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站在中庭，仰望着天上的太阳。


    几个月前，他也曾站在这里，未曾预料到那位突如其来的仙师，会改变他，甚至整个大秦的命运。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发生，历历在目。


    而今天……


    他会死吗？


    周围寂静无声，唯有微风拂过。


    前些时日，扶苏被册封为太子，李斯等人也已在丞相府忙碌了许久，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留在那里。


    宫中空荡，只有嬴政独自一人，站在这片中庭。


    如果他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


    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帝国的政权稳固，接班人已选定，一切井井有条。


    即便他现在就死了，大秦的未来也不至于陷入混乱。


    “也许，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嬴政低声呢喃。


    明知道死亡的日期，在静待着死亡的过程中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嬴政是足够幸运的，他见到了死后的世界，为了死后的世界也付出全部的努力。


    相对于十年前，甚至相对于几个月前，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死亡。


    死亡是未知的，未知往往是可怕的，但当自己戳破了未知，并且相信未知会按照自己预想的轨道进行时——


    死亡就像是一部按了快进的黑白色电影，在天上不断延伸……


    嬴政在中庭就这样站了一上午，中午累了，回到殿里自己搬了一把胡椅，这把胡椅是仙师叫人打造的，就连叫法也是仙师起的，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什，但坐起来很舒服，也许……


    是天上仙人专属的椅子吧？但为什么叫胡椅呢，搞不清楚。


    躺在胡椅上，再仰望天空，好像天空都离得近了一些，变得更加清晰了，在离天空愈来愈近的过程中。


    嬴政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


    当他再次睁眼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外边的蚊虫多了起来，嬴政将胡椅又搬回了殿内，还好不沉，这算是他今天运动量最大的一次了。


    来到书房，有数以万计的竹简，自己点上蜡烛，取了一本。


    是韩非的书。


    当年荀子有很多徒弟，其中四个徒弟最为出名：毛亨、张苍、韩非和李斯。


    据说，荀子将《诗》传给了毛亨、将《书》（法）传给了韩非和李斯，将《春秋》传给了张苍。


    韩非当年入秦，李斯向他说，韩非是韩国的公子，恐有后患。


    他认为李斯说的对，便将韩非下狱，后来李斯在和韩非交谈之后，便死在了狱中，那个时候他便后悔了。


    韩非的理论，嬴政很喜欢，但又不是很喜欢，有些过于狭隘了。


    一个国家想要长久，不能仅靠一家之言，一个帝王想要明事理，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这也是嬴政当年将扶苏交于淳于越手中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向齐鲁博士及其身后代表的广大利益群体表示，帝国的未来仍然有他们的一份；二方面是秦国依法一扫六合，但并不代表着治理国家仍然需要法家。


    但是——


    后来……他便很快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些齐鲁博士们纷纷想要恢复分封制，他们也有理由，分封制保住了大周八百年，但除了开始的一二百年，后来的大周还是大周吗？他们没有想过郡县制会是怎样，在此之前，嬴政也没有想过。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前车之鉴可以学习。


    大秦做到了几百年没有人能做出的事情，自然要做更多没有人做到的事情，这是上天的使命，或者叫做时代的使命。


    有些饿了。


    嬴政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难得差人送过来一份铜炉，还有一些诸如羊肉之类的食材，仙师很喜欢这么吃，他吃过一次，也很喜欢这么吃。


    但是——


    在吃之前，就意识到这份奇怪的吃法会这么好吃吗？


    好像并没有。


    只不过是水煮羊肉，水煮菜之类的罢了，他吃过很多次，把这些东西融合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加上一种酱，就莫名好吃多了，是食物本身好吃吗？还是吃法让食物变得好吃？


    也不太清楚。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


    吃完没叫人收拾，而是自己又来到了书房，点灯看书。


    韩非的书已经看过好多遍了，嬴政觉得自己如果写本书的话，想必看的人会比韩非多得多。


    但写书是一件相当费神费力的事情。


    写书要给谁看呢？


    扶苏？


    又或者是扶苏的儿子？


    好像……


    并没有什么用。


    书籍又有什么用呢？


    难得……


    嬴政思考了很多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种感觉让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在赵国国都邯郸为质，赵国人对他们这些质子百加欺辱。


    当时，和嬴政同样当质子的还有其他国的质子，几人在相同的境遇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其中嬴政最难忘记的，便是燕国的质子，也是自己的好友：燕丹，也就是燕国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他的太子丹。


    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结束后，燕国以为赵国元气大伤，想要趁火打劫。


    结果打了几年的仗，连败于赵国，连如此羸弱的赵国都打不过，燕国也就彻底沦为了弱国。


    秦破赵国国都时，燕国慌乱，认为秦国下一个目标就轮到了自己。


    太子丹派遣荆轲刺秦，嬴政很生气，他没有想到昔日的好友竟然做出如此的举动，但也不是很意外。


    如果是他……


    或许也会选择这样的手段。


    他借着这个理由立刻让王翦发兵于燕，燕王喜和赵国剩下的残余力量扶持起来的赵代王嘉联合抵抗，战败。


    为了平息他这个秦王的愤怒，燕王喜杀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丹，将尸首送到了咸阳。


    最后……


    燕国不还是灭了？


    那太子丹的死亡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给燕国争取时间？为了平息燕王的愤怒？为了平息民众的恐惧？为了……


    这一晚，嬴政想了很多很多，一边看书一边想。


    直到油灯不知填了几次油，直到一抹鱼肚白在天边泛起，嬴政这才发现自己在书房坐了一夜。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啊。


    又是新的一天。


    晚安。


    不，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