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预知

作品:《长夜光

    宋游月是出了一身汗醒过来的。


    她睁着眼,看着藕合色床帐的顶,大喘着气缓不过来。


    赵嬷嬷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忙端着水,扶着她坐起来喝。


    “不用了嬷嬷,你先出去。”


    宋游月抿着干裂的唇,手里捧着温热的茶盏,却发呆了半晌。


    悲鸣、惨叫、血流成河……


    昨日碰到少年时闪现的画面,在她昨晚的梦里,都成了最真切的故事。


    她听见沙场击打的战鼓长歌,看见父亲被抬回府时身上穿的的血色衣袍。


    她突然感到脸上湿湿的,一摸,是凉凉的泪。


    宋游月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踩上绣鞋就跑到窗户边往外望。


    窗外,正簌簌下着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大雪。


    或许预知梦听起来荒谬,不能被常人理解。


    但她可能是因为体弱,或有些佛缘,自小直觉很准,对从没接触过的事也能有常常被证明是对的想法。


    初次打照面的丫鬟,她第一眼就觉得奇怪,果然很快就被证明叛主不忠。


    刚建好的秋千,她看一眼就觉不妙,果然还没用过就塌了。


    连阿姐都说她人不大,看人看事却总是很准。


    这次预感更是强烈,心里总有一种声音催促着她去行动,去阻挡和改变什么。


    她被侍女仆妇们围着坐回床上,心头总笼罩着一层乌云,惴惴不安。


    可是这不是小事,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随便跟母亲父亲讲,白白让他们担心。


    梦里的场景她记得很清楚,雪积成的厚被上撒了一地红艳艳的爆竹。


    那算算时间,就是在一月以后。


    梦里,蒙古再次侵犯,圣上以无人可用为由,启用早就退隐的父亲挂帅。


    迎着风雪,父亲会踏上征伐草原的路。


    结果自然是好的,大获全胜。


    举国欢庆,但父亲在那场战争里断了胳膊,伤了根基。


    宋游月清晰记得,父亲在马车上被奄奄一息抬下来的时候,圣上赐下的金银珠宝、珍宝草药也如流水一般一同被送了进来。


    可是那除了让魏国府被推上风口浪尖,有什么用?


    很快,父亲被确认残疾,再无带兵打仗的可能。圣上理所应当地收回兵权,宋家军从此四分五裂,成了一盘散沙。


    若如此,也罢,从此魏国公府不问世事,宋家人从不是贪慕富贵之人,也能安然处之。


    可是……


    宋游月回忆起梦中京城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以及最后那刻一闪而过的白布。


    梦只到那里,她看不清,只是有不好的预感。


    要是再长点就好了。她有些沮丧。


    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讲了,又有谁会信?


    宋游月有些烦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闪过了诸般种种念头。


    罢了。


    她接过一旁谈星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把脸。


    如果真是梦中那般,她至少还有一月的时间。


    如今,她先把那少年安顿好。


    *


    吃过早膳,宋游月迈进偏院时,难得犹豫了片刻。


    要牵挂的事情太多了:昨日劫匪的来路、少年的双腿,以及今早意味不明的梦,一桩桩一件件,都逼着她往前走,主动走进她从未触及过的领域。


    她满腹心事地走在前面,踩着厚厚的积雪,裙摆生风,所过之处拂开冬日的寒气。


    可是总要面对,就像这冬日里开的腊梅,愈冷愈盛。


    她掀帘走进去。


    宋游月看到少年安静地坐在檀木椅上,应是刚用过早膳。


    她先是笑了笑,走过去坐下,然后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没等少年回答,她目光落到他侧脸的伤,蹙眉:“脸上的伤口,今天上药了吗?”


    殷寻摇摇头。


    宋游月凑过去,打量着:“不疼么?不过看着比昨天是好了许多,但也要每日按时上药。”


    他又摇摇头:“不疼。”


    他没撒谎,脱去他伪装的乖巧皮囊,即使是他自己,这点小伤也司空见惯,不算什么。


    宋游月看他乖顺的模样,轻叹一声:“我已决定认你为弟弟。你便从此就是投奔到我魏国公府的远房表弟。以后,想要什么就说,行事不必拘谨。”


    “我知道的,阿姐。只是怕给阿姐添麻烦。”


    他抿唇,语气生涩,有些克制和疏离,说完就一言不发。


    远房表弟?


    他心中嘲讽。


    他腿是残了,可是耳朵还没坏。今早刚醒就听到守夜的下人对他的身份议论纷纷,揣测着他的来头,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可是魏国公府这棵大树,他不得不攀。


    在宋游月看来,少年的沉默让人心疼,仿佛整个人缩在壳子里,不愿迈出一步。


    她特意放柔声音:“好了,我去为你上药。”


    "坐好了。"


    不容置疑的话语。


    被指挥的小厮手脚麻利,很快把他抬到轮椅上,还完美避开了他的伤口。宋游月接过任务,推着他往内室走。


    她垂眸,神色认真。


    她没让旁人进来,只他们两人面对面独坐。


    宋游月拭净手,抹了一点药膏出来,在掌心搓热。


    轻轻覆上那道骇人的伤口,一点点抹过去。


    她涂得很仔细,一遍又一遍。


    因为体弱,她的手常常是凉的,指尖的药膏却温热,湿湿地敷在他狭而短的伤口处。


    少年的睫毛轻颤,像黑青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


    她最终呼出一口气:“好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拿起帕子,仔细擦干净手,起身就要走。


    她指尖在脸颊仍留有余温,殷寻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她手。


    “怎么了?”


    宋游月看他愣住,声音放软。


    这小孩少年老成,她快忘了,他才十二岁,还是会感到不安的年纪。


    其实殷寻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拉住她。


    可能是她上药时的温柔,让他想起了童年,想到了母妃。


    在宫里苟且度日的那些年,他身上总是青紫不绝,母妃也是这般为他上药的。


    可是,母妃早就死了。


    世界上会关怀他的人,也不再有第二个。


    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她就被一阵头晕所震,忙扶住床框才没跌下去。


    “嗡——”


    一时间她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混乱的画面:铺展的白布、呕出的鲜血、尖锐的哭声······还有心脏痛彻心扉的余温。


    又来了……


    但她第一次想奋力抓住那零碎的画面--那是昨晚没有梦到的未来。


    可是没有用。


    宋游月蹙眉,心脏揪疼,胸口异常地起伏着。


    她被那些情绪感染,但身体没出一点毛病。


    旁边的殷寻愣在那里,倾身扶住她手臂,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第二次了。


    这个宋二小姐,到底有什么隐疾?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宋游月闭眼,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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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出个笑。


    刹那间意识到什么,又倏然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试探。


    “不对……”


    怎么会没有?


    那些画面呢?


    她不信邪,松开他,又轻轻碰了碰,带着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小心翼翼。


    ……还是没有。


    她拧眉,只好放弃。


    难道跟触碰的时间无关?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和他有关。


    宋游月指尖仍停滞在半空,心里却不由松口气。


    父亲有救了。


    莫非那德清大师当真那么准,这少年,真是他所说的贵人。


    那就更不能放他走了,绑也要绑在她身边。


    少年睁着湿濡的黑眸凑过来;“什么不对?阿姐?”


    他抬脸,主动蹭了蹭她指尖,呼气时鼻息洒在她手上,像小兽。


    让她无端想起幼年时期曾养的几个月大的小狗,嗯,还是只在生长期间的瘦瘦的小狗。


    “无事。”


    宋游月放松绷紧的身体,若无其事地略过刚才的失态,揉揉他的脑袋。


    少年漂亮的眸子映在灯下,水光瑟瑟。


    可他对她的身体如何毫不关心,只关心他在意的东西。


    于是他问:“小姐想给我什么身份?”


    他指的是以后将以什么身份留在这府里:从备受冷落的六皇子,到南巷柳家的庶子,他的下一个身份会是什么?


    他不怕她去查——柔妃,啊不,现在是宠冠后宫的柔贵妃,个性多疑,做事向来狠绝,滴水不漏,谅是魏国公府有通天的权势,也查不出来他原本的身份。


    她想要他的命,只可惜手下派的人是个蠢货,三言两语就被他蒙骗,一头栽向死亡的深渊。


    只要他能成功留在这里,不被送回柳家,就有复仇的可能。


    总有一天,他要将所有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的目光又落回宋游月身上。


    此时此刻的关键就是,让这位年轻的官小姐,排除所有可能的障碍,心甘情愿地留下他。


    闻言,宋游月一愣。


    给他上药这一打岔,她倒是忘了跟他说了。


    “我现在就去寻母亲,商量你的身份。我的初步设想,你是我母亲母家那边的远方表弟。”


    她声音轻柔地安抚他。


    她能看得出,捡来的少年对她有着很深的防备和抵触——但她对此并不在意,反而颇乐在其中。


    她行事素来坦荡,做事问心无愧。


    她身边没有过弟弟妹妹,但她有耐心养好一个孩子。


    "你且安心,若那柳家真作出如此枉顾人性的事情,我不会让你羊入虎口的。”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冬日高悬,明亮的阳光射进来,照得她发间簪的银钗耀眼。


    这是她第二次郑重承诺,不厌其烦。


    少年微怔,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


    少女眸底澄澈,就这样望着他,仿佛能把他看透。


    他这个人,他的灵魂,他的欲望,在她的注视下,无所遁从。


    可是她只是看着,不是窥视,没有恶意,更没有任何意图。


    那一瞬间,这种莫名的感觉甚至让他想放弃伪装,剖开自己给她看个明白——如果他说出那些不愿回忆的屈辱过往,她会更心疼他吗?如果她看到他手上沾染过的鲜血,当个坏孩子,她还会如此关怀备至、如此富有耐心如同菩萨仙子吗?


    她一定不会。


    于是,殷寻缓缓地开口了,说出如往常般虚伪的、撕扯着他灵魂的真实的话:“阿姐莫要为难。我不过一条贱命,如何配得上小姐弟弟的身份?做个扫洒小厮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