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神女今夜厌世

    蓝昭月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哦,还没死。」


    第二个念头是:「……怎么更难受了。」


    意识回笼的过程缓慢而黏腻,像在深海里艰难上浮。沉重的疲惫感压在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上,连转动眼球都显得费力。


    肺腑间的钝痛依旧,甚至更深了一些,呼吸都带着一种细微的、撕扯般的痛楚。


    喉咙干得发紧,泛起淡淡的铁锈味。


    她花了点时间聚焦,看清了头顶熟悉的天花板浮雕,和她刚重生一样,在蓝家老宅里最偏僻安静的院落房间。


    果然,还是没死成。


    她微微偏头,窗外天光正好,透过古式的雕花木窗洒进来,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灵力余韵。


    这灵力气息……有点熟悉。


    门被轻轻推开,伺候她的老佣人张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进来,见她睁着眼,顿时喜上眉梢:“大小姐,您可算醒了!真是老天保佑!”


    张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昏迷了三天,可把大家急坏了,尤其是那位江先生。


    “江先生?”蓝昭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就是江岫白先生啊!听说是那天救了大家的贵人!”张妈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敬畏,“您是没看见,那天您昏过去,江先生那脸色……吓人得很!是他亲自把您抱回来的,这几天天天都来给您输送灵力稳住心脉呢!要不是他,您这次可真就……”


    蓝昭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哦,是他。


    他的灵力好像有些特别……


    所以,是他救了她,这具身体早该在她擅用禁术的时候烟消云散的。


    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既无感激,也无怨恨。死也好,活也罢,对她来说区别不大,反正都是熬日子。


    就是现在这身体,似乎比之前更破败了,动一下都嫌累。


    “药给我吧。”她轻声打断张妈的喋喋不休。


    喝了药,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感觉体内那磨人的虚冷似乎被一股温和的暖流驱散了些许,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呼吸顺畅了点。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发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继续贯彻她的“节能模式”: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说话绝不开口,每天最大的活动就是让张妈把平板电脑支起来,追追无脑的肥皂剧,或者听听音乐。


    药按时吃,饭勉强咽,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安静地待在角落,等待自然枯萎。


    唯一的不同是,她这个往常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首先自然是江岫白。


    他几乎每天准时出现,衬衫黑裤,与蓝家老宅的古韵格格不入。


    他进来也不多话,通常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手腕,将精纯温和的灵力缓缓输送过去。


    他的灵力很奇特,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她肺腑间的绞痛和四肢百骸的虚冷,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蓝昭月从不拒绝,有人免费给她当“人形充电宝”,她乐得享受。


    只是每次,他都会用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她片刻,仿佛想从她这张病恹恹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蓝昭月一律假装没看见,闭目养神。


    除了江岫白,蓝家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们,也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探望”她。


    今天是大伯家的长子送来一支据说是百年野山参,明天是三叔公的宝贝外孙女带来几盒灵植萃取的保健品,言辞间多是打探那天乱葬岗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她和江岫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语气客气甚至带着讨好,那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她身上。


    蓝昭月一律用“不知道”、“晕过去了”、“不熟”搪塞过去,态度敷衍得近乎失礼。


    那些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往往坐不了多久就悻悻离去。


    而每次江岫白在的时候,必定都会带上一个尾巴,蓝婉柔。


    她精心打扮,穿着最新季的高定,戴着夸张的灵石首饰,像是来参加宴会,而不是探病。


    她嫉妒的目光几乎钉在蓝昭月身上。


    只要江岫白在,她就会立刻换上娇柔甜美的笑容,声音都能掐出水,从最新的修炼方式聊到名流宴会,努力展现自己的魅力与价值。


    可惜,江岫白的回应总是冷淡而简短,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注意力,绝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那个病怏怏、仿佛随时会断气、只会躺着追无脑剧的蓝昭月身上。


    这种鲜明的对比和无视,像毒针一样扎着蓝婉柔的心。


    她无法理解,江岫白这样身份尊贵、实力超绝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对蓝昭月这种废物另眼相看?一定是蓝昭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蓝昭月发现院子里那几盆好不容易有点生气的灵植,一夜之间全部枯萎,泥土里带着淡淡的腐蚀性药剂味道。


    蓝昭月常喝的药,偶尔会“不小心”被煎糊,或者味道变得格外苦涩难咽。


    蓝婉柔会“不小心”撞到端着茶水点心的张妈,让东西洒一地,然后假惺惺地道歉,眼神里却带着快意。


    这些小动作幼稚又烦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但蓝昭月懒得理会,结下因果是个麻烦事。


    药糊了就倒掉让张妈重煎,植物死了就搬出去,洒了东西就收拾。


    她甚至懒得去看蓝婉柔那副得意的嘴脸,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追剧和发呆大业里,仿佛一切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小麻烦?纯粹是浪费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她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反而更激怒了蓝婉柔,觉得她是在无声地挑衅和蔑视自己。


    江岫白将这一切细微的动静都看在眼里。他眉头越蹙越紧,周身的气压日渐低沉。


    直到那天下午。


    江岫白刚给蓝昭月输送完灵力,正在交代张妈一些温养的注意事项。


    蓝婉柔又跟着几个堂兄姐过来“探望”,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蓝婉柔笑得甜美,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小巧精致的点心,“这是用清心莲子和冰晶蜂蜜做的,最是润肺平喘,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


    她拿起一块,就要亲手喂到蓝昭月嘴边,动作亲热,眼底却藏着一丝恶意的试探。


    她知道蓝昭月胃口极差,吃稍不对劲的东西就会反胃呕吐。


    蓝昭月看着那点心,微微蹙眉,刚想偏头避开。


    突然,蓝婉柔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向前一扑,手中的点心连同整个食盒都朝着蓝昭月身上砸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蓝昭月躲避不及必然受伤。


    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地伸出,精准地抓住了蓝婉柔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食盒“啪”地掉在地上,点心滚落一地。


    江岫白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


    “蓝小姐。”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看来蓝家的家教,并不如何。”


    整个房间瞬间鸦雀无声。那几个同来的蓝家子弟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蓝婉柔手腕被攥得生疼,对上江岫白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所有的娇柔甜美都维持不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绊了一下……”


    “是么?”江岫白松开手,语气淡漠,“我以为,灵力修行到一定程度,下盘理应稳健。还是说,蓝小姐的心思,从来没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这话可谓极重,几乎是直接把蓝婉柔的伪装撕下来踩在地上。


    蓝婉柔脸上血色尽褪,眼圈瞬间红了,是吓的,也是羞愤难当。她从未被人如此当众下面子,还是被她倾慕的人。


    “滚出去。”江岫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以后不准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那几个人如蒙大赦,几乎是架着浑身发抖、眼泪直掉的蓝婉柔,仓皇退了出去。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地上狼藉的点心。


    江岫白转过身,看向依旧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的蓝昭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一直如此,你就如此忍耐?”


    蓝昭月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声音没什么力气:“嗯。”


    “为何不反抗?”


    “麻烦。”她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没必要。”


    江岫白凝视着她,眼底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蓝昭月,继续沉默,眼睛还看着平板,心里却在思考一件事。


    江岫白的灵力,对她而言似乎格外“滋补”,比蓝家提供的那些温补药物不知强了多少倍,让她这副破身体难得地感受到些许舒适,言灵禁术,或许他可助她。


    几天后,江岫白站在床边,看着像只慵懒病猫一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蓝昭月,忽然开口:


    “你的身体情况很特殊,寻常药物和温养效果有限。我的灵力与你……似乎颇为契合,于你疗伤有益。”


    蓝昭月半阖着眼,没什么反应。


    “跟我走。”江岫白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离开蓝家。我能找到更好的资源和方法医治你,至少能让你活得不像现在这么难受。”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于私……他必须带她走,于公……没有于公,他就是私心想要带走她。


    蓝昭月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窗外的光线落在她清澈却无波的瞳孔里,映不出多少情绪。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轻轻地、却异常清晰地回答:


    “不要。”


    江岫白眸光一凝:“为什么?你不是蓝家亲生女儿,蓝家对你并无多少温情,留下并无益处。”


    蓝昭月挪开视线,重新看向平板电脑上暂停的剧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作伪的倦怠和懒散:


    “懒得动。”


    而且,原主与蓝家的因果还在,走不了。


    “……”江岫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被这三个字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未来的生死病痛都与她无关,只是懒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躁之气涌上心头,他却发现自己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