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奇毒的作用 中毒的后果与解毒的秘方竟……


    这绝对是萧怀远最凶残的一回


    单是痛苦还好,左右符鸣耐痛性极佳,忍一忍便能过去。但要是被拿捏了弱处就不同,逃也逃不得,躲也躲不得。


    偏生还被捂了嘴,连劝诫之语都无处可说。光天化日,幕天席地,这与禽兽又有何异。


    按照符鸣的印象,那种诡毒是上古时代的造物,现世不大常见,在书中也只占了一页。但被萧怀远这么一搅合,他混沌不堪的脑子是彻底转不动了。


    符鸣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会被旁人看到吧。


    不知中毒后的萧怀远是否记得打开掌门峰的大阵,若没打开,那可能会有洒扫弟子误入。天衍宗长老弟子失踪的事态又如此紧急,说不准哪个长老就会御剑飞来,降落至此。


    然后就能亲眼看见……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符鸣咬牙去求他那毫无礼义廉耻可言的师弟:“够了萧怀远!至少别在这里,我们回去行不行,那时想干什么都随便你。”


    “可是如今我亦能为所欲为,师兄,为何要依你。”萧怀远又捏住了符鸣的后颈。


    一听这话,某种不祥的黑气立刻笼罩在符鸣的头顶,久久不散。


    萧怀远果然说到做到,带他环绕掌门峰一路旅行,从开阔无边的试剑台,铺满鹅卵石的栖竹径,冰凉清澈的青玉溪,再到郁郁葱葱的挂果桃林,其中还立着一棵纯白树苗,不足符鸣的大腿高。


    符鸣看着熟悉的珠玕树苗,总有种在好友面前卸下伪装的心虚之感。


    萧怀远还将符鸣的脑袋掰过去正对珠玕,多余问一句:“你那时与珠玕如此亲近,可是因为心有杂念?”


    冤枉啊!他和珠玕离得近不都是因为珠玕变成萧怀远的模样来诈他吗,怎么说的像是他主动去勾搭人家了。


    萧怀远又如数家珍地细细念来:“哦,师兄恐怕不记得了,因为还有什么顾公子,林师姐,姜师兄,李师兄,徐师叔在挨个等着你,自然不会挂念我。”


    徐岩知道你乱喝飞醋扯到他头上了吗。


    “师弟你到底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符鸣恨不得两眼一阖彻底晕过去,但他不能。


    双修功法在体内自行运转后,吸纳入己身的精粹化为灵流不断修补损伤,好歹是让符鸣没再动辄眼前一黑。


    直至萧怀远无处可去的旺盛活力尽数消磨完毕,浑身上下没一寸好地的符鸣终于寻得休息之机。


    青玉溪下游近山脚处,有一极其清冽的杏花潭,符鸣就近取地,就在此处简单濯洗去脏汗尘土。


    他坐在平坦岸石上,低身掬了一捧凉水泼向萧怀远:“清醒没有?”


    人高马大立在石旁的萧怀远被泼个正着,正如以前他上擂台时极少提防偷袭那般。他缓慢地眨了几次眼,目光有时混乱,有时清明,显得很是呆滞。


    他说:“师兄是还想要做……什么事情?”


    今日之萧怀远是很异常的。


    他一向话少,说话必会反复斟酌才会宣之于口。但是很显然,他今天全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将那些幼稚荒唐的心底话统统吐出来。


    这反倒让符鸣消气不少。他还是更喜欢那个死犟青涩的师弟,胜过老谋深算的天衍宗掌门萧怀远。


    注,不是那种喜欢。


    “过来,叫你停下又不是害你。”


    符鸣叹了口气,就着满手的水珠扯过萧怀远的衣领,与他额头相抵。


    神魂侵入的过程异常顺利,对方不仅毫不设防,还有种隐约的吸引力,将他拖曳过去。


    萧怀远的神魂深不见底又寸步难行,简直如同冥土的泥沼。


    仙界针对神魂的疗伤法门不多,还基本上都是药毒一体,唯有这失传已久的狐族双修秘法没有太多副作用。


    说到门槛也有……


    但这段时日的那什么,阴差阳错也满足了那几行隐蔽的条件。


    符鸣的灵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仿佛为干涸泥沼注入一汪清泉,让萧怀远几近枯死的神识终于得到润泽。


    他想起来了,那剂上古奇毒名曰牵机,但不是那味马钱子所制的剧毒,而是一种渗入神魂的慢毒,会如织机一般将中毒者的神魂拉扯成丝,再行缠绕。


    初时只是激发妄念,后来甚至能让人神魂崩解,便是能重塑肉身也无可救药。


    上古时代的修士不用上早课,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可言,取名时总喜欢逮着名气大的事物牵强附会,查重率极高。那本一百页不到的书,便记载了十个钩吻五个牵机,这是第三个。


    下毒者的学识还挺渊博,也很聪明。


    符鸣退出神识,却见萧怀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暴戾眼神重归平静,如同枯水时惨绿的深潭。


    这下应该是醒了。


    萧怀远花了点时间消化回忆:“我中毒了?”


    符鸣借机发泄私愤,狠狠掐了一把萧怀远的脖颈皮,气顺后笑道:“对,你的毒不是这几日能发展得出的,应当是早已中毒了。说吧师弟,这几日遭遇了什么。”


    萧怀远吃饱喝足后温顺不少,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过火的行事作风:“师兄身上可好些了?”


    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符鸣将他当胸一推,特地往外挪了挪,扯开话题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七日前,我乘传送阵至中州洛城,寻得失踪长老留下的刻印。沿提示向洛河下游走了三四日,路上村庄废弃,田地撂荒,却误入了一处奇境。”


    “那山谷中温暖如春,百花盛开,自称是逃难于此的山民群聚于茅屋。我向他们询问后,被引荐去见了村里的养蛇人,那人说只看见过几个年轻弟子,不曾见过年长的,他的蛇金瞳体红,看着与你颇为神似。”


    漫长的停顿后,符鸣出言提醒他接着说:“然后呢。”


    “脑海中始终有个念头要我回来找你,我便回来了。”


    “你便回来了?”


    萧怀远的眼瞳又变得空茫,直到符鸣的五指在他眼前徐徐展开,如同放了一小朵烟花。


    他说:“是,我实在想你。”


    惦记着回来他是吧,符鸣在心底冷笑,自动帮他补全下半句话。


    符鸣又说道:“这么巧,你一顺着信号去寻便毒发,怕不是你们天衍宗出了奸细,要把你支回来免得坏了他们的好事。还有件事很怪,你的神魂是一直这样布满裂纹的么。”


    连他这样分出部分魂魄做化身的,神魂都比他要完整得多,或许是那牵机奇毒的弊病?


    ……


    好的,萧怀远又神飞天外了。


    这人总盯着他的锁骨做什么,符鸣被看得忍不住拉紧自己的衣领。


    “师兄可愿与我一同去中州,我不能不去,又怕丢了神智。”暂时压制毒性的萧怀远越发像一只粘人的大犬,将符鸣一路叼着回房。


    体格之差摆在这里,符鸣几乎反抗不得:“换我主身来还能给你撑腰,如今我是修为尽失的废人一个,与你同去又有何用,你还不如早放我走。”


    “双修。”萧怀远忽然说道,“师兄已经试过了,不是吗。”


    到了榻上,萧怀远将头埋在符鸣颈窝,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活气。


    “至于主身,我知道师兄急于晋升,但如今不是晋升的时候……许多事都在偏移,唯独那件事是不会变的。”


    为什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将要晋升,符鸣心想,他与萧怀远在魔宫废墟那次充其量算指导战,连真实实力的三分之一都没使出来,对下属也只说闭关修炼,萧怀远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他总觉得萧怀远从前充其量算是别扭,如今却冷得不像人,像鬼。


    屋内因着那池温泉的缘故,常含宜人暖意,足以让万年冰棱消融,也足以让疲惫旅人忘却烦恼。


    夜半,符鸣掀开一角薄被,再将圈在他腰上的顽固触手拆除,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一旁的萧怀远已沉入梦乡,哪怕是化神期修士,在虚弱之时也会有睡眠的需求。尤其是在这余毒未清,又修炼运功整整一晚的节骨点上。


    但符鸣是装睡。


    萧怀远的话他会听进去,但不会全盘照做。


    他身上背负的秘密太多,穿越,血案,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绑定的系统。连真仙残魂都只能看出他神识中寄居着东西,而不能道破系统的本质。


    唯有变得更强,才能解开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谜团。


    还有,尽管他和师弟的恩怨难解难分,他也还是想着寻个法子替师弟解开奇毒,否则莫说飞升了,恐怕他的修为将来很难再有寸进。


    符鸣坐于做萧怀远弟子时惯用的蒲团上,内视己身,识海里那个晶莹剔透的仙宫核心还是无甚反应,但那本破书上倒是流淌着细微的光华。


    “系统你在吗,收到回复,我数到三。”


    “二。”


    系统:“到到到到!!重新启动成功,好久不见呀亲爱的宿主ovo”


    破书如同一只巨大的飞蛾,扑腾着两翼飞向符鸣在识海中凝结的虚影。


    符鸣稳稳接过,却听系统突然来了一句:“咦,宿主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


    坏了,他是不是又忘了排干净。


    “……功绩值哇!”喜悦的机械音播报道。


    还好保住了点家龙傲天的尊严,符鸣面上镇定,心下松了口气,他将破书随手一翻,恰好就是任务进度页。


    只见记录簿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一整页记录,都是他在大比秘境期间完成的。


    什么修复生态环境,保护珍稀物种,甚至还完成了木族与狐族仇怨的和解,


    符鸣阖上书,问道。


    “系统。”


    “若我要越过化神,直接突破到大乘期,还需达到什么要求。”


    第52章 我的手艺很好 师弟的手艺一向很好。 ……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收到收到,说到晋阶要求,宿主要不要先来看看本系统更新的新功能嘞,你想知道的全都有~”


    睡了个长达三年的饱觉后,系统真是越来越聪明伶俐了,比先前那副呆呆笨笨的机械模样要贴心得多。


    “哦?”


    符鸣饶有兴致地再次打开混元噬天录。


    这套书册原本只有半掌厚,如今多出几十来张新页,压在手上沉甸甸的。


    符鸣顺着烂熟于心的功法末章向后翻看,果然发现新增的第一页上,直截了当地写上了说明书三字。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省得他问来问去。


    说明书开篇即曰:本系统为公务员系统,旨在助力可造之材积攒功德,早日登仙。


    大道三千,皆通本源,大道并非恒定,亦无高下之分。


    有修士前期进境极快而后期乏力,半道身陨,有修士突破缓慢却厚积薄发,终成真仙。个中区别,盖因其行事是否能暗合天道所需,此为功德。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强弱本为一体,弱者无所依存,强者亦无法苟活,个中机要在于维系世间平衡……此处省略三千字。


    符鸣简单总结一下,天道就像是一个调控世界秩序的中央控制系统,修炼越到后期,越要为天道干活,否则就等着被雷劈成渣滓吧。


    但不幸的是,像他们这样玩吞噬道的,从古至今都处于天道鄙视链的最底层。


    所以,要入大乘,除却心境和修为以外,还得再攒些功德。


    符鸣的指尖在白纸黑字上画了个圈,问道:“系统,这不是你写的吧。”


    系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起胸脯道:“嘿嘿,是本系统从前辈那里借来哒。”


    果然如此,按照符鸣的了解,以系统的文化水平是写不出这么文绉绉的字句的。


    符鸣又将新板块通读一遍。在大比秘境完成了重整生态循环的几个任务后,他如今的功绩值突破了六十大关,正向着七十稳步迈进。


    但按说明书的意思,他还得再完成一件大事,才会在冥冥中感应到突破的时机。


    问题是怎么解决萧怀远呢,真是让人发愁。


    正想着将萧怀远放倒的第四十七种计策时,符鸣的头上忽有黑云压顶,投下将他笼罩其中的浓重阴影。


    萧怀远极其自然地自后方将他拥在怀里,咬字黏糊,听上去就睡意未消。


    “师兄怎么先醒了。”


    呵,萧怀远这厮早上起来真是精力十足,一大早就生机勃勃,不知道的还以为掌门峰养鸡了呢。


    金丹碎后,符鸣虽不能直接汲取天地灵气,却能间接吸收,随取随用。


    萧怀远生怕他灵力不够用,给得极多,让他经脉中储蓄的灵力丰沛到几乎满溢,怎么说也能在三日内保持金丹期水平。


    符鸣随手捏了个护罩将作恶者隔离开来,挑眉道。


    “萧怀远,昨天的事,要我陪你去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是用何种法子拘我魂魄的。”


    联系不上大号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萧怀远并未打破这层脆弱的阻碍,只是趴在透明壳子上。颈侧那三枚漆黑小孔随着他的呼吸挣动,有所扩大。


    他的姿态好似一条锁定猎物的盘踞巨蛇,正嘶嘶吐着蛇信,缓慢说道。


    “若师兄发道心誓,向天道发誓不会离我而去,我便告诉师兄应当如何解。”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不了把分身留给师弟,偶尔回来看看空巢老人,也就不算离他而去了,惯会钻空子的符鸣如是想。


    符鸣摸了摸下巴,沉吟一会,当即比三指起誓。


    “也成,发便发,我符鸣今天就对天发……”


    “不对,师兄实在食言太多,我信不得。”


    身为花言巧语受害者,萧怀远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他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打断了符鸣中气十足的誓言。


    “……”


    什么意思萧怀远?


    符鸣上扬的桃花眼微眯,扔来凌厉眼刀,只可惜他的王霸之气并未对无法无天的师弟造成多少伤害。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晨起时鬼鬼祟祟,顾不上梳头挽髻,故而一头乌发乱糟糟地翘起,好似淋雨炸毛的山雀。


    萧怀远见之,没忍住伸手替他师兄将乱发捋平整,又凭空取出木梳挽了个像模像样的发髻,这才罢休。


    没有持续的灵力输入,符鸣支起的护罩已然消散,他也是故意放萧怀远进来的。


    师弟梳头的手艺一向很好。


    这还是符鸣一手训练出来的好手艺,他并非真正的古人,小时候在农家撒野瞎玩,自然也搞不懂复杂的梳头技巧,每次都是拿发绳草草扎个马尾了事。


    幸亏来天衍宗后有事事追求完美的萧怀远,会执拗地帮他把头发理整齐,戴冠插簪,这才见得了人。


    这便是所谓的,谁看不过眼,活就会落在谁的头上。


    梳着梳着,符鸣仿佛回到了无拘无束无所顾虑的年少时光,头越沉越低,也就没注意到那只搭在他腰带上的手。


    “师兄,此去危机重重,还是再补充些灵力为好。”萧怀远低沉嗓音离得极近,不给半分挣扎的余地。


    砰,好不容易系好的发冠跌落,挽起的发又散,青丝自桌台边缘流淌而下,悬空摇荡。


    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在空中胡乱挥动,连半根救命稻草都抓不着后,终于软软垂了下来。


    符鸣又收获了一个新知识,那就是,永远不要将后背留在断袖面前。


    由于某事耽搁了些时间后,符鸣与萧怀远抵达中州时已近晌午,日上三竿。


    如今正值盛夏,阳光赤黄毒辣,将路上行人都蒸出层厚厚的汗来。


    洛城年久破旧的城门外排起一条长龙,黝黑蜡黄的男女老少排队等着入城,偶有不讲理的强行插队,接着那几人便操着乡音互喷唾沫,措辞较脏。


    若不是有执长枪的守卫时不时巡逻至此,恐怕火气上头的人们早已一窝蜂扭打起来了。


    其他人的目光都被闹事者吸引而去,两个背着竹筐的年轻男子正在此时悄摸跟在人流后。


    个头更高的那个头戴竹笠,在大热天里将衣领子拉得很高。身形略单薄些的那个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被另一人搀着才未跌倒。


    正是做了十足伪装的符鸣与萧怀远二人。


    萧怀远极目远眺,发现这条龟速行进的长龙真是无穷无尽,传音道:“为何要混入凡人当中?如今看来,我们恐怕天黑都进不了城。”


    一看萧怀远平日就只结识上层的老爷们,没有和底层劳动人民打探消息的实用经验。


    符鸣高深莫测地笑道:“进城做什么,你去问洛城城主,他会老老实实同你说实话吗,倒不如听下里巴人吵架知道得快。”


    又是死了大片的凡人,又是整村整村地荒废,究竟是什么东西害的,凡人应该最清楚发生了何事。


    队伍在混乱中缓缓向前。


    到了浑黄低平的护城河跟前,本就不快的进人速度又逐渐慢了下来。


    “你,叫甚名谁,家在何处,进城做什么。”守城护卫颧骨极高,凹进去的眼如铜铃一般死瞪着,面相很是凶恶。


    “小的陈家庄陈阿强,家里几亩地都被虫啃了,进城来是寻亲戚借点钱哩。”


    符鸣低着头念完台词,还扭捏地瞄了护卫一眼,看上去的确像个土气的乡巴佬小年轻,他又扭头向萧怀远看了一眼。


    “后面那是我表哥徐阿牛,他怕生,说话不利索,也是来和我一块投奔亲戚的。


    护卫却没有轻易地放过他,见他长相实在出众,又和同僚一块取笑他。


    “哟呵,还有个契兄弟,进城是奔着卖屁股去的吧。”


    几个护卫闻声大笑起来。


    “陈阿牛”本就白皙的面皮在刹那间褪去了所有血色,他哀求道:“老爷你就让小的进去吧!小的也是没办法,家里人都死光了,又没半点余粮,再在外头待着就只能,只能做乞丐了。”


    不料那群痞子护卫亦耷下脸来:“你家死人了?”


    他们身后,某个背几乎驼成龟壳的老丈忽然往萧怀远那一跳,伸手去一把扯开他的衣领,瞧见那几个黑孔后瓮声瓮气地尖叫。


    “你们快来瞧,这人是生了那种病了!”


    包括守卫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这个瞬间不约而同地鸟兽散,清出一块圆形空地来。


    “没几天好活的死鬼,滚远点!”


    几根铁制长矛将符鸣与萧怀远叉出城外,他们如今人人喊打,只得在荒野中流窜。找来找去,最终找了个看着容易闹鬼的荒村落脚。


    “线索断了,现在只知是有怪病作祟,却不知死了多少人,症状为何,源头为何。”梳理完他们得来的信息后,萧怀远皱着眉头分析道。


    一团温暖篝火在田埂上燃起,中州白日里是干热,夜里又有些凉意,只能烤火取取暖。


    符鸣又在捣鼓他的烧烤大业,他路上打了只野鸡,现在正好折了一根树枝串起来烤。鸡皮滴下的油脂让火苗窜得更旺,噼啪响声中,符鸣咽了口唾沫。


    “不急,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已完全把萧怀远被他毒得上吐下泻的卓越成绩抛之脑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厨艺差,不代表现在厨艺就不好对不对。


    “——吃吗师弟,我手艺很好的。”


    火苗在他琉璃一样纯净的眼中跳跃,符鸣歪着头,额角处又翘出两根细发。


    可惜萧怀远的记性很好,他还记着被师兄放倒的事情,故而在美色诱惑中多坚持了两秒。


    “好……”


    “嘘,有人来了。”符鸣伸手捂住萧怀远的口鼻。


    第53章 兄弟?爱侣? 我与他是爱侣,他想带我……


    哒哒哒,凡人的脚步声沉重杂乱,大约有三四个人正从远方朝他们靠近。


    在荒郊野岭里生篝火还是太过显眼,火光明亮,炊烟冲天,有心之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发现他们的方位。


    当然,符鸣是故意的。


    萧怀远身上的三孔印记不算常见的中毒标志,却被乡野老汉一眼认成生了恶病。


    他觉着这不是巧合,这病和牵机之毒恐怕的确有几分渊源在。


    符鸣记得相当清楚,牵机□□者似乎就是真仙的好友,还借机在手札中洋洋洒洒地抒发了好大一通自己的设计理念:


    此毒乃本尊被蛇咬后突发奇想造出的得意之作,中毒者只以为自己是遭了蛇咬,却不知是中了本尊的毒,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是药石无救一命呜呼,桀桀桀桀桀桀。


    某人还说要造什么专情之药,依我之见,还不如在那负心汉身上种下我这奇毒,让他呆呆傻傻,浑浑噩噩直直暴毙,可不就心中只有一人了?


    往后几页的暗害仇家小故事也都写得通俗易懂,活泼生趣,让符鸣在闭关中看得津津有味。这也是在五个牵机毒中,他唯独对其印象最深的原因。


    故事固然有趣,可若是让他师弟变得呆笨如猪,那就不太好了。


    在先前等待鸡肉由生转熟之时,符鸣闲着没事,将这几则故事讲与萧怀远听:“由此可见这毒的凶猛,我看你的邪念也是中了毒急火攻心导致的。”


    萧怀远说出的话依旧肉麻:“若能死在师兄身边,我也再无遗憾了。”


    “……萧怀远,你如今是越发欠收拾了,这话你敢同师父说吗。”符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又因思索太久而烤焦一大块鸡皮,他气得用串鸡肉的树枝去捅萧怀远。


    那还是在他们被发现之前的对话。


    符鸣错误估计了那几人的速度,他们来得比设想中要慢得多。在这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也几乎忘了放在萧怀远口鼻上的手。


    掌心被高挺的鼻尖擦过,湿热鼻息喷洒而下,带起阵阵酸痒之意。他好像被萧怀远的唇蹭了蹭,这让符鸣如同被烫到一般火速抽手。


    恰巧,手持火把的三人终于赶到,流动的火焰缠在木棍之上,把来者的面色照得更黄。


    符鸣定睛一看,心中不免肃然起敬。这几人残的残,瘸的瘸,要不断胳膊要不少条腿,也难为他们跋山涉水前来寻人了,不论目的如何,真是令人感动啊。


    一边袖子空落落的面善大姨扶着树干喘气,向符鸣招呼道:“小兄弟,可算找着你了,哎哟,可让我们好找。”


    “嘶,吓我一跳,你们又是打哪来的,想打劫?”符鸣的眼珠上下转了转,将烤鸡向身后一藏,如同一个没见识又斤斤计较的乡土小伙。


    萧怀远依旧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哑巴一角,扯过符鸣的衣袖不置一词。


    “瞧你这话说的。”大姨拽过身边那个瘸子,将他的袖口向上卷,露出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黑斑,“我们都是得了这怪病的,千辛万苦跑过来只是想来拉你们一把,哪会来害你呢。”


    “这病究竟是什么来头,会死人吗?”符鸣似是被唬住了,接过她的话头问道。


    “死得可多,我们那条村里,挖坑埋棺材都不够人手哩。”


    被那老头叫破身份后,萧怀远不再刻意拉高衣领,大姨就指着他的脖子现身说法。


    “喏,像他这样的身上出斑的,过不了十天就会发病。到时候啊,断胳膊断腿还是轻的,还有人一夜之间烧坏了脑子,再过半个月,那黑斑就长得越来越大,然后——”


    “那我这……兄弟,可怎么办才好啊。”


    符鸣倒吸一口凉气,他入筑基的年纪早,样貌看着年轻纯粹,装起天真来也活灵活现的。


    咕噜。


    大姨空荡荡的胃尴尬地叫了一声。


    符鸣上道地给她们三人分了烤鸡,将那只拢共没有几两肉的干瘦野鸡撕成几份,只留了个鸡腿给萧怀远,美其名曰照顾病患。


    “好好,那我们接着说啊。黑斑变大之后呢,就会慢慢从骨子里开始烂掉,等那三个洞烂穿,还会又冒出几个斑,最后浑身上下全是黑乎乎的烂洞!”


    说着,大姨还狠狠撕咬了一口鸡腿,将那个啃出的缺口拿给他们瞧,可谓是绘声绘色,颇具沉浸感。


    只可惜听者好像并未被她打动,中招生病的那个正襟危坐,比城里的官老爷架势还要大,会捧场的那个小年轻呢,又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反正早晚要死,我们找个地儿等死不就好了吗,你还费那劲来找我们做什么?”符鸣提出质疑。


    “姨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几个老东西也得了这病有两三个月了,不也还没死吗。”


    大姨连连摆手,她这么一说,另两人也配合地朝他们笑笑,只是脸上面黄肌瘦的,笑起来也有化不开的苦相。


    “我是来给你们指条明路的,我们这些被儿子亲戚赶出来的老家伙,也是走了运被寨子收留。神医给我们开了药方,每日拿药煎了喝下去,不说怎么着,至少活下来了不是?”


    “那寨子也近,顺着河走个几天就到了,不如去寨子里好好歇歇,好生养病。”


    符鸣等的就是这句话。


    无论是散修,魔修还是别的什么,不太招人待见的弱势群体大多爱报团取暖,他就等着这些人主动找上门来,引他去聚集之处,也好打探消息。


    他还是想着再从此人身上套些话,却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病最初出现在哪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如何传染不知,神医是谁不知,药方里有啥不知。


    反倒是被对方换着法地打听他家在哪里,可曾婚配,与萧怀远是什么关系。按理说都是要死的人了,他实在搞不懂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到底是何居心。


    经过重重铺垫,大姨终于图穷匕见:“哎,小兄弟,看你俩也不像是会下地干活的样子,手头上怕是还有不少银子吧。”


    “问这个做什么。”


    萧怀远用余光瞥见符鸣困得打呵欠,遂捏了捏他的手腕,替他回道。


    灵石乃稀罕的矿产,除却大小宗门外,只在与修士有密切往来的城郭流通。至于中州西洲与极北之地等广袤的土地上,人们都用银子计数交易。


    考虑到与凡人打交道的情况,萧怀远的介子囊里还是存着不少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淳朴心善的避世山寨,为何要突然提起金银细软之事呢。


    大姨被萧怀远的冷语激得有些烦躁,拉下脸道:“问问又不是要害你,既然要来,那大家伙都是兄弟姐妹,亲如一家。但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大伙都还是要做事的,不然那位大人也会不高兴。”


    萧怀远纹丝不动:“那位大人又是谁?是神医么?”


    “神医大人怎么能和那位大人相提并论,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小伙子,听姨一句劝,年轻人不要老和长辈的顶嘴,要是得罪了大人物那可就……”


    大姨板着脸训斥到一半,忽然单手捂着肚子,脸色铁青地跑出林外,另两人也在不久后陆续跟着溜去。


    萧怀远的脸上又出现了难得的笑意。


    符鸣的烹饪技术发力了。


    实话说,作为独居过的青年男子,符鸣所做的各色菜式,不说色香味俱全,味道也在中上水平,足以媲美一般餐馆。


    只是此人行庖厨之事时颇爱灵机一动,不愿拘泥于白纸黑字的菜谱也就罢了,添加佐料时还全然不顾这东西的温寒药性,甚至不愿去问问这玩意是否有毒。


    此一时彼一时,萧怀远如今随手一掐诀便能将毒性排出,自然不惧师兄所做的黑暗料理。


    符鸣正闭着眼,眼睫不住颤动,似是努力了几次才成功苏醒,他睁开双目时还有些迷茫。


    符鸣问:“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萧怀远答:“应当是如厕去了。”


    “如厕去这么久?”


    他花了些时间查看任务介绍,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吧。


    萧怀远看看地上散落的鸡骨头,再看看他师兄,一切尽在不言中。


    “哈哈,那说明我这放倒人于无形之中的功夫真是功力不减当年,厉害吧。”


    不愧是他龙傲天。


    纵然折腾去了不少力气,翌日一大清早,一行人还是迎着金光万丈的朝霞启程了。


    那寨子隐匿于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参天碧树间开出一条黄泥小道。上有鸦雀嘶鸣,下有黄蛇游走,若无人带路当真难进。


    也许是有些虚脱,自来熟且爱搭话的大姨一声不吭,符鸣与萧怀远二人也沉默着跟在后头。


    此处蛇虫甚多,紧急将手上蚂蟥丢出十丈开外的符鸣向师弟传音。


    “萧怀远,你确定失踪的长老弟子是往这方向去了,这种险境一般人能误入得了么?”


    “嗯,其中一个失踪弟子身带监察司的腰牌,捏碎腰牌后产生的波动只出现在这附近。我上次并非是从此进的,应该不止一个入口。”萧怀远回道。


    钻过几条纠缠垂落的青藤,符鸣忽然发觉自己已身处浓雾之中,复行百来步,眼前忽而现出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寨。


    村口镇石上刻着三个与现在字形有所出入的繁复大字,拨云寨。


    大姨将他们引向某处竹屋,一个梳着及脚踝麻花辫的女子见他们来,将辫子拨至背后。


    符鸣这才看出,她手臂上盘着一条懒懒的黑蛇。


    女子指着符鸣问道:“我知道另一个是得了病,但你没得,来寨子里是要做什么。如果说的不是实话,就要被我的宝贝蛇咬上一口哦。”


    符鸣也想好了说辞:“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


    不料萧怀远主动打断,扣住符鸣的手:“我与他是爱侣,他想带我来治病,有什么问题?”


    第54章 今日双修么? 师兄,今日双修么?——……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不是说好了互称表兄弟么。


    符鸣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试图将左手拔出桎梏,却被萧怀远如铁钳一般牢牢锁住。这不由得教他想起,前几日被抵在桌台上时,萧怀远也是这般不肯退让的。


    此人还要得寸进尺,用粗粝指腹细细摩挲他无茧皮薄的掌心。


    对于毒发后的萧怀远,思维实在不能以常理揣测之,符鸣也不愿惯着他,遂在他虎口狠掐一把,留下深红指印。


    萧怀远眉头微皱,终于松手。


    符鸣舒坦了。


    见他们打闹,那名态度不大友善的女子忽然来了兴趣,捉着蛇头停在他们面前:“爱侣?我看着倒不像,你俩不会是合起伙来诓我的吧。”


    那条黑蛇或许已咬过不少人,一被抓起来便立马精神抖擞,盯着符鸣眼神发直,哈喇子都快掉地上了。


    那狰狞的紫红蛇信看着真让人倒胃口,符鸣接过萧怀远的话就随口胡诌道。


    “骗你做什么,你没听过爱得越深打得越狠么。我们是逃婚私奔的,谁知道这个死鬼如此倒霉,还没几天就得了这种活不长的病。你说是吧,嗯?”


    符鸣一边说笑,一边在萧怀远的肩上重重拍了几掌,后者也不恼,不偏不倚地承受符鸣的怒火。


    “对,是我拖累了他。”萧怀远神色如常地承认这一说法。


    原来是泼辣夜叉和窝囊耙耳朵,女子哦了一声,又低头拨弄蛇尾。


    “那样最好不过,哼,也不妨和你们直说了,先前有几伙人特地潜入寨子生事,让那位大人很生气。像你们这样细皮嫩肉好吃懒做的外乡人,最好夹着尾巴过活,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


    潜入寨子的几伙人,失踪的天衍宗弟子?


    符鸣捕捉到关键信息,复又追问道:“道理我们都晓得的,但人命关天,我家那位得病也好几日了,何时才能见到神医和那位大人?”


    女子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急什么,何翠花你过来,把他们带去落脚。”


    在符鸣二人被盘问的几个时辰里,将他们带来寨子的独臂大姨一直守在屋外,也不知是放风呢,还是看门提防他们逃脱。


    此刻听到屋内女子拔高声调唤她进来,这个叫何翠花的中年女人连忙小跑着跨入门槛,将符鸣与萧怀远挨个推搡出去。


    他们顺着仅能由一人通行的阡陌小道,向半山腰步行而上。


    拨云寨藏于高约万仞的青绿群山之中,此地山高林深,人迹罕至。既有层层巨木遮天,又有浓浓白雾蔽日,更显得阴气过重。


    山腰只在略平坦处缀有几块梯田,一路上横七竖八错落着几间黑瓦竹楼,除此之外都是墙面凹凸不平的土屋,更差些的,便是稻草垮塌屋顶破洞的茅草屋了。


    走了许久,一直到日落西山都还未停,符鸣问道:“何姨,我们二人究竟是要住哪?”


    何翠花闷着火气,答非所问:“哎呀呀,这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们一来就惹仙姑生气,这就很难办了。”


    原则上不可以就是可以,原则上可以就是不可以,同理可得,很难办就是有得办。


    符鸣也懒得与她掰扯:“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何翠花张开五指比了个五:“最近寨子里来的人多,到处都缺钱。看你们面皮白净多少也算个少爷,先拿出个五千两纹银出来吧。”


    简直是狮子大张口,抢劫来了。符鸣百年前投生在农家,那时十两银子都够他一家五口人整年的开销了。


    符鸣正打算使出讨价还价的功夫,却见萧怀远抢在他之前开了金口:“可以,但我们要住进最高处那间房。”


    有钱能使鬼推磨,萧怀远如愿领着符鸣住进了拨云寨的天字号上房,推开吱呀作响的窗后,便可以从这一览寨子的全貌。


    窗外天色转为黯淡的深蓝,炊烟不生,唯有蝼蛄的吱吱虫鸣规律地响起。


    仰面躺倒在床上的符鸣长舒一口气。


    他扭头向窗边端坐之人说道:“萧怀远,你怎么看。”


    临走之前,何翠花摸着腰间鼓鼓囊囊的口袋,难得与他们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屋吧,原先还是蛮好的,就是有点晦气。”她压低声音左右看看,“据说是死了好几个人呢,连尸骨都没见到。”


    晦气。


    这个寨子看着风平浪静,但恐怕也藏着不少肮脏之事。


    他还没忘记他们是为何事而来的,先不说那位大人招揽患怪病之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就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寨,是如何让金丹期和元婴期的天衍宗修士人间蒸发的?


    萧怀远关窗坐至床上,伸手去按符鸣酸痛的小腿肚:“我没有感应到灵力波动,你想起什么了吗,师兄。”


    被锁在地下晕厥三年后,这具身体的肌肉线条消退了些,耐力也不如以往好。过度疲劳的肌肉被萧怀远这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会,酸痛感就直冲天灵盖。


    “嘶!撒手撒手。”符鸣作势要向旁一滚,却又被扯了回去,这绝对是报复他白日里当众折他面子才会如此。


    被捏得没脾气后,符鸣这才回过神来。


    “——你是想说雍城鬼市那个云大人?”


    云大人金蝉脱壳后,就一点音信都找不到了。审了他那些忠仆也都问不出什么。


    更蹊跷的是,他与萧怀远查过上古八族云家的族谱,却发现云家嫡系早就绝嗣了,旁支族人也死得早,未曾有能入道的。


    “也不无可能,你说会不会是云大人从书上得知了牵机毒,再加以改造,才成了如今肆虐中州的怪病。”


    “也有道理。”萧怀远回道。,


    但还是很奇怪,符鸣越想越不对劲。


    修士身上油水多,再穷苦的散修兜里都有些压箱底的天材地宝。云大人开鬼市,也是为了在最有权有势的那批大能身上捞取利润,搜刮财富。


    但年年靠天吃饭,连几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平头百姓,有什么必要专程去祸害他们呢。


    “说吧,你心中有何猜测?”他力道极轻地踢了萧怀远一脚。


    “我不如师兄想得多,那位失踪长老的魂灯虽暗,却还稳定亮着。可见他们应当性命无虞,只是被关在了某处。”


    萧怀远反手将他骨骼分明的脚踝捉住,又如白日一般来回磨蹭。


    “我们住进来前,那位独臂女子交代过,明天早晨日出时要去寨口石碑处祭拜神明,那时自有分晓。”


    这处竹屋虽然宽敞透气,但屋内极暗,他们自个儿带来的蜡烛怎么点也不亮,最后只剩了一根,屋内阴森森的。


    黑暗让符鸣很是困倦,说到底这幅身体也已死了两轮,早就不是什么康健之身了。


    符鸣生性不爱拘束,此刻头发完全放下,如打翻的墨汁一般淌在床榻上。他穿着的棉麻衣衫仅有一层,轻薄且透,此刻他姿态随意,任由衣领大敞,透出一片锁骨与胸肌,简直像是少时造访萧怀远梦境的艳鬼。


    萧怀远心想,初经那事后,他的师兄还会如刺猬般万般抵抗,但如今又卸下防御,由青涩而慢慢成熟了。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向上游移。


    符鸣正沉入识海与系统对话,无暇向外界投入过多注意。


    自从系统完成版本更新以来,任务系统就有了质的飞跃。通俗地讲,原先的任务模式是系统派发任务的传统游戏模式,现在则可以由符鸣自由探索主动触发,只要行为和结果符合天道判定的功德就能获得奖励。


    缺点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系统很难再给他提供关键信息了,符鸣只能翻出以往在鬼市的任务记录,来找寻潜在的线索。


    随着他的心念闪动,混元噬天录的某页纸张出现一行小字批注。


    傀儡术,炼丹制药,仆役血契,改造人体,疑似曾在背后加害于他。


    写着写着,符鸣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在真仙手札中看到的上古时代修士,多少也有这些爱好,难道此人实则是师承某个上古大能?


    那就坏了,随身老爷爷可是龙傲天男主的待遇,也不知到时他的主角光环和王霸之气可否还有用。


    符鸣忽地睁开眼,星点烛火并没有多大的照明功效,眼前晦暗依旧。


    “萧怀远,我想与你说件事。”


    “嗯?师兄,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在这一瞬间,两人齐齐开口。


    符鸣:“云大人修习的是上古时代的技艺,可能与牵机毒的改造有关。”


    萧怀远说:“师兄,今日双修么。”


    ……


    萧怀远,你脑子里还有正事吗?


    符鸣对恋爱脑的师弟绝望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师兄为何认为在战前修炼就是浪费时间?此行恐有诸多埋伏,我怕师兄灵力不足才会如此。”


    萧怀远巧妙地将双修偷换概念为修炼,又低身近前说道。


    “不知师兄你是否有所发觉,此地的灵力消耗速度,比洛城要快得多。”


    符鸣当然发现了,若是他主身在此当然不算什么,但他分身经脉只出不进,故而负担更重。


    仅剩不多的直男节操与基于战力的理性考量化作两个小人,在符鸣识海中激烈打架,可还没等他们分出胜负。热气在他耳垂上一吹,便让符鸣周身一抖。


    萧怀远无师自通超过三秒就视作默认的原则,还未等符鸣回复,便开始徒手剥起嫩笋的笋壳,熟能生巧,速度极快。


    喂,我还没同意呢!


    符鸣的呐喊被堵回嘴中。


    饱经沧桑的木榻吱呀摇响,他们不知道的是,窗户纸外悄然爬上了一抹黑影。


    第55章 窗外有人 符鸣掐着嗓子叫道:“相公你……


    双修与平常的修炼技法有所不同,对资质要求不高,却讲求彼此的配合与默契。


    两股灵力在相贴的经脉中回转。符鸣的灵力属火,热烈而躁动,萧怀远的灵力属金,稳定而沉重,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在运转功法之时交相融汇。既能梳理萧怀远因毒紊乱的灵流,也能充盈符鸣无法积蓄灵力的丹田。


    除了姿势与动作不大体面外,狐族秘法的修炼成效确实不错,符鸣将脑袋向侧一偏,刻意避过萧怀远的目光,以保持心境平稳。


    沉闷碰撞声中,萧怀远还有空将符鸣的脸掰正与他咬耳根。


    “师兄如此心不在焉,可是对我还心怀怨恨?”


    “想太多了,修炼而已。”


    符鸣惜字如金,咬紧牙关咽下其余的难堪声响,他在意识还清醒时,是决计不肯显露出脆弱模样的。


    相比于与男人合作,符鸣还是更不能接受修炼百载,一朝回到入道前。只要萧怀远别再惦记他那些过火的招式,一切都还好说。


    但很显然,萧怀远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忽而在他小腹丹田处施力一摁,使得洪水溃堤。


    符鸣在重压之下被逼出一声短促惊叫,而后冷汗涔涔。


    抚摸着符鸣失态扭曲的脸,萧怀远似乎得到了隐秘的快意,乘胜追击,心狠手辣程度更胜一筹,转瞬又将瘫软的符鸣逼至绝境。


    萧怀远幽幽道:“现在呢师兄,你会恨我吗,恨我将你拘在这具废躯当中,恨我将情意强加于你。”


    竹屋内仅有一张床,这架木床狭窄而做工不佳,符鸣勉力在有限空间中左支右绌,真怕何时忽然坍塌。


    要命,他究竟又戳中了萧怀远的哪根脆弱神经。


    符鸣在喘息的间隙中忙道:“我此生从未,从未恨过你。”


    “我宁愿你恨我。”


    与萧怀远这句肺腑之言同时而来的,还有奔流入海的咆哮山洪,将符鸣当头淹没,卷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符鸣被泡得发软,有些失神。


    烛火太远,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仿佛有一滴烫热的水珠啪嗒碎在符鸣脸上。


    萧怀远哭了?


    在哭什么呢这孩子,受罪的明明是他才对吧。


    分明已是人高马大的成人了,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半个头,可符鸣就是控制不住把师弟认成那个自己从小拉扯到大的孩子。


    他其实并没有弟妹,前世和现世都没有,所以在教导小萝卜头萧怀远之时笨拙又异想天开,投喂乱七八糟的凡人吃食,趁守门弟子不留意时带小孩偷溜下山。看他从不愿张口说话的干瘦孩童,慢慢长成待人接物比他可靠得多的少年,他当然不忍心记恨萧怀远,哪怕萧怀远恨他至死。


    说了不恨他,还要哭,这是为何呢,直接说讨厌他估计也不乐意,符鸣想不通。


    他只是下意识圈住萧怀远的肩颈,手掌从他的后脑勺顺到脊背,一遍又一遍,如同年少时见萧怀远强忍泪水那般。


    “好了,别哭了师弟,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咚咚。


    两人同时怔愣住了。


    “师弟你感动得捶床了?”符鸣直起背来询问萧怀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腰上不多不少地正掐着两只手,“不对,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他们早就插好了门闩,只是考虑到村寨内或许有正儿八经的修者,用灵力会打草惊蛇,并未布下结界。


    听屋内无人回应,敲门声更短更急,连敲三下,还兼有长指甲挠木板的声音,听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又等了一会儿,门外之人终于说出几句人话,是带着浓厚乡音的大嗓门:“小兄弟,是我,何翠花,仙姑找你们有急事,快让我进去吧,这事真的很急,快开门啊。”


    萧怀远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向还连接着的符鸣传音道:“门外的不是人,是别的东西。”


    鬼?精怪?或是别的什么邪祟?


    若是让一些涉世未深的天衍宗弟子来恐怕会被唬住,但符鸣心知此地有异,哪怕真是活人也不会任其进入,问题是在这深更半夜里敲门是想做什么。


    砰砰砰,“何翠花”一边大力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催促:“磨磨蹭蹭的,你们是在里面做什么啊你们?到时候仙姑发怒,你们也别想见到神医了!”


    “喂,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


    ……


    简直是魔音灌耳,也不知这年久失修的竹板是否能支撑得住。


    行吧,不是想知道他们在屋内忙忙碌碌是在做什么吗,符鸣逆反之心顿起。


    他如对唱山歌一般,掐出甜腻做作的嗓音九转千回地叫道:“相公,你弄得奴家好疼啊——”


    作戏要做全套,符鸣直接翻身坐上萧怀远膝头,并使出浑身解数摇晃床头,将场面弄得热闹非凡。


    “何翠花”不愧是村头战力最强的七大姑八大姨,气得连拍门大业都忘在脑后,只顾着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好哇,你你你你们两个小贱种,原来关起门来就干这个!”


    这么轻易就被转移注意力了,符鸣乐不可支,扒拉着萧怀远的胸膛,呼吸不稳地吃吃笑道。


    “奴家当真是要不行了,相公当真是威武雄壮,十分厉害~”


    萧怀远也不是第一次与符鸣做假扮露水鸳鸯的这档子事了,自然也懂得接戏的规矩:“分明是娘子太过勾人,都让我快守不住了。”


    沉闷的低哼与清脆的拍打之声交相迭起,还夹杂着诸多活灵活现的短语,什么来了去了走了活了死了,这会要那会不要,连天宫与地狱都去了个遍。


    何翠花终于是放弃与他们争辩,骂骂咧咧地独自向外走去。


    “我呸,原来是一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夫,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竹屋重归寂静。


    山里的夜凉透心扉,不一会便让污渍干透。


    虽说萧怀远在某些方面的进步一日千里,但在初始配置上依然不太合拍,终究是让符鸣难以适应。


    伤处尚未愈合的符鸣坐立难安,举着烛台旁观萧怀远更换被褥。这家伙的介子囊里原本从不装这些身外之物,也不知是抱着什么居心,这次远行竟往里塞了不少床单衣物面巾。


    还有摆在显眼处的金疮药与白玉膏,虽然也还没有用武之地。


    昏黄摇曳的光将符鸣的侧颜投在墙上,略有剥落的墙皮已生出许多霉斑,看样子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先前住这的人是怎么死的,天衍宗弟子和长老是否也是在这里失踪的?符鸣的思维又开始发散。


    他扭头向萧怀远问道:“那个何翠花方才一直没有呼吸和活人气,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认为她不是人?”


    “不止如此。修习家传功法后,我能分辨出细微的灵力与魂魄波动,呼吸脉动,心跳体温,一个人只要存在于世就有迹象,只是不精于此道的修士难以注意得到而已。”


    萧怀远在铺床之余,还抽出空来耐心回复,十足一副贤惠小媳妇的模样。


    符鸣是不知道,他师弟贵为天衍宗掌门和萧家之后竟然也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萧怀远将床上的每一寸褶皱都仔细压平整,还拿出一个羽毛软枕来。


    此枕好似什么关键道具,一眼就让符鸣后腰酸软。


    萧怀远总是坚持不懈地将这枕头垫在符鸣腰下,说什么便于观察。


    “那你之后得了空也把观气法门教给我,我么,行走江湖靠的倒不是某一样功法,而是直觉和经验。”


    符鸣移开视线,为便于理解,还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然咧出一个游刃有余的笑。


    “许多蛛丝马迹看似毫无关系,连在一块却能指向正确的道路,比如——”


    “这里。萧怀远你别折腾那床被子了,快过来看床底下的东西!”


    符鸣的直觉的确是极其敏锐,弹动的烛光只擦过一瞬,他便捕捉到了掩埋在尘灰下的血字。


    他蹲下身轻轻吹去上头的积尘,露出深褐色的残字。


    救。


    灵力。


    灵力二字还被使劲抹去一角,好像是写下这几个字的人发觉自己写错了似的。


    近门的墙上霉斑里也有一小行潦草的连笔字,写的是不要出。


    字迹不同,是两伙不同的人?


    在床底的是在屋内出事,在墙上的是门开后遭的祸,但无论如何,考虑到修真界的识字率和文盲率,符鸣认为留下字迹的大概率是天衍宗之人。


    “后面那句倒好说,是让我们不要开门,前面那句的意思,我猜是让我们别用灵力,你还有什么想法。”


    符鸣以胳膊肘捅捅萧怀远的腰,师弟看到血字以来就犹如被冻住一般,半点不肯动。


    “这几行字分属三个人,被擦去的灵力二字,是莫长老的字迹。”


    萧怀远皱眉沉吟,面露难色。


    “莫长老的境界稳固在元婴后期,尤其擅长敏捷灵活的影术,照理说,便是救不出弟子,自行逃离也不成问题。但如今看来,他并未坚持多久。”


    “对了,还有一个坏消息。”


    符鸣丧事喜办一般戳戳师弟布满抓痕的背,伸指将萧怀远的视线引向窗棂。


    薄薄一层窗户纸上,紧密贴着几道漆黑阴影。观其形状,倒像是七八只长着尖长指甲的幼童小手,正在活泼地上下左右爬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实在吓人,但它们似乎进不来。


    符鸣就这样提着一口气,执剑与萧怀远在床头坐到天明。


    天初破晓,第一缕晨光洒向窗棂时,那几双黑手霎时间消失不见,但他们依旧等了一会儿才出门。


    祭礼现场已三两成群堆了不少人。


    隔着老远,何翠花就对顶着硕大黑眼圈的萧怀远和符鸣指指点点:


    “我就说吧,这俩死断袖忙活一整晚,铁定把床都摇断了!”


    第56章 他想做我的…… 师弟想做他最重要也最……


    听到这话时,符鸣的脚步踉跄一下,恰好被萧怀远扶住腰。


    昨天敲门的真是何翠花本人?


    萧怀远,你不是说她不是活人么,亏他还如此信任师弟得出的结论。符鸣向身侧那人瞟去一眼。


    “昨天夜里的确不是,如今是为何,我也不知。”萧怀远总是一派稳重可靠模样,被瞪后唇角反倒现出微妙的弧度,仿佛是盼着符鸣多骂几句似的。


    “也罢,被人议论也就议论了,能恶心她一把也不错。”


    尴尬是有点儿,但符鸣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何翠花既是有残缺的凡人,她是怎么能在黑影窥伺中活着在外行走的?


    在被何翠花煽动的其余寨民眼里,他们此举显然算作是有伤风化的眉目传情。一见他们靠近,寨民纷纷退避三舍,这便让符鸣以谈天打探消息的打算落了个空。


    拨云寨内潮湿而阴冷。


    离光初升,金光散逸,却难以刺破久久不散的晨间林雾。


    村口嶙峋的巨石旁摆着各色供品,一壶酒水,一碟米饭,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带血黑猪头颅。不远处的水塘浓绿而黑,仔细能闻出一股隐蔽腥气。


    祭礼说是在日出开始,主持之人却迟迟未到,寨民不急不闹,只是抱着膝盖蹲踞在旁。他们蜡黄皱缩的皮肤上均有大片黑斑,缺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面色惴惴不安。


    窸窣闲话渐息,连热衷唠嗑的何翠花都一声不吭地窝在石边,不再活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寨压根没有年轻人的影子,难不成是这病只感染老家伙?”目力过人的符鸣将他们挨个看过一遍后发觉了盲点。


    身为例外的萧怀远忙出言提醒道:“师兄。”


    符鸣头也不回:“少贫,你也是一百来岁的老家伙。”


    一到筑基即能增百年寿数,元婴寿数五百年,化神寿命可达千年,如此说来,百来岁的化神在修真界的确算是青年才俊。他们修士虽然时常闭关个十年八载的,但也是实打实地活了那么多年。符鸣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就算没有横死,如今也早就化为黄土一抔了。


    凡人勤作耕织,代代繁衍,在修士眼中却与朝生夕死的蜉蝣无甚区别。但对符鸣而言,比起与修士斗法,他还是更喜欢在闲来无事之时去镇中酒肆买杯桃花酒,小酌一杯。


    何时才能了结这些糟心事,他也正好在魔宫把话说开,杯酒释恩仇。


    为了他的屁股健康考虑,还是与萧怀远暂时分开吧。


    毕竟。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符鸣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又传来暗痛。


    读完他这几年的记忆后,符鸣脑内的系统也开始哇哇直哭:宿主,没想到你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居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好感动呜呜哇哇哇哇哇!!


    符鸣头上冒出三条黑线:你都看到了?


    系统:对哇呜呜,宿主神识内的影像和音频都凄惨得打码了,还被暴走的萧怀远折磨得又哭又叫,真是太不容易了。


    既然打了马赛克,他忽然很想听系统如何解释萧怀远对他的粘人程度。


    那还用说,当然是被宿主的龙傲天王霸之气折服啦。系统狗腿地奉承道。


    对,就是这样。


    符鸣这段时间的纠结之心终于逻辑自洽了。


    若只是简单的情爱,得到他的□□还不够么。萧怀远又要爱又要恨的,其实在本质上说,是想做他最重要也最无可替代的小弟,即使是对立阵营也想要符鸣满心忘不掉他。


    男频中,这样的角色实在太多太多了。


    念头通达的符鸣长舒一口浊气,主动侧身去与萧怀远勾肩搭背。


    他竖起一根食指笑道:“师弟,我近日冥思苦想,终于想通你所求的是什么了。”


    肩上忽然一沉,萧怀远自斜上方看,被他养得血气充足的符鸣愈发唇红齿白,让他有些口干。


    难不成符鸣终于开窍了,萧怀远握住符鸣的食指,压抑着欣喜问道:“那师兄有何高见?”


    “你费如此多的工夫,不过是想证明我心中有你罢了。这倒很简单,师兄向你保证,无人在我心中能胜过你半分。”符鸣言笑晏晏,热情地回握萧怀远的手。


    左右他也没将什么人放在心上过,这个第一小弟的称号,真是非萧怀远莫属啊。


    被甜言蜜语骗了几轮的萧怀远已长了记性:“当真么,可惜师兄现在着实信誉不佳,还需有些身体力行的表示才好。”


    身体力行?


    不揍他都算好的了,还想要什么身体力行的表示,亲亲抱抱摸摸头?


    还没等符鸣咂摸出其中的深意,便听得空灵悲切的埙声传来,山林中,一个头缠黑紫巾帕的老者正吹着埙向他们走近,其后跟着他们那日所见的长辫子仙姑。


    呜呜。


    寨民如被采割的稻麦般倒伏而下,以头抢地,叩拜流涕,显得唯二站着的符鸣萧怀远二人颇为突兀,他们也跟着俯下身。


    埙声的曲调不算悦耳,音符总在他们意料之外,好似在诵念一篇佶屈聱牙的祭词。乐音将尽时,一条赤红蛟龙自云雾中升腾而起,它的身躯似乎比山间河流还要长,游动半晌也未曾穷尽。


    符鸣也受到了一些震撼,倒不是说这蛟龙多么厉害,而是修真界早就没有妖族的影踪了。


    人乃万灵之长,得了天道眷顾,才易于走上修行之路。草木鸟兽却并非如此,一来开智极难,二来入道亦难,在三界灵气凋敝的千年来,人族修士都日益衰微,更不用提道途更难的妖修了。


    顶着如此神迹,那仙姑也开始装腔作势起来,她敛目正色,摇动起一串藤萝似的银铃。


    叮铃铃。声波涟漪般四散,彻底晃碎寨民的心智,他们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脸上流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唾液。


    仙姑边摇铃边说道:“愚昧之徒啊,你们可知罪?”


    寨民不约而同地齐齐高呼:“还请仙姑指点迷津。”


    见众人百依百顺,她状似满意地点头,却很快又训斥道:“你们得了这恶病的,都是有罪之人,若非如此,神明也不会降罚于你们。


    我去,邪教啊。


    接受过新时代公民教育的符鸣在底下腹诽。


    仙姑随手点了某处,只见她豢养的黑蛇缓缓游出,在被夜露浸透的泥地上肆意扭动,最终停在了某个瞎了一只眼的人跟前:“你,对就是你,来说说你有什么罪孽。”


    被仙姑选中的,是与何翠花一同来找我们的三个人之一,萧怀远在神识中提示符鸣。


    这么一说,符鸣就想起来了,那人一直躲在何翠花身后,故而没什么存在感,应当是个怯懦的性子。


    瞎眼老头又磕了个响头:“我不孝,不愿给八十老父养老送终,但那也是为养活我三岁的小孙子啊仙姑……”


    “嗯哼,借口就不用说了,那你可有为我们寨子做出什么好事?”


    “我,我献出了组上传下的五亩田的地契,十两纹银,还有。”


    “就这些?那位大人给了你们生的机会,不是让你们在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你们说呢。”仙姑摆弄着自己被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乍一看如同涂满了鲜血。


    “是是……仙姑说得都对,我应该为寨里多做些事的。”那个瞎眼老头两股战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黑蛇在他不剩多少肉的大腿上盘旋,冷冰冰的蛇头时不时蹭着他的腿根。


    “啊!!”


    一声凄惨尖叫响起,瞎眼老头捂着自己右边的大腿不住痉挛,黑蛇吮了几口他的血,后来大约是觉着不大好吃,又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徒留四处流淌的乌黑毒血,以及三枚快速扩大的漆黑孔洞。


    “连我的宝贝蛇都不愿吃你的血,可见你有多没用。我们寨子呢,向来不养白吃干饭的废物,能扼制恶病的神药,都是有劳神医辛苦配制的,怎么能白白给你们呢。”


    仙姑嫌恶地瞪了那人一眼,又开始物色新的目标:“所以啊,无论是金银药草,还是粮食布帛,都要一个子不剩地交上来,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寨民没那胆量抬头,只得讷讷地闷声回应。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了两道修竹般挺拔的身影上,合掌笑道:“对了,今儿个的祭礼供品实在太少,那位大人看见后也不会高兴的,这次还是老规矩,一人入塘,剩下的可得镇痛止病的仙水。”


    一人入塘是什么意思,让一个人自愿去水塘里泡着?


    符鸣仍在思考,忽见一条几丈长的蛇正要爬上他的小腿,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蛇的七寸扔至别处。


    那长蛇大张着血盆大口在半空中飞舞,咧出尖锐毒牙,似乎在主动寻觅下一个猎物。


    萧怀远以太极拳法将几人同时拽起,使其绊倒交叠,有人主动避蛇,有人被蛇吓倒,驯顺的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


    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逆来顺受,有主动出击者在混乱中高喊:“快把他们扔下水塘去!”


    仙姑和吹埙人都未曾动用过分毫的灵力,萧怀远和符鸣自然也不会主动使用,仅凭纯粹的体术以二敌百。符鸣身法轻灵,出手招招狠辣,萧怀远稳中有变,下盘固若金汤,可谓是攻守兼备,酣畅淋漓。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


    一招一式皆有帮衬回应,仿佛他们生来便是搭档。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听急促埙声忽起,那条蛟龙自云端降下,直将萧怀远撞入黑绿水中。


    萧怀远!


    他师弟如此高大,坠入水中时却连半点水花都未溅出,只冒出圈圈涟漪,让这处椭圆形的水塘好像一只无神眼瞳。


    符鸣跟着跳入水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出事。


    第57章 萧怀远出事了? 要是萧怀远出事该怎么……


    符鸣闷了一口气纵身入水,原本便不宁静的水面被这一砸,又翻出混乱无章的波浪,好似汤底沸腾的铜炉,只等候食材入内就能开餐。


    塘水的触感似水非水,黏腻浑浊,沉下去时阻力颇大,视野中也黑沉沉的,让他分不清缠上腿的是暗流还是水草。


    前后脚下来的功夫,萧怀远去哪了?


    符鸣死死睁着眼,试图从一片乌漆嘛黑中找寻到萧怀远的影子,未能发现师弟,扭头却与一位面皮全无只剩骨头的仁兄对上了眼。


    吓他一跳,怎么还有骷髅在用指骨扒拉他!


    眼见那挂着水草的尖细指骨直直向他脸挠来,符鸣反身屈膝一踹,便将骷髅拦腰打散,骨碎四溅。他继续向深处探去,一只手,两只手,又有几只骷髅如跗骨之俎般粘上来,赶都赶不及。


    符鸣不会游泳,只是略会一点闭气的法门,要他浮上水面肯定不行,但要接着下沉还是容易的。


    可这方水塘好似深不见底,落了许久,除他之外并无一个活人。


    他师弟究竟在哪,可是出了什么事?


    符鸣虽然清楚以萧怀远的本事,再如何应当也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萧怀远毕竟中了牵机毒,神魂又伤得厉害,实在教人放心不下。


    唉!没办法,一个合格的龙傲天就是应该肩负起保护小弟的职责啊。


    浓浓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毕竟,他也已向萧怀远保证过了,怎可轻易食言呢。


    如此想着,符鸣接着向下探去,潜得越深,眼前事物越清晰。


    水面污浊不堪,没想到水底却水清如碧,清冽透明,透出底下玻璃似的白沙,以及摇曳的青青水草。但一看清周遭景物,符鸣便骇得拔出剑来。


    白骨,密密麻麻的人骨倒插在水中,都伸手向他抓来。符鸣嘴中所衔着的空气将尽,动作也有所迟缓,险些被视野盲区袭来的五指抓穿衣裳。


    符鸣条件反射调用灵力护罩,他的右手刚一掐诀,却被极其森冷的寒意侵入骨髓,现出极其古怪的反应。


    不好,他的右手怎么不听使唤开始瞎动弹了!


    他当即切断灵力源流,那只倒霉的右手却依然如鸡爪一般胡乱挥舞,寒意甚至一路攀爬到了手肘处。


    ——符鸣总算知道这群白骨都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用灵力时不慎全身中招,才不受控制地命丧于此。他们在床底发现的血字提示,在此处也是适用的。


    那他师弟会中招吗?


    符鸣没来由地考虑起这个问题,理性告诉他不必担心,那万一呢,马有失足,人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会这么快就死在这里了吧,师弟。不过就是真死了也不打紧,只要神魂未散,他也能用骷髅替萧怀远重塑□□。


    他又迅速打量那些被他用剑劈散的骨头架子,尤其是对着骷髅瞧了又瞧。


    身高比他矮,这个肯定不是,比他还细一圈,这个也不是,剩下的光看眼眶和牙齿都知其长得歪瓜裂枣,自然更不会是他师弟。


    在晃动水波中,符鸣扔了一个接一个的骨架,他离水底白沙愈近,所见的白骨就愈少,而后几乎绝迹。掉入水中之人要么是死绝了,要么是出去了。


    他忽觉脚底传来隐约吸力,那是一个掩映在水草中的漩涡,也许会是通向外界的出口,他有强烈预感。


    扑通,符鸣主动扎入漩涡,任由毫无防御的自己被湍急涡流吞噬,只待浮出另一侧天地。


    “咳咳,咳咳咳!”


    片刻后,可怜的符鸣终于被河水冲到一片乱石扎堆的石滩上。


    符鸣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瘫倒于碎石上,由于不会游泳,他控制不住地呛进去许多水,只得以咳嗽吐出许多污物。咳了半天,吐出污水几大团,水草碎片三四片,田螺壳半个,还有一截属于人类的小指指骨。


    天杀的,他漂流一路,就没见过半个活人,他是回到原始社会了吗?


    天衍宗弟子的必修课之一,就是在野外委托时做好标记,以便同门找寻。他的动作算快了,没在途中看见萧怀远不说,连脚印与标记都没瞧见一个。


    这就意味着,萧怀远很大概率不是通过这条道离开水塘的。更坏的打算是,他与萧怀远的所在地,如今已隔了十万八千里。


    与明媚天光同时回归的,还有活泼的机械音。


    系统:“滴滴滴~亲爱的宿主,您贴心的系统上线啦。这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嘞。”


    符鸣没心情听它废话:“跳过,就不能两个都一起说么?”


    卖萌失败的系统语气也蔫了几分:“好吧,坏消息是本次任务难度对宿主您的分身来说太高啦,很容易死翘翘。不过好消息是,这边的坐标离魔界还挺近哒,本系统可以帮你暂时接管分身,然后宿主可以把主身调过来合为一体哦。”


    不对,他不是还被萧怀远用召魂阵拘着魂魄么。符鸣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道常常发烫的阵纹却不复温热,他试着沟通仙宫核心,也再无阻碍。


    符鸣条件反射地多问了一句:“是你帮我解开召魂阵的吗?”


    系统显然还有些懵圈,毕竟,它连符鸣被萧怀远拘禁起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什么召魂阵,果咩捏宿主,我还没有影响宿主肉身的功能嘞。不管啦,宿主,能够收回分身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开心个鬼。


    布下的阵法无故失效,不是下阵者主动解除,又无旁人干涉。


    这么说来,岂不是萧怀远已经死了?


    能重获自由分明是件天大的喜事,老实说来,符鸣也的确不爱与男人做那种事。萧怀远回回都要弄得他理智溃散身体失控才肯罢休,将他这幅躯体折腾得愈发怪异,若再被关押下去,他也不知自己这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往后会成什么样子。


    但是。


    潺潺溪水流淌而去,尚未被磨平棱角的碎石砂砾在符鸣身上划出许多割痕,脸颊,手背,后颈,再加上先前被白骨袭击被漩涡击打的淤青,疼痛如大潮般接连扑来,提醒符鸣他仍处于危险之中。


    符鸣一时辨别不出自己的心情,那是种极度空落又有几分酸涩的痛意,但他打心底里又不信萧怀远会如此草率地陨落。


    葫芦道人那老头不是还说师弟有成仙资质吗,怎么可能折在这种地方。


    但此刻更要紧的是,他要取回自己的力量。


    符鸣很快重整旗鼓:“我现在就去,系统,帮我接管这具分身,顺带将大致的地图发我一份。”


    为防突发情况,他依然留了一缕神魂在此警戒,而后全身心将神魂调去千里之外。


    虽说系统不能施加影响于肉身,但像他这样能隔千里而分魂,也是多亏了系统给予的黑科技,他也试图询问过背后的原理。


    对此系统只是在封面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不能说不能说,这是机密哟!”


    他又软磨硬泡地试探好几天,系统这才扭扭捏捏地说出一句实话:“好吧,等宿主快飞升的时候就知道啦。”


    要飞升,那是不是先要到大乘期,忽然想起此事的符鸣若有所思。


    魔界,长留山。


    这座被魔修称之为新魔宫的大殿规整威严,并无半分奢靡之气。从山顶到山脚,药田,宿舍与练功室星罗棋布地沿山环绕,看着不像暴发户一般杂乱无章的魔界风格,倒像是什么正经的仙界宗门。


    从前也有不少魔修对此颇有微词,特别是对于符鸣一手开创的功绩制度,达不到考核目标就只能领减半的修炼资源,想抢同僚还会被关进去劳动改造。如此恶行,真是岂有此理!


    这可不是魔修精神,他们要让魔修再次伟大,如此想着,某些好事者撺掇着要挑战符鸣,杀杀他的威风,挫挫他的锐气。


    这些魔修联合刚出狱的狼蛛夫人等魔界前首领,画押上书要挑战符鸣。他们自认为做了万全准备,摩拳擦掌,只等将符鸣这个不称职的魔尊斩于马下。


    符鸣接下战帖,符鸣匆忙应战,符鸣在擂台中困意未消地打了个呵欠,真是优势在我,此局必胜。


    但听开战的嘹亮锣响,众人一呼而上,神游天外的符鸣还在慢腾腾地拔刀出鞘,然后,一刀将他们全都劈落山下。


    长留山的监狱又迎来了充足的新生血液,符鸣也有了在仙宫中安静的闭关时光,他赢两次,此谓双赢。


    自那以后,几乎无人敢妄言挑战符鸣,等到鬼市重开后,也有许多魔修沉迷走私倒卖,并不再提开展武装斗争的事情了。


    若有新来的魔修不服气,其余人便会怪叫一声:什么,看不惯符鸣的做派,那你上啊!


    让属下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新任魔尊符鸣已在蒲团上冥想数月,屋内魔界特产的安神香徐徐萦绕,流过符鸣乌发时,一双凌厉的眼赫然睁开。


    化神中期顶峰的威势随之倾泻而出,不似先前会将鸟兽震落,只是低调地宣告了自己的回归。


    “恭迎尊上出关。”善于识人眼色的方行政快速赶到殿中,给符鸣作了个揖。


    “嗯。”符鸣一甩衣摆,快步向殿外走去,他没时间浪费在繁文缛节上。


    方行政兢兢业业为符鸣打了几年工,自认为得体地问道:“尊上此次出行,可是要去做什么?”


    符鸣无来由地笑了一声“方魔相,你怎会不知道是谁,那封信不是你放的么。让开,别挡路。”


    他还要赶着救萧怀远呢。


    第58章 魔尊归来! 不好意思啊一来就占了你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萧怀远已经与他的小弟私相往来很久了。


    符鸣被关在掌门峰那阵子,碍于体质有损不能修炼太久,闲来无事,便在那幢房子里游荡以打发时间。


    虽说是被关押着,但对符鸣而言,与回家也没什么两样。


    只要萧怀远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解开缚仙索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的问题。于是他花了半天时间解绑,又花了一天时间撬锁,终于获得了不完全的自由。


    接着,符鸣在旧侧房的木柜,与主屋的抽屉夹层中,翻出了折叠好的书信与日记。书信的收信人是方,不猜也知道是谁。至于日记,其中的内容便要琐碎繁杂得多了。


    仙盟会谈,纳新大会,派系不和,只见严肃的宗门事务中偶尔冒出几句自言自语。


    十月十日,秋。


    “……有点像他。”


    十月十三日。


    “会是他吗。”


    从鬼市回来的当天,萧怀远还特地记了一句。


    “他喜欢痛些的。”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他什么时候喜欢疼痛了,他又不是受虐狂。


    读到此处时,符鸣不慎牵扯到几乎被撞断的老腰,又唤起撕裂般的疼痛。


    不过,萧怀远聪明一世,却还在屋内留着这些通敌的书信,难道是想有朝一日亲手拿给他看吗?


    干坏事就要学会藏着点啊,果然还是从前那个死脑筋,符鸣叹道,又替他原样塞了回去。


    一道赤色流星当空而过,符鸣踩着刀飞跃万水千山。在奔赴河滩的路上,不知怎的,他总是想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萧怀远,你真是……


    疾风拂乱他的碎发,也吹散蔚蓝天幕下堆积如山的层云。


    符鸣垂眼下望,脚下河网起于西方群峦,汇集于中州腹地,却从洛城下游几百里处分岔为两支。一条主支奔流入海,谓之源水,另一条则灌入魔渊,谓之冥河。


    拨云寨所在之地,正是将河一分为二的,如剑冢般高耸陡峭的群峰。


    仔细想来,要将他们投入水塘中的仙姑和吹埙人不可能不知水塘下的暗涡通向寨外暗河。


    他倚仗金丹期修为的分身尚能成功逃生,没道理修为更高的萧怀远发现不了出口。那么,他与萧怀远的区别便只剩下了一个,萧怀远中了毒,而他没有。应当是萧怀远被传送至其他区域去了,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境,或是上古遗留下的一小片无主空间,这才切断了联络。


    符鸣心跳如擂鼓,隐隐作痛,但他为什么依然如此心慌呢。


    牵机之毒并非不可解,三个月内煎服五次药,不说能彻底根治,至少性命无虞。他记得药方真仙手札就有,也不需要用龙肝凤髓那样珍贵的药材,待他回去翻阅一遍很快就能凑齐。


    只要萧怀远能在三个月内回来。


    可若此事真有鬼市云某人的参与,敌明我暗,难说萧怀远会不会被暗算,若那牵机毒被他改过,便更难解毒。


    烦人,实在烦人!


    若有小童在此刻抬头看,也只能瞥见迅如闪电的残影,符鸣将轻功催动到极致犹嫌不足,还在高空中一连使出十来个瞬发传送,显然比碾压魔修时要认真得多。


    所过之处天色忽变,由晴转阴,浓云仿佛被他吸引,纷纷聚来,犹如飞云追月。


    “劫云!你身后有好厚的劫云哇宿主!”


    共享分身视野的系统急得团团转,甚至忘记带上它最爱的淘宝客服般卖萌语气词。


    “那不是正好吗。”


    符鸣毫无减速地直坠而下,冲势砸起漫天乱石水花。飘飘扬扬的细密水珠落至他发间,转瞬在火属真元中蒸发。


    他的眼瞳变为了极度狂躁的赤红。


    “正好把那个鬼地方劈烂,早该如此了。”符鸣仍旧笑着,眼底却尽是寒意,看得非人的系统也为之一颤。


    倒不如说,这才是魔尊符鸣最为人熟知的样子。


    不屑于解释,从不多说废话,不近人情,暴戾冷漠。


    这么多年来,为了复仇和生存,他早就不再是萧怀远惦念的那个散漫温和的师兄了。


    环绕于周遭的浓云乍然亮起,而后炸响连环的雷鸣,比先前老魔尊强行突破大乘时还要更急更凶。


    符鸣置之不理。


    两张相差无几的面庞忽亮忽暗,符鸣抵着分身的额头,呢喃一般念起分神术的咒言。


    虽说是卸去了伪装,他分身的面容似乎还是比他的主身要柔和一些,显出一些不经磋磨的天真。


    分身自下而上逐渐化为明亮光点,流萤般扑入他的体内,犹如终于归巢的飞鸟。血肉神魂将归,可他依然觉着,体内某处地方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在主身小腹处留下了那枚招魂阵,虽然已失去了效用,但万一还能与下阵者保留一丝的联系。


    其实,他若是真想破坏招魂阵收回分身,还是有很多办法的,符鸣想。杀了萧怀远,或让他遭受剧烈反噬,可他没想过这么干。


    为什么呢。


    因为萧怀远是他唯一的师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


    是这样吗,是这个答案吗。


    滚滚闷雷揭开了浩荡雨幕,倾盆之雨恍如天漏。


    冰冷的雨水浇在符鸣脸上,他胡乱一抹,却摸到温热的水液,似乎是谁的泪。


    他跪坐在暴涨的溪流之中,原本只及他脚踝深的清浅水面忽然涨至齐胸高,雷声近在咫尺。


    “宿主你醒醒哇,你被魇住了啊啊啊啊。”吱哇乱叫的系统唤回了符鸣的理智。


    这太古怪了。


    符鸣好似梦中惊醒,忽地拔刀警戒,这样优柔寡断实在不像是他的做派。


    与真仙残魂坐而论道时的一段对话忽然涌入他的脑海。


    “你们所在的世道,灵气凋敝,万物贫乏,总数太小,每人分得的便也少,的确是难于晋阶的。”


    “照我来看,你要升至大乘期,恐怕要达到我们那时渡劫期的高度,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符小友,你的天资自然是很好的,悟性也上佳。与我道侣的后辈,也就是你师弟一样都有飞升成仙的资质,只不过还差了一点。”


    真仙残魂淡淡抿了口茶水,颇有闲情雅致,哪怕他自己与这茶都只不过是道虚无缥缈的投影。


    “敢问前辈,是缺了什么?”坐在对面蒲团的符鸣虚心请教,“修为,功法,还是功德?”


    答案超乎他的意料。


    “不。”


    “是你的道心。”


    那时的符鸣还有些不服:“前辈此话怎讲,我追寻大道长生之心分明从未动摇。”


    真仙残魂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笑道:“错,道心不是你如何想求大道,而是你为何要求大道,若你想通了,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是了。


    差点着了相,他是要去救人的,在这儿黯然神伤又有何用,所谓求道,不就是逆天改命求得一线生机么。


    符鸣身上威势节节攀升,真元波动直冲云霄,他本就是强行压抑境界在化神中期三年有余,经脉中每一道真元都压缩得无比凝实。


    眼见几道粗如水桶的惊雷又要劈下,符鸣也不再耽搁,直奔藏于群山的拨云寨而去。


    “哎呀,好端端地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还打这么凶的雷。”


    何翠花将仅剩的右手高举过头顶挡雨,她浑浊的老眼在暴雨下实在睁不开,看不清水塘的涟漪消退没有。


    她很担心水塘没吃饱,这样还得再投个人扔下去。仙姑这几天对她不大满意,要是真选到她就不好了。


    不过,等祭礼完成,仙姑会给她们发能治病的仙水,等喝够了五回仙水,她就能彻底变回那个康健的村口一枝花,也能回家与她的儿子儿媳一起住了。


    哎,说来也真是的,不就是长了个斑,她儿子竟敢不让她进门了。


    想到这儿,何翠花又腆着老脸去凑到钻进竹屋避雨的仙姑旁边:“仙姑大人,这个祭礼什么时候能好啊,您看这外头的雨也越来越大了,要不。”


    捏着蛇的仙姑极其不耐烦:“大什么啊,淋点雨就唧唧歪歪的,那位大人养的蛟龙都还没吃饱呢,你先出去等……”


    砰!


    轰隆隆!


    极亮的闪电刺痛在场所有寨民的双眼,那雷在泥地上炸了几响仍不罢休,甚至一举劈穿了竹屋房顶,直直在地板上爆开。


    仙姑与何翠花急忙跳至两旁,她们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引雷至此。


    一个恣意的劲装青年,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在竹屋当中,正拄着刀眉眼弯弯地向她们打招呼。


    “好久不见,哦,也不是很久,现在告诉我被扔进水塘的人都去了哪里。”


    符鸣出刀如电,眨眼间那雪亮的刀刃便架在了仙姑的脖子上。


    仙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是你,你不是应该死了吗——姜叔!”


    屋后,短促的埙声急忙响起,甚至吹出了几个难听至极的错音。


    赤红蛟龙乖顺地俯首而下,符鸣发觉它的眼眶中空空如也,也无心跳与鼻息,显然只是一具受人驱使的空壳子。


    蛟龙吐出延绵火息,符鸣并不躲避,而是将仙姑架在身前当盾牌使。


    “姜叔,快让龙收回招式。”


    蛟龙乖顺地临阵吞回焰火,却被又一轮紧凑惊雷当头痛击,当即发出惨痛长鸣。


    仙姑摇铃施法,却被符鸣一刀斩断风铃,姜叔吹埙召龙,险些被飞来刀气割断十指。


    门外寨民似是想来助力,却横起一道透明结界,黏上许多张丑陋的脸。


    “撤!我们快撤!”


    只听吹埙人一声口哨,赤红蛟龙扭身而下,预备将他们托至别处。


    仙姑正欲登上蛟龙之背,却被一人抓着龙鬣捷足先登。


    是符鸣。


    不好意思啊,一来就占了你们的位置。


    第59章 寂寞时思念的他+中秋小剧场 我会把你……


    此时的场面很是滑稽。


    埙的曲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受其召使的蛟龙在阴云中上下翻腾,试图把背上的不速之客抖落下去。


    但很不幸,这等伎俩对符鸣而言还是太低级了,他当年刚学御剑飞行时玩的花样比这可多多了。


    符鸣单手紧握着龙角扶摇直上,仙姑和吹埙人一有偷渡上龙的苗头,便会被他的刀鞘抽个正着,又或是当空一脚将其踹下,前仆后继,登高跌落,恍若两只被戏弄的未开智顽猴。


    底下的寨民起先还给他们加油助威,后见两人被单方面痛殴得实在凄惨,也只好尴尬噤声。


    仙姑他们不是神明使者吗,怎么连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都打不过。


    对此符鸣也有些诧异:这两未免也太弱了吧,还没他那群脑袋不太好使的手下抗揍。


    麻花辫都被打散的仙姑若是能听到他们的心声,恐怕也要吐出一口老血。


    有本事你们来!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仙姑。她狠下心来咬破指尖,以血饲喂银铃,喝道。


    “柳仙,快去吃了他!”


    只听三声铃响,那条对符鸣垂涎已久的黑蛇从仙姑臂上弹射而出。它目似金锣,身躯骤然膨胀至百倍,向符鸣张开可一次吞入十人的血盆大口。


    来袭过程既快又慢,说快,这只名唤柳仙的蛇比之蛟龙都要灵活许多,说慢,在符鸣眼中,它的动作实在笨拙得不需多看,单凭经验就能猜出下一步的轨迹。


    一把平平无奇的刀,顺滑地从蛇口捅入后脑。


    符鸣只是将刀斜向一转。


    雨分明未停,蛇头处却生出森然烈火,水打不灭。庞大蛇躯于火中疯狂扭动,不出几息便轰然坠落,化为一抔灰烬。


    “啊啊啊啊!”尖利凄切的嘶鸣几乎在下一瞬响起,仙姑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滚,好似亲身被火烧灼。


    与灵兽共通感官?


    他本以为他们是些动了歪心思的散修,装神弄鬼招摇过市。但如今看来,他们所用的不像是道修功法,倒像是御兽的巫术。


    据真仙手札记载,比上古更早的蛮荒时代曾出过许多求神娱鬼的巫祝,然而巫术只能借用外力,不能增强己身,在仙道崛起时逐渐隐没,也便不太常见了。


    再联想到还在下属身上复刻仆役血契的云某人,符鸣的评价是很复古——我们能搞点封建时代的东西吗?


    在符鸣沉思之时,吹埙人悄摸将神志不清的仙姑拖走,他才不愿直面符鸣这个灾星,那便还是将烫手山芋扔给别人吧。


    也罢,让那位大人收拾他。


    符鸣好整以暇地斜坐在蛟龙背上,放任吹埙人吹完漫长而不大好听的整首祭曲,而后与龙一块扎进翻涌浓云,最后一头撞进某处山脊。


    没有撞击硬物的痛感,仿佛只是穿过了瀑布水帘,而进入其中的福地洞天。


    符鸣从高处扫了一眼,发觉此地的地形与拨云寨颇为类似,同是绕山而上的羊肠小道,也有巨石与一处更宽些的湖。天色将亮未亮,晦暗不明,不知是黄昏还是黎明。


    等的就是这个,直觉告诉他这里就是藏匿萧怀远的地方。


    他运用撸狗的手法拍了拍蛟龙布满粗鳞的脑袋,等蛟龙停在高空后,纵身从山顶直坠而下。


    萧怀远,师兄来救你了,感不感动?


    符鸣既然开了化神期的大号来,就远没有谨慎行事束手束脚的道理。


    “萧怀远你在这里么。”他持刀劈开一扇门,为防师弟听不见,他还特地抬高嗓门去呼唤他。


    “萧怀远?”


    “师弟?”


    “萧?”


    无人应答。


    这让符鸣极度烦躁,分明几天前还恨不得与萧怀远此生不复再见,如今真分开了,却又如锅上蚂蚁一般着急。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符鸣拆遍了每一处房屋,这里的竹屋倒是比外头要多不少,推门入户便能发现内里物什尚还完好,只是散乱的锅碗瓢盆积了层厚灰。


    家家皆设神龛祭坛,拜祭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块说圆不圆,表面坑坑洼洼的怪石。


    这里空无一人,没有拨云寨所说的那位大人,没有所谓的神医,没有失踪的天衍宗长老弟子,也没有萧怀远,除了这点以外,还有一事极其古怪。


    此处没有太阳。


    符鸣浮至高空张望,蓝紫泛黑的天幕中除了跟来的劫云,的确是见不到别的事物。


    这回渡劫,天道也许是知晓他的救人之举,对他可谓是极尽温柔。一到拨云寨,那劫雷也就装装样子地往他身侧劈一劈,并不如从前那般,将他往死里折腾。


    系统说的的确不错,虽然任务是僵硬了些许,但积攒功德确实有助于渡劫。


    正在此时,一道细微闪电落入湖中。


    对了,萧怀远不就是在水塘中消失的么,那里或许就是关窍。


    符鸣得了提示,霎时间解除漂浮术,携千钧之势抽刀斩下。


    砰!


    这一刀浓缩了符鸣的两成功力,水花连番炸起,显露出内里巨大的空洞。


    透明结界将浑浊脏水一隔,符鸣又在掌心点燃一簇火,这才看清底下的物事。原来这湖的底部竟藏着一处由青铜铸就,严丝合缝的堡垒。


    他沿堡垒低矮的圆拱门进入,由此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比起堡垒,这里毋宁说是监狱。


    暗无天日,极度闷热,直将火灵根的符鸣都烤出了一身的粘汗。但凡以火照明,便会被不知打哪来的骷髅围攻,虽不难缠,但实在多,杀也杀不尽。


    只以神识视物的符鸣越发肯定,这个监狱和整个拨云寨绝对是云大人的手笔,连房锁和房间样式都与鬼市是同款的,很难认不出。


    厚厚的血泥,散碎的人骨,抓痕与锁链的印痕。


    被他劈开锁的牢房一间接着一间,却找不到想见的人,这让符鸣有些麻木。分明在鬼市任务将要失败时,心境也没那么不稳。


    也许是那时他知道自己背后永远有人会帮他清理阻碍,所以不大寂寞吧。


    他想萧怀远了,符鸣不得不承认。


    也不知究竟翻了多久,忽然,几抹新雪般的白色明晃晃地扎入他的视野,这几人的手脚脖子均被精钢锁链拷在房内,他们身上穿的是,天衍宗制服。


    符鸣曾无数次吐槽过天衍宗制服的亮色,在野外战场显眼得犹如活靶子,隐蔽性极差。但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制服设计人的用意。


    “萧怀远,你在里面么?”符鸣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对方也很是欣喜:“前……前辈?”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当头向符鸣浇了下来,转过头来的几张憔悴面孔青涩而坚毅,他们是此事最初失踪的几个天衍宗弟子。


    行吧,也算同门师弟,能救下来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


    一二三四五六七……


    符鸣点点人头,数来数去还是少了几个,不对啊,失踪的不是十个弟子么?


    他直接逮着其中一个眼神清明些的弟子问道:“怎么少了三个弟子,还有个长老呢。”


    “莫长老和两位师兄师姐……是被几个戴面具之人抓去了,萧掌门,过了很多日才来,听我们说了此事后,便挣脱束缚主动跟着面具人去了某处。”


    那位弟子斟酌了很久,眼见符鸣的面色在看见他们的那一瞬间忽然沉下,他拿不准符鸣的立场,只能小心翼翼回话。


    “前辈可是来支援的?也不知您找掌门是所为何事呢?”


    此人他也认识的,之前去太玄山矿洞时,万剑峰随行的几个弟子中最机灵的那个。


    “我是萧怀远的……朋友。我认得你,你师父是徐岩是不是。”


    符鸣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语气放得轻松了些:“好小子,告诉我他们都被抓到哪个方向去了,我找那群面具人算账去。”


    另几个弟子方才还死气沉沉呆呆傻傻,一听此言又缓慢地活了过来,说话时磕磕绊绊,还带着久不张嘴的僵硬之感。


    一位女修耐心劝道:“您是我们见到的唯一一个不是被抓进来的人,要是前辈还能自由行动,还是趁早离去吧。”


    “这里用不了灵力,也没有灵气。”


    “面具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开始巡逻,然后抓人出去。”


    “另外几间屋子的散修,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都被抓得差不多了。”


    “没有一个能回来。”


    ……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语堆挤着,几乎让人听不清。


    有个多愁善感的说着说着便开始抹泪,一边哽咽一边说道:“前辈能替我给我师父顾长老带句话吗,徒儿不孝,一直在惹她生气,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徒弟吧。”


    另一个受他启发也开始留遗言。


    “我……我其实心悦监察司的林师妹已经很久了,没想到还没等来倾诉心意的机会,就要命丧他乡,前辈您可以……”


    他狠狠吸了吸鼻子,又把将说出口的话咽下去。


    “唉,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平白惹她伤心该多不好。”


    符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群青葱少年。


    可惜不是天衍宗的座上宾,先不说能不能顺利回去,回去后会不会被天衍宗的人合伙打出去也是个问题。


    更何况,此地灵力被压抑,他不能不顾萧怀远的性命而擅自逃离。


    也罢,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吧。


    “我不能答应你们,因为——”


    符鸣拔刀出鞘,熊熊焰火自刀锋升腾而起,他出刀如电,在那瞬间将精钢锁链齐齐斩断!


    “我会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带回去,包括萧怀远。”


    咚咚。


    似乎有杂乱的脚步被他们这而的动静吸引而来。


    巡逻的面具人,要来了——


    中秋节,掌门峰枯叶落尽的光秃树枝上,被人挂了许多盏长相各异的花灯,荷花,柚子,双鱼,白兔,坊市里时兴的款式都齐全了。


    玉壶光转,红光耀目,当真是一派红火景象,看得下晚课回来的少年萧怀远有些茫然,他是走错地了吗?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杰作。


    凡人修士有别,入道便是断了尘世羁绊。照理说修真者是不过这些凡俗节日的,只是他的师兄偏偏不管这些,独爱与凡人厮混,才总是往掌门峰上带花里胡哨的各色玩意儿。


    可别让敬事堂那群老古板发现了,年少老成的萧怀远拾阶而上,很熟练地给花灯上了层混淆术。


    回到屋内时,萧怀远又发现了符鸣给他留的新惊喜。


    一只大白兔。


    活蹦乱跳,横冲直撞,在他与师兄的房内窜来窜去,后腿上还挂着一根竹筒。


    萧怀远捉住兔耳,将竹简拆开一看,是符鸣留给他的字条:不好了师弟!你师兄我变成兔子了,拜托你照顾一下吧。


    句子右下角还画了张简笔哭脸,看得萧怀远几乎要绷不住他一贯来的严肃表情。


    他心想,你是当我傻么,人怎么能变成兔子。


    他想等符鸣回来看师兄如何圆他拙劣的谎言,可是他等啊等,还是没有等来符鸣的解释。


    一天后,兔子在萧怀远的枕头上拉了泡屎。


    两天后,萧怀远亲手做了个笼子将罪兔关在其中。


    五天后,萧怀远已经把咬穿木笼的兔子看顺眼了,符鸣还没回来。


    难不成符鸣当真变成恶霸兔子了,但他师兄怎么可能是那副样子,萧怀远依旧不信。


    直到半个月一晃而过。他的师兄终于被医峰之人抬上掌门峰,双眸紧闭,昏迷不醒。腰腿手臂上的伤口多得数不清,持续涌出的血将白衣染作深红。


    他们说,为了搭救困于罗刹鬼巢穴的同门,师兄是接了委托栏上那份死伤最多的委托,才伤得如此之重。


    萧怀远俯身,将侧脸贴上符鸣的面颊,低声问:“师兄,你为何要特地留只兔子在掌门峰呢。”


    符鸣被顶撞得失神,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许多年前的事情来。


    “那时要出远门,又想到是中秋怕你寂寞,我就在集市里买了只大白兔想陪你作伴,就是这么简单。”


    体会过萧怀远的种种手段后,他已经不相信这家伙说的任何鬼话了,也不知他这次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怎么突然在床上说起这个,因为很快要过秋了?”


    他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萧怀远拿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尾巴似的小东西,再往后看,底下却连着一根……


    活泼好动,热情洋溢,破坏力堪比真兔子的坏东西。


    “师兄,你不是说你变成了兔子么,那就变给我看吧。”


    萧怀远如此说道。


    不是这个变兔子啊!强行变身的符鸣在心底无声呐喊。


    第60章 别咬我了! 这么多人在,你别咬我嘴了……


    “刚送下来的?就他了吧。”


    这回的面具人倒是比鬼市的兼职侍女训练有素多了,押起人来毫不拖泥带水,刷啦一声,沉重的镣铐便扣到了符鸣的手腕和脖颈上。


    符鸣知道他们要的就是修为高的,先前被挑走的那几个弟子修为都不差,总不能放着他这化神期的大鱼不要,去抓那几个金丹期的小趴菜吧。


    他象征性挣扎几下,然后便被两人如拉待宰羔羊一般拖走。


    走快点走快点,符鸣在心底催促。


    一是他让天衍宗弟子照着他一路留的标记赶紧跑,二是他心脏总还有些抽疼,即便没死,他也疑心萧怀远现在状况不大好。


    迷宫回环曲折,越往前走,牢笼里关着的人越少,空气也愈发热得出奇。豆大汗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符鸣的额头坠下,仿佛在煎烤他的神魂。


    面具人也很烦躁。


    “信球,怎么热成这样。”


    “忍忍吧,也快到了。过一阵子大人带我们去极乐土,也就不用再受这凡世之苦了。”


    噔噔,蚂蚁窝般复杂的廊道忽而开始轻轻震荡,晃出些硬物磕碰的声响。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锅里传来的吧,这里灵力与真元都用不得,还能用牙咬穿精钢不成,我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逃不出去,哈哈。”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好经典的炮灰发言,符鸣难得与系统的吐槽达成一致。


    不过,真元不能用,那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符鸣感受着经脉内顺畅流转的真元,决定给辛勤工作的二人送去一份大礼。


    两人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脚步。


    “这人的腰还怪细的。”


    话多的那个随口嘀咕一句,拔腿就要往符鸣的腰上一踹,大约是想把他踢进门内。


    就在即将得逞的刹那,他们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以背着地。沉重镣铐从符鸣手腕上飞出,将他们两手两脚都捆在一起后,又快速向后急退,把二人丢进某个脏污牢笼。


    “我看,这副镣铐还是你们自个儿戴着吧。”


    “不用谢。”


    极其欠揍的轻浮嗓音在他们二人脑中响起,为防他们尖叫坏事,符鸣还贴心地下了禁言咒与昏睡术。


    从前听到这种狎昵之语他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一个大男人被人说几句也不会掉块肉,直到被萧怀远在各种场合念来念去的,符鸣才被迫接受了许多新知识。


    谁没事会盯着男人的胸腰腿屁股看。


    他就这么招断袖吗?


    纳闷的符鸣推门而入,险些一脚踏空。


    那两人说是锅,也的确是锅。此地是一个长宽百里的巨坑,构造像极了煮肉用的巨鼎,两个格外突出的高台好似立耳,一圈铜墙铁壁将沸腾如红油的岩浆围在其中,硫磺味混着尸油味甚是刺鼻。


    岩浆生出的滚滚浓烟扰乱了符鸣的感知,但他依然万分确定,此地有他要找的人。


    他御刀向前飞去,这回能看见的东西终于多了点,只见熔岩江河上方牵拉着千万根锁链,熏腊肉一般吊着许多人。


    不,有些甚至算不上活人,而只是一条皱缩人干,或者一张深棕人皮。


    符鸣穿行其中,愈看愈心惊。


    萧怀远,你再多撑一会儿,要是真变成腊肉干,我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你啊。


    好在萧怀远并未变成那副寒碜样子。


    他发觉锁链正源源不断地抽取吊起之人的生机与灵力,遂顺着灵力最澎湃的方向找去,果然一摸一个准。


    被捆成粽子的萧怀远,在众多面目狰狞之人中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了,只是皱眉阖目,大汗淋漓,呼吸微弱,整个人似乎黑了一些。


    四指与拇指一合,符鸣当即给师弟上了个护罩,正欲挥刀斩断锁链时,异象陡生。


    脚下岩浆忽地激起几丈高的层浪,交错的重重铁链急速绷紧,相互摩擦时发出刺耳噪声,锁链抽取灵力的流速更快了。


    萧怀远受击最深,立刻喷出一口血。


    符鸣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几根沾着人油的铁链从残尸身上拔出,又从四面八方扎来,好似章鱼狂舞的触手。他抡刀成圆,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保全自身倒不难,可他还得护持萧怀远,时时为他灌注真元。


    唉,解救小弟于水火之中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亲爱的宿主,男频龙傲天真的会这样对小弟吗,这好像是女主的待遇呢ovo。”


    趁着符鸣腾不出手教训它,闲着没事的系统又跑来添乱。


    “闭嘴。”


    正打算将唇贴过去运转双修秘法的符鸣动作一滞。


    他不满道:“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知道吗。”


    这个系统说话真难听。


    这时,说话更难听的来了,在符鸣奋力抢救之时,头顶幽幽传来一句风凉话。


    那人说:“呵呵,不必费力挣扎了,萧宗主中毒已深,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符鸣掷刀向声音来源处斩去,刀势凛冽如白虹贯日,却没有劈砍实物的触感。


    他抬头一看,只见巨鼎的立耳处站着两个覆面背手的人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倒是很有气势。


    这回符鸣便认出是谁了,站前头的是姓云的那个老东西,一般的修士要么年华正盛而青丝浓密,要么天人五衰而头发全白,很少有两鬓斑白半老不老的。


    后面那个呢,很巧,也是熟人。


    他的刀刚刚是扎入影术所制的幻影当中了,影术这种小众流派,也就只能在偷袭时逞逞威风,这么多年了他只认识莫失一个。


    莫失虽为多年长老,在他没离宗之前,可是被他跨级挑战战胜过的,可见此人战斗力之差。


    符鸣并不认为他能正儿八经地赢过萧怀远,必然是使出了什么奸计,才让他师弟不慎失足。


    符鸣跳过姓云的老东西直接向他发难:“莫长老,这个老东西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放着好好的长老不做,又要给萧怀远下毒,又要千辛万苦将他引来啊?”


    “良禽择木而栖,天才如你,不也是堕魔后才长进飞快么。我听闻魔修难以渡劫,你不如早日投靠大人,兴许也有成仙之机。”


    面具后的莫失说话阴阳怪气的,下一句更是让符鸣不爽。


    “不过,我是不知道,你竟与掌门偷偷勾搭在了一起。”


    符鸣啧了一声:“什么勾搭,我护着我师弟也是该的,倒是你,闲话也说完了吧——”


    啪,他忽地打了个响指,周身威势尽出,凝为实质的澎湃真元瞬间化刃,将方圆十里内的铁链尽数粉碎。


    单手接过萧怀远之时,他还十分豪气地给周遭还有一口气的活人都套上层护罩,盛着人的透明圆球泡泡般浮起,符鸣只身在其中放声大笑,颇为狂妄。


    这是半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意思了,简直不可理喻。


    莫失也看不懂他大肆燃烧真元的用意何在,拧眉喝道:“这里是云大人的秘境,你想强行破境,也要看主人是谁!”


    云大人倒没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的注视着符鸣。


    符鸣知道,他当然知道。


    就像控制仙宫核心后他能自如操控大比秘境,这处秘境的主人自然也可以碾压外来者。


    可他赌的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天道!


    你这方秘境既然仍在此界当中,难道还能不受天道管束吗。


    “我的功绩值应该够了吧系统。”他在心底再次确认。


    系统兴奋得在识海内转圈圈:“够啦够啦,而且这次可以提前支取任务完成的奖励诶,欧耶。”


    那就好,他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符鸣经脉内久被压抑的真元汹涌如海,此刻在机缘际会之下终于发生质变,尖锐暴躁的火属真元逐渐变得圆融,他感到某个无形的厚障壁已经开始碎裂。


    他举刀上指,堡垒厚重的屋顶犹如熔炉之盖,此刻被他外放的真元轰得突突直震。


    堡垒所在的深湖之上,无日无月的天穹聚集起浓黑如煤灰的大块劫云,劫云翻涌旋转,孕育着千年来最可怖的劫雷。


    不多时,不断分叉的闪电犹如一株倒伏巨树,将昼夜不转的秘境撕开一处裂口,而后直直坠入湖中。


    轰!


    凶猛劫雷接踵而至,引发强烈地动,使得岩浆也如飓风来临的海浪般摇荡。


    符鸣也并非坐等天劫发力,他将萧怀远装在更凝实的泡泡当中,自个儿则孤身上浮,横刀斩向堡垒顶部。


    一刀,又或是百刀残影结成的一刀,将鼎炉接缝之处劈开一个几丈宽的豁口。一时间雨水湖水化为水帘倾泻而下,跌落在沸腾的岩浆中。


    正在这时,云大人朝他后心飞来一掌:“符鸣!原本老夫还想放你一马,你却要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我了。”


    在鬼市时,这老头孱弱到要靠控制他人才能勉强胜过萧怀远,但在这里,他拥有的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强悍。


    符鸣丝毫不惧,硬吃下这一掌,任由背后留下深紫淤青。


    既然都来了,那就陪我一起挨电吧!


    足足百道劫雷沿着豁口同时降临至符鸣头上,饶是给天道打了这么久的工,符鸣依旧被电得浑身发麻。


    仍和他保持接触的云大人当即被电得面目扭曲,身躯发出烤肉般的焦糊气味,毕竟,他的真实修为肯定没到化神后期。


    这不仅是天助我也,还要仰仗现代物理学的帮助,符鸣刚刚举刀就是为了引雷啊!


    他趁热打铁,将他那把缠绕着闪电的长刀捅入云大人的心脏。


    只见那老头的面具终于掉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带着皱纹的中年男人的脸。


    “你……没用的,大阵已成,我的神魂永存……我会在归墟里等你。”


    归墟?什么地方。


    还没等符鸣从他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里扒拉出这个地名,便发觉背后又刺来一把匕首。


    “禁法。”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半空中一枚散着金光的法印缓缓转动。


    萧怀远替他拦下了莫失的偷袭,他什么时候醒的,看到他大杀四方的英姿了吗?


    不过,看到萧怀远下一秒就要昏厥的脆弱姿态,符鸣决定还是等形势好些再问:“行了师弟,我们先回去修整修整……”


    渡劫还不算彻底完成,符鸣趁热打铁地炼化劫雷淬炼体魄,顺带着将堡垒的盖彻底斩开,还众人一线光明。


    做完了该做的事后,符鸣终于有空给萧怀远输些灵力,却见这家伙好似失了智,如狼似虎地向他扑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撕扯与啃咬。


    符鸣崩溃推拒:“等等,这么多人在呢,你别撕我衣服,也别咬我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