    循着声音穿过两条空荡的街道，拐进一条更窄的小巷。巷子很深，没有路灯，两侧是民居的后墙，堆着些废弃的杂物。只有尽头处不知从哪户人家窗缝漏出的一点微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


    宋昕在巷口停下，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向墙角。


    一个女孩缩在那里。穿着厚重的深色羽绒服，戴着毛线帽，整个人团成一团，肩膀随着抽泣轻轻耸动。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声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又像是已经哭了很久，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宋昕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撤去降低存在感的魔法，同时释放出最近一直在练习的用于模糊他人认知的魔法。


    在女孩的感知里，此刻向她走来的，会是一个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叫不出名字的‘同学’。


    不会留下深刻印象，也不会引发警惕或怀疑。


    宋昕踩着积雪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走到距离女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开口：


    “你怎么啦？需要帮忙吗？”


    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全是泪痕，鼻尖也冻得发红。她看着宋昕，愣了好几秒，才慌乱地用手背擦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事……我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宋昕在她旁边蹲下，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纸巾带着一丝香气，上面印着花朵图案。


    女孩接过纸巾，抽出一张用力擤了擤鼻子，呼吸还是抽抽搭搭的。过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


    她是来这里留学的学生，今天一整天都糟糕透了。先是上午在课堂上，因为语言不够流利，发言时被几个本地学生在背后低声嘲笑。接着中午去食堂的路上，不小心踩到冰面，连摔了好几跤，脚扭了，手机屏幕也摔碎了。


    下午强撑着去上课，晚上回到租住的屋子，想着总算能休息了。结果出门扔垃圾时，钥匙锁在屋里了。想找房东帮忙，一摸口袋，才发现随身的小包不见了。


    不只是包，钱包、学生证、银行卡……所有重要的证件和卡片，全在里面。


    “我不知道是被偷了，还是我自己不小心丢在哪里了……”女孩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我脚好疼，走路都走不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电话也打不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又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轻轻发抖。


    宋昕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轻声问：“你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女孩摇摇头，指了指巷子外面的小楼：“就在上面，但我没有钥匙，进不去。”


    “先回去看看吧。”宋昕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说不定包就掉在附近，或者房东正好在呢。”


    女孩抬起头，看着宋昕伸出的手，又看看她平静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脚踝确实扭到了，站起来时疼得吸了口冷气。


    宋昕扶住她，让她把一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两人慢慢走出小巷，回到有路灯的街道上。


    雪又下起来了，细小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打着旋飘落。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轮胎压过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女孩住的地方是一栋老式公寓楼，三层高，外墙有些剥落。楼道里灯光昏暗，空气里有淡淡的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站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女孩看着门锁，眼眶又红了：“就是这里……我钥匙在里面。”


    宋昕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走上前，假装查看门锁。指尖在锁孔附近虚虚一点，一丝极细微的魔力渗透进去。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开锁魔法，对于魔法少女来说，比用钥匙开门还容易。


    咔嗒一声轻响。


    门锁开了。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宋昕握着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就开了。楼道里的灯光照进去，能看见玄关地上放着的拖鞋，还有衣架上挂着的围巾。


    “锁好像没锁好。”宋昕转身，语气自然，“你试试？”


    女孩愣愣地走上前，推开门。熟悉的房间陈设映入眼帘，她的书包还放在门旁，桌上摊着没写完的作业。


    她站在门口，好一会没动。然后突然转身，对着宋昕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声音又哽咽了。


    宋昕摇摇头：“进去吧，先把脚处理一下。有冰袋吗？”


    “有，冰箱里有。”


    “嗯。先用冰敷，明天如果还疼，最好去看看。”宋昕顿了顿，又说，“证件丢失的事，明天去学校和警察局问问流程。需要帮忙的话……”


    她没说完，但女孩听懂了，用力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


    两人在门口又站了几秒。楼道里很安静，能听见楼下某户人家电视的声音，还有隐约的炒菜声。


    “那我先走了。”宋昕说。


    “等等！”女孩叫住她，有些急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过几天我想请你吃饭。”


    宋昕拒绝了她的邀请，也并没有告诉她联系方式，随便报了个假名。


    女孩却认真记下，反复念了几遍，像是怕忘记。然后抬起头看着宋昕，很郑重地说：“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我叫莉莉，以后如果有我能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


    宋昕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楼梯走去。


    走出公寓楼，雪还在下。宋昕站在街边，抬头看了看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窗帘拉上了，但能看见里面有人影在走动。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身影在飘落的雪花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街道重新空了下来。只有雪安静地下着，覆盖脚印和声音，把一切都慢慢掩进柔软的白色里。


    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姥姥家门口的楼道里。宋昕解除了变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门一开，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昕昕回来啦？”姥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正好，面刚揉好。”


    客厅里，表弟已经系着围裙站在餐桌旁，手里拿着擀面杖。餐桌铺了层保鲜膜，上面撒着薄薄的面粉。见宋昕进来，表弟眼睛一亮：“姐！快来，就等你了！”


    宋昕换了拖鞋，洗了手走进客厅。姥姥端着调好的馅料从厨房出来，放在桌子中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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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馅分别装在三个碗里，油亮亮的，看着就香。


    表弟拿起面团，动作熟练地揪剂子，按扁，然后擀面杖一转一推，一张圆圆的中间厚边缘薄的饺子皮就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宋昕面前的保鲜膜上。


    “厉害啊。”宋昕拿起一张皮，舀了点馅放上去。


    表弟面上不显，手上动作却更快了。擀面杖在他手里转得飞起，一张张饺子皮像雪花似的飞出来，很快就在宋昕面前堆了一小摞。


    他把最后几个剂子擀完，擦擦手，凑了过来。


    姥姥瞥他一眼：“你那手艺，别糟蹋了好皮。”


    “我进步了。”表弟不服，拿起一张皮，学着姥姥的样子放馅，对折，捏边。结果捏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肚子瘪瘪的，边缘还露着点馅。


    姥姥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他包的饺子拿过来，重新捏了一遍：“去去，烧水去。看着锅，水开了喊我。”


    表弟悻悻地放下手里丑丑的饺子，嘟囔着‘以貌取饺’，但还是乖乖去了厨房。


    宋昕忍不住笑了。她低下头，继续包着。姥姥包得更快，她几乎不用看，手一捏就是一个，每个饺子大小一致，形状饱满，边缘的褶子细密均匀。偶尔还捏几个花边饺，面皮在指尖一捻一转，就绽开一圈精致的小波浪。


    宋昕包了几个，再看姥姥那边，已经摆了大半托盘。她知道自己的速度赶不上，也不着急，只是专注地把馅料填进皮里，慢慢捏好每个褶。


    “行了昕昕，去歇着吧。”姥姥包完手里那个，看着托盘，“这些够了。你去洗洗手，一会饺子就好了。”


    宋昕看了看，确实已经包了满满两大托盘。她洗了手，走进厨房。表弟正站在灶台前盯着锅，水已经快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


    “姐，包完了？”表弟回头问。


    “嗯。姥姥包得快。”


    “那当然，她可是专业的。”表弟说着，掀开锅盖喊了声：“水开了！”


    姥姥端着饺子进来，一个个下进锅里。白胖的饺子在滚水里沉沉浮浮，用漏勺轻轻一推，热气蒸腾起来，带着特有的香气。


    饺子煮好了，捞出来装在大盘子里。剩下的生饺子是准备冻起来让表弟明天带给舅妈和舅舅的。


    餐桌摆好，三个人围着坐下。


    宋昕特意留意着盘子里的饺子。姥姥包的饺子几乎一模一样，整齐得像是机器做的。而她包的几个，虽然形状也还算周正，但褶子的细密度和整体的饱满度还是能看出区别。她夹起一个自己包的，放进嘴里。皮薄馅大，味道很好。


    吃之前，拿起一个小碗，从盘子里挑了几个饺子放进去。有她自己包的，也有姥姥包的。想了想，又夹了两个花边饺，一起放进空间。


    姥姥调的馅确实好吃，素馅鲜甜，肉馅香而不腻，热乎乎的吃得人额头冒汗。


    吃完后，祖孙三人又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了一会天，便各自回房间睡觉了。


    宋昕回到房间内进入空间，碗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一样。她捧着碗，轻声呼唤守护使大人。


    纯白的光粒汇聚，神明的身影在她面前凝实。星光流转的眸子先落在她脸上，然后移向她手里的碗。


    “冬至快乐。”宋昕把碗往前递了递，眼睛亮晶晶的。


    神明看着她，又看了看碗里白白胖胖的饺子。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动作很自然，就像接过任何一件普通的东西。


    但祂没有立刻吃，碗漂浮在祂身旁的半空中，目光重新落回宋昕脸上。


    宋昕心里高兴之余，又有点小失落。她其实挺想看看守护使大人吃饺子时的表情的。不过想想，除了那次红薯，神明确实从没在她面前吃过东西。


    “嗯。”神明颔首接受了她的祝福，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祂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看着宋昕，仿佛知道她还有其他的问题。


    宋昕抿了抿唇，明明已经和守护使大人很熟了，却还是有点紧张。


    “守护使大人，能告诉我您的生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