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瞎子
作品:《饲仙》 空气中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十分嘈杂,酒肆里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些什么,喧闹的声音如急促匆忙的撞钟声让人脚步虚浮眼前发昏,台下不停有人急声地催促着
“快点儿”,“快点儿——”
只听吆喝声如同一声炸雷般在耳边响起,瞎子无意识的一抬手就这样被惊醒了。
他顿时睡意全无,微微睁开了眼又努力地瞪圆了一些,视野里依然漆黑一片,心里难免感到一丝失落。
他伸手刮了刮眼眶继而向四周摸索着,一边找着自己的拐杖一边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意识渐渐清醒后瞎子熟练的侧着耳朵去听。
屋外传来了碗盘破碎的声音,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梦境又觉着有些滑稽、好笑,不知是自己天天往酒楼跑的缘故还是这些碗盘碰撞地声音引他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屋外一个妇人念叨着,瞎子这才缓过劲来,穿好自己的衣服,拄着拐杖从屋内探了出来,他循着声音走到妇人一旁,不料刚屈膝蹲下伸出手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去——去,小心划了手,这用不着你”。
瞎子一时讷讷,随即又嘴角上扬无意识地露出一丝苦笑,他自己也清楚现在家中一半的开支就靠这一双手了,自然还是得好好爱护。
他拄着拐缓步走到桌前安静的发呆,抑制不住地又回想起刚刚那个梦境。梦里的世界也是漆黑一片,只是他知道该往哪儿走,如同种子发芽深深扎根于地下,芽尖却破土而上。
记起母亲曾说自己也不是天生就瞎,一两岁时活脱脱是只灵活的小猴子,整天蹦蹦跳跳地只是实在顽皮的很。记不清是几岁也不知是搁哪嬉闹跌破了头,待母亲慌忙寻到药坊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坊的后堂躺着了好一会了,到底是哪个路过的善心人送来的还是惹出祸事的那家怕担干系悄悄抬来的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在孩子的怀里留了些碎银,母亲又掏空家中仅剩的积蓄才堪堪保下性命。
瞎子刚失明那会还小,也不知道什么是瞎了,只觉着一天到晚都黑的吓人,一双小手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微微啜泣“娘点灯——娘点灯,玉儿害怕……”后来才知道点了灯也什么都看不见,便越来越不爱说话,没事就坐在门口发呆。
母亲手脚很利索,不一会就端着饭菜过来了“都是你爱吃的吃食,饿坏了吧多吃点,吃完我去帮你把琴取来。”
瞎子扒了扒碗里母亲刚夹的饭菜,没精神的一一答应着。
“晚上回来顺路啊,给陈师傅带一只鸡去,今日是他的生辰。”
瞎子侧过头轻轻地问道“今日是师傅的生辰吗?”
“是啊我锅里还下的有长寿面呢,待会我就给他送去了”。
母亲说的陈师傅就是教瞎子弹琴的师傅,早年躲避战乱逃到这个镇上来的,路过瞎子家门口想求一碗水喝,喝完水后涨红了脸又支支吾吾的开口想再讨个馒头,那年瞎子的父亲被强制征兵去打仗,老天爷又不赏饭吃,附近这一带都闹饥荒闹的厉害,家中已是快揭不开锅了。母亲见是个老人逃荒不易,还是给了些吃食。
那陈老头虽说是逃荒到这镇上,似乎对这里异常熟悉,就住在不远的一个破庙里。
母亲自从儿子失明后便经常去那破庙中为瞎子祈福,几次下来稍熟一点便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这陈师傅本就是这镇上的人,只是少时迷上了琴,就早早出去拜师学艺去了。
两家离的还近,只不过陈老头的房子经年失修,漏水漏风的厉害,还不如这间小破庙自在。
瞎子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又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母亲的嘱咐,便起身去探左手边母亲早早给他备好的琴驮在了身上,拄着拐慢悠悠地出门去了,心里还在默数着自己的步数。
一路上小贩的叫卖声连绵不断,街上还和往日一般热闹,只是今天讨论的话题却出奇的一致——这不远的仙山之中有人羽化登仙了。
猪肉铺的王屠夫突然将砍骨刀“铛”的剁进案板里,他突然吼了起来:“我亲眼瞧见的,你们可别不信”,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听见咻的一声,那人便乘着云雾飞到天上去了。”众人啧啧称奇。
瞎子面不改色却将这登仙一事默默记在了心里。
瞎子刚出生时,门口路过一个老道士,进门蹭口饭时送了他一卦,非说瞎子是天上仙童转世,有仙缘能得道成仙!这便一传十,十传百,在街坊邻居间传开了,可自从瞎子双眼失明后,这事便被当做饭后笑谈,又渐渐被众人遗忘了。
铜锣被人用力的敲出声响“来来来,南来的北往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胸口碎大石啊快来瞧一瞧—”瞎子放慢了步子,只听到有人闷哼后石板崩裂落地,人群爆发的欢呼裹着雷鸣般的掌声,铜板一股脑的被扔在了陶碗内,脆生生的煞是好听。
瞎子继续往前走着,没一会就感觉有一股热浪从前面袭来,瞎子心想应该是到杜家铁匠铺了,铺子里风箱抽动着发出“呼哧”的呜咽声,烧红的烙铁落入水中呲呲作响,仿佛还能听见训斥的声音,不过瞎子并不在意只是用竹竿轻轻敲击地面,等到右脚碰到熟悉的青砖石时瞎子知道“右拐后还有五十六步便是老板娘的酒肆了”。
还未到酒馆便已闻到醉人的酒香,“看来今天酒馆生意还不错”,瞎子早已轻车熟路了,他熟练的走向前台和账本先生说话问好,酒馆的生意这几年还算凑活,不忙的时候一般由店小二张二虎引着瞎子去侧边做准备,忙起来的时候则多由管账本的罗先生领着。
这时台上的说书先生刘文正讲到**部分,一般这时候他总是微微闭着双目,眉头轻拧起来故作沉吟,等到台下之人一个个侧耳倾听,抓耳挠腮似的声声催促起来,他才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
母亲也曾让瞎子拜这个说书先生刘老拜师学艺,刘老没讨到老婆膝下无子也乐得有个小孩跟他作伴。
只是瞎子那时还不满十岁,老是沉默寡言的不爱说话也就没能有机会吃说书这碗饭,不过刘老没事就喜欢逮着小瞎子讲了许多神话传说的话本故事,倒也是另外的收获了。
“欲知选仙后事如何”刘说书拉长了曲调将醒木往桌子上拍的一响“且听老刘下回说解”等到老刘把话本说完,就到瞎子上台奏琴了,陈师傅可是当之无愧的琴痴,教瞎子学艺也是毫无保留。
老板娘一方面是心疼瞎子从小便目不能视,另一方面瞎子的琴艺也能算是上乘之作,本来也是去请过陈师傅来酒楼演奏,只不过这个老顽固总是自视清高,不愿来到这酒肆之中卖艺献唱,便也只能作罢。
瞎子照常用袖子将琴桌拂拭而过,将背上的琴袋横跨置于面前,又轻轻地在琴台上放好,脑海中倏尔想起师傅的话便闭上了双眼,双手缓柔地抚琴,神情极尽虔诚,两三个琴音一组《广陵散》的曲调慢悠悠地荡开。
琴艺虽好却是曲高和寡,老板娘静静地看着瞎子弹奏着,眼前晃过地却是小时候的瞎子,那时无忧无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又很机灵时不时便牵着自己的裙摆撒娇喊姐姐要糖吃,心底涌上种说不上来的情感。
于是看了一会,也就摇摇头摆手继续去招待和吆喝新的客人了。
酒楼今天倒是比往常热闹一下,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许多东西,哪个村的秀才今年又落榜了,三年都没考上,这一次据说就差一点,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吃也不喝急坏了李大娘。
“你们听说了吗?王员外家又娶了一方小妾。”正对着戏台的四方桌激烈地讨论起来。“听说未过门便怀有身孕,娶得时候哇那肚子都显怀了,呸那女的真不要脸。”一个声音稍尖细面漏猥琐边凑进边忙不迭开口道,说完还咯咯笑出声来
“俺婆娘昨个赶早集听来的。”,“说是那小妾买通了郎中硬说怀的男胎,这才娶回了家。”,“可惜老婆是个妒妇,见生了个女孩不等做完月子就把人给扫地出门了”。
另一人使劲嘬了一口杯里的酒,仰面笑着“哟——哪止啊,这寒冬腊月的,那小娘子在大门那是又哭又喊”,说着他还举起一根手指“这王员外倒也真是无情,是一眼也没出来看过”,他点点桌子继续说到,“听说最后昏死过去后,还是夫人吩咐下人打发打发了。”
又谈起了台子上演奏的瞎子,从小就聪明知道取巧,虽然说是调皮的很,却也惹人怜爱,不想却遭了这档子破事,也是世事难料,最后又谈起了最近仙台山的事情。
说是最近来了个仙师,觉着这仙台山是块宝地,拿来修炼再合适不过了,不仅如此还准备招收仙徒,学习法术,有机缘又有天赋者更是能学到仙术腾云驾雾,翻山蹈海。
“前不久就有一名道士来镇上了,招了几个呢”
“啧啧——羡慕的很啊。”两人将酒饮尽像是酒劲上来了,说话声音渐渐大起来,手舞足蹈地继续说着“听说不久还要来,就是不知道谁能有这福分便是了”
瞎子本是已经习惯了别人把自己当作谈资,也听惯了各式各样的流言,但听到修仙还是忍不住自嘲了一番。
一曲奏毕,往日习惯收拾好琴就走的瞎子,今日却在酒馆找了个边边角角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他伸手在桌上探了探,左手捏着茶壶的壶把,将壶嘴对准茶杯后又压了压高度才放心到出茶来。
他特地微微侧着身子,听到店小二从自己身边路过时急忙出声喊住:“张哥张哥,帮我打包一份叫花鸡”。小二转过身来看到是瞎子喊住自己感到一丝惊讶但还是急忙答应着“哈哈好嘞,您等好吧叫花鸡马上就到。”
瞎子有些紧张地吞了几口茶水,继续侧耳听着酒楼中其他客人谈论着仙台山来的仙人,只是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嘈杂的声音里动不动就提到天赋,动不动又说着天大的机遇。
不一会叫花鸡已经被打包放到了瞎子的桌上,“客官叫花鸡打包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拨正瞎子探出的手。
“多谢”瞎子微侧点头微笑着道谢又往张二虎手里多塞了两枚铜板,又呆呆坐了一会才离开这酒肆。
瞎子出门就奔着陈师傅的家去了,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事,越是琢磨越是心痒的很。直到被一声吆喝声吓住,才缓过神来。
“哟,你还记得我这糟老头子呢”,一个不满略带埋怨的声音在瞎子的身后响起,一时的走神让他没听出师傅是在左边还是右侧。只能直直地转过身去,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自是不敢忘记师傅的”。
瞎子弯着腰又向前提了提手里的叫花鸡说道:“福满楼的招牌叫花鸡,刚做好的。“路上也走的急,一刻都不敢耽误。”
老头子本也只是想逗一逗小孩,表面仍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手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福满楼的叫花鸡,正哼哧哼哧地往里走着,嘴里还哼起了《梅花三弄》的调调,脸上露出再也藏不住的笑容。
老头子走了半天却没听见跟随的脚步声,又忙转身回头。只看见瞎子背着身呆呆的站在原地,便真被逗乐了“还愣着干嘛,进屋来。”
这房子说是房子也仅仅是能遮风避雨而已,比起这不远的那个破旧的道观好不到哪里去。
陈老爷子撇撇嘴嘟囔着:“你呀,还是不经逗”。“小时候不可爱,长大了还是不可爱”
瞎子摆摆头无奈笑了笑,祝福完师傅寿辰安康后便顺嘴问起来这最近的流言来,陈老一介琴痴要是说这最近哪些大家谱的曲,那倒是兴致勃勃朗朗上口,其他事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更不要说这最近仙台山下山道士来选弟子一事了。
于是在陈师父家稍待一会便回家去了,瞎子的家离师傅的家并不远,不一会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