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琊的手轻轻覆在钟乐攥着他衣领的手背上，没有用力掰，只是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冰凉的指节，声音轻柔：“钟乐，先下来。”


    他的掌心带着体温，烫得钟乐指尖一颤。她本想再逼得紧些，像过去用尖锐包裹自己那样，可对上萧琊的眼睛时，那里面没有她熟悉的“**”，只有一种让她心慌的“认真”。


    钟乐的身体先于脑子软了下来。


    她松开手，膝盖一弯就想从萧琊腿上滑下去，却没稳住，重重磕在桌角。萧琊伸手扶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后腰的衣料，她像被火燎了似的往旁边缩，撞翻了桌下的啤酒罐，冰凉的液体溅在脚踝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别碰我！”她突然拔高声音，双手抱膝缩在沙发角落，下巴抵着膝盖，头发垂下来遮住脸。刚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此刻只剩苍白，连嘴唇都抿成了毫无血色的直线。


    萧琊没再靠近，只是弯腰把翻倒的啤酒罐捡起来，又抽了张纸巾递到她脚边：“地上凉，擦擦。”


    沉默在房间里漫开，只有墙上停滞的时钟，像个旁观者似的悬着。


    窗外的白雾似乎更浓了，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响动，像有人在雾里走动，又很快消失。


    钟乐攥着纸巾的手越收越紧，指缝里渗出细汗，最后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我就知道……”她顿了顿，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没人会真心要我这样的。小时候他也说，‘你这样才乖’，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只是觉得我方便。”


    她没说“他”是谁，但“方便”两个字出口时，萧琊的指尖猛地攥紧了。


    什么人，才会方便！？


    他骤然记起刚刚钟乐那句，“我用试纸测过了，没毒，没有迷药”


    钟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试毒试药的试纸随身带在身边？


    到底是谁，摧毁了一个女孩最底层的安全感。


    他猛的记起那个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提到过一个人。


    钟先生！


    当初那人提到这三个字时，钟乐身子的颤抖，眼神的畏惧。


    钟先生，钟乐···


    萧琊的世界观崩塌了。


    “我记得你第二本小说里，有过一个小配角，名叫楚楚，是个刑事案件的受害者，可最终剧情反转，她才是凶手，可我好羡慕她，她比我有勇气，还有她的那句话。”


    萧琊心头一震，隔得太久，剧情他早已不记得，他没想到的，是钟乐居然清楚的记得那个角色的名字和剧情。


    他看着钟乐把脸埋得更深，连呼吸都在刻意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在藏自己的伤口。那是她用多年“冰美人”外壳护住的东西，此刻因为几罐啤酒、一次反常的靠近，漏出了最软的内里。


    “萧琊，”钟乐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却还在强撑着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我是不是很恶心？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却还是……还是想抓住点什么。”


    萧琊走过去，没蹲在她面前，而是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有压力的距离。他拿起桌上没开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过去，声音很稳：“不恶心。”


    萧琊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电梯里，你想抓住的其实不是我，是‘安全’吧。但我不会趁这个时候碰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你值得等——等你真的想靠近，而不是逼自己靠近。”


    钟乐盯着他递来的矿泉水瓶，瓶身上凝着水珠，像她刚才攥在手里的啤酒罐。她犹豫了很久，才伸手接过来，指尖碰到瓶身时，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窗外的白雾还没散，墙上的时钟依旧停在六点。房间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雾里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脚步声。萧琊没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她慢慢喝光那瓶水，看着她把空瓶子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没再把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钟乐突然小声说：“萧琊，我后腰有个疤……是他当年推我撞在桌角上弄的。”


    她没回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刚才磕到桌角时，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了。”


    萧琊没接话，手却握紧了。


    他起身拿了条毯子，轻轻搭在她肩上。毯子是房间里备用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盖在身上时，钟乐的肩膀终于不再抖了。她把脸埋进毯子里，闷闷地说：“谢谢你。”


    萧琊“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他知道，今天她能说这些，已经是把心里最沉的东西，往外挪了一小步。


    至于剩下的，不用急，等雾散了，等她愿意说了，再听也不迟。


    “今晚，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萧琊低声道。


    钟乐拢着毛毯，轻轻起身，往里间走去。


    伴随着门轻轻合上，萧琊松了口气。


    他坐回到沙发旁，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


    不出意料，房间里没网。


    萧琊调出了自己的小说文档，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钟乐提到的那段。


    时隔多年，再读自己的小说，萧琊感觉，自己仿佛在读一个陌生人的作品。


    这段是男主在警局里意外触发的支线任务，他参与调查一个富商的灭门案，富商保险箱里的几百斤黄金和百万现钞不翼而飞。全家上下只活了一个富商的养女。


    养女名叫楚楚，23岁，被警方发现时，她被绑的结结实实，泡在浴缸里，浑身都是被侵害留下的伤痕，这个富商在当地是有名的慈善家，也是纳税大户，上面十分重视，靠着养女的口供，警方判定这是一起典型的入室抢劫□□灭门案，十分恶劣。


    可主角靠着能看破人心的金手指天眼通硬是看破了伪装成受害者的凶手，就是所有人都心疼的楚楚


    但楚楚始终记得那个痛苦的夜晚，她恨富商家的所有人，在那个晚上没有人来救她。


    于是楚楚联手自己在孤儿院时的伙伴，精心策划了这场灭门案，残忍的杀害了富商上下十几口人。


    为了摆脱嫌疑，不惜去网上购买陌生人的□□，用注射器留在自己体内，伪装成自己是被害者，然而她的这个举动，也让她永久的染上了艾滋。


    当所有人都为楚楚不值时，楚楚却对单独审问她的男主说出了那句话：“事情过去了，但噩梦还在”


    萧琊皱眉关闭了文档，他想起来，当时这个故事的风评并不好。


    不少读者都在骂作者太扯。


    有人骂楚楚丧心病狂，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记在心里云云。


    还有人骂楚楚笨，明明可以靠肉身上位拿到所有资源然后反手将富商送进监狱。


    有人骂楚楚不该在富商喝醉酒的时候穿那么少的衣服出现。


    甚至有人说孤儿院里的孩子心理都有问题，说她根本就是冲着富商家里的几百斤黄金去的。


    因为这个导向，编辑三番五次联系他改稿，可他就是不乐意改，那本书最后流量锐减，无奈太监。


    萧琊恍惚间，记了起来：


    那八百斤晚风撞碎星辰哥，是唯一一个肯定了楚楚的读者。


    还写下了那句让他记忆犹新的评价：“楚楚是个有勇气的女孩。”


    事情过去了，但噩梦还在。


    钟乐指的，就是这句话吧。


    萧琊瞥见桌边，那本《时间简史》。


    这么多年来，钟乐从不离身。


    这里面，会不会有钟乐的秘密？


    一阵强烈的好奇，涌上萧琊的心头。


    他伸出手指，轻抚着那略带毛糙的书脊。


    这么多年，她为何一直总是将这本书带在身边？


    而且，一有不安时，就本能的想去抓住。


    不行，怎么能随便翻姑娘的东西呢？


    强烈的道德感和强烈的好奇心让萧琊左右为难。


    最终，道德感还是略胜一筹，他索性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


    这个房间里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萧琊迷迷糊糊，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惊醒了萧琊，萧琊猛的睁开眼，自己仍旧躺在酒店的沙发上，墙上钟表的指针，不知何时，竟全部指向了12点钟的方向。


    伴随着一阵蓝光亮起，电梯刷的出现在了套间之中。


    这时，钟乐揉着脑袋，带着宿醉，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从内间走了出来，看到电梯时，脸上再次露出不安的神色。


    电梯门缓缓开启。


    钟乐本能的后退一步。


    一阵机械的冰冷声音从电梯里传出：“9526，9527，请在十分钟内登入电梯，超时将执行抹除指令”


    随着声音结束，房间内忽然亮起一个巨大的金色倒计时。


    00:10:00


    00:09:59


    00:09:58


    “9526，9527？是我们吗？”萧琊疑惑的看了一眼钟乐，见钟乐捂着胸口，神情复杂，她颤巍巍揭开衣领，锁骨位置，赫然多了一行赤色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