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雪的声音被院中结界隔绝，消散在空气中。苏沁平伏在苏颜背上，只来得及回头一下，四周已围过来一群狠戾妖兽，大多都是出席婚宴的宾客。


    苏颜猛地一跃化身巨型白虎，将围困他们的妖兽撞开，而苏沁平和锦潇渝则牢牢趴伏在她背上。


    没有诸如云风、焚麟的强大妖兽坐镇，这些妖兽数量再多也只是一盘散沙，更遑论还有苏沁平释放出的天级威压令他们不自觉发颤。


    在苏颜即将突破妖兽群的包围圈时，忽地出现一体型比她更壮硕庞大的巨猿。


    苏沁平：！！


    “吼！！”苏颜咧嘴龇牙，抬爪狠狠朝阻挡他们的巨猿劈去。苏沁平亦快速起身坐稳，紧握长枪。


    那巨猿如铜墙铁壁，境界在他之下的苏颜以及力竭的苏沁平再加一个战斗菜鱼锦潇渝，根本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你认识我族妖兽？”他说话了。


    苏沁平警惕道：“是又如何？”手上暗暗动作，示意苏颜伏低身子，以待时机。


    “他叫什么？”


    “为何告诉你？”


    “因为我想知道。”


    “你会伤害他？”


    “不会。”


    “告诉你能放我们走？”


    他沉默半晌，答：“可以。”


    苏沁平：“如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他神情淡淡，“你若在全盛时期，我定打不过你。而现在，我的胜算在你之上，除非你打定主意与我拼命，但另外两位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就不好说了。”


    苏沁平盯着他，冷冷道出三个字：“原亦疏。”


    巨猿闻言，嘴里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点点头，“告诉他，巨猿族等他回家，我是族长，名为原还归。”


    说完，他侧身让道。其余妖兽见此愤愤，苏沁平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眼，而苏颜毫不犹豫地跃起奔走，瞬息间就远离了此地。


    将追捕的队伍远远甩开后，他们才终于停下喘口气。


    苏沁平被苏颜搀着坐下，而后服下丹药调息。她抬眼看向前面两人，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按约定好的先回金鲤族，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哟，怎么才来？”


    锦潇渝左看看右看看，一边观察着她的伤势，一边小声怨道：“哪有那么容易？我都快吓死了。”


    “苏沁平，就说你别那么自信，遇到意外也不说让我们接应你。你若是出事，黎落安肯定得弄死我。”


    苏沁平靠着树干，几乎睁不开眼，苏颜为她疗伤，她有气无力道：“他不会的。”


    锦潇渝咬牙：“怎么不会？！你又不是没见到过他疯癫的样子。”


    苏沁平皱眉，“落安或许会情绪失控，但有些事，他再冲动也绝不会去做。”


    锦潇渝不太信，苏沁平护短，何况现在还伤得不轻，他不与她争。


    而苏沁平更担心的则是，黎落安会不顾一切地来寻她。


    当她冒出这个想法时，自己也愣住了。


    为何她毫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苏沁平捂住心口。


    其实他们对彼此的心意早就明确了啊……


    只是被太过在意而生出的胆怯、踌躇、犹豫蒙住了眼，困住了脚步。


    想到黎落安，还有薛白雪最后那句莫名的话，苏沁平有一瞬的慌神。然而眼下不是干着急的时候，至少她得先让自己尽快恢复，才能有实力做更多事。


    一刻钟后，苏沁平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叹息道：“可惜，差点就能将云风的妖丹给挖了。”


    苏颜疑惑道：“少主，我分明看到他躺在那已是气息全无，即便妖丹尚存，也活不了吧。”


    苏沁平摇摇头，“恐怕他与邪气有某种共生关系。”


    锦潇渝大惊：“什么东西？！什么邪气，什么共生？”


    苏沁平将地下室中发生之事与他们说明，两人皆是一阵惊骇。


    “有没有可能……”锦潇渝犹豫着开口，“我只是说可能哈，会不会，黎落安也可以在被邪气侵蚀后，依然保留自我意识？”


    被邪气侵蚀者还能保持理智简直闻所未闻，偏偏云风是个例外。那黎落安能否也找到一种与邪气共处的平衡，从而不至于完全丧失自我，甚至被吸食生命？


    苏沁平垂眸，手中出现一片萦绕着绿色光晕的翎羽，“我不知道……”


    “要达到云风那样的程度，少不得大量生灵的献祭。如果落安那样做了，即便他仍能保留自我意识，他也不再是落安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在等我。我知道，但凡他尚存一丝意识，他就不会让自己变得不是黎落安。可我仍未找出解决办法……”


    还有那薛白雪，亦不清楚她是什么情况。


    苏沁平其实有个大胆的猜测，“薛白雪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她自己却对此事并不知晓。既然她坚定地站在云风那边，连族兽的惨死都能接受，云风又有什么需要隐瞒她的呢？”


    “邪气没有自己的身体，而天生邪物集世间万恶万邪而生，是所有邪气的集合体，但它本无清晰的意识，只会疯狂地侵蚀、掠夺、肆虐。如果云风能那么自信自己会成为天生邪物之主……”


    “我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为了邪物的容器。”


    “天生邪物将会以‘生命’的形态诞下，将来，它会成长到愈发可怕的、难以想象的地步。”


    锦潇渝震惊于苏沁平竟然比他还敢想！


    嘴上喃喃：“不……不会吧……”心里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相信这种猜测了。


    苏沁平看向前方，眼神渐冷，“谁知道呢。”


    阴影处走出并不陌生的一队妖兽。


    “哟，我当是谁，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呀？”


    苏颜和锦潇渝警惕地将苏沁平护在身后。


    苏沁平不是没有感应到焚麟的靠近，与其浪费精力拼谁跑得快，不如正面迎上。


    其实焚麟也没好到哪里去，内伤未愈，不过是刚一回到炎瑶山，便发现苏沁平成了此地重妖兽的追捕对象。既寻到了她的气息，总要来看看乐子。


    苏沁平轻轻推开身前二人，抬头扬唇，直直对上焚麟的视线，并无半分处于劣势的胆怯，“怎么，要比斗比斗？”


    焚麟挑眉，“何必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加入我们，在实力为尊的妖域，肆意潇洒好不快活。”


    苏沁平觉得好笑，“与你们这种会背刺朋友、蔑视生灵的家伙为伍吗？那可真是嫌命长。”


    焚麟也笑了，“同情弱者、与我们为敌，你只会死得更快。”


    苏沁平：“废这么多话，其实你可以先来试试。”


    “哼。”焚麟并不受她言语刺激，“便看你能嘴硬到几时。单靠你的力量，竟妄想阻挡妖域大变之势。”


    “天真。”


    “云风有句话我很赞同，弱者既不能成为强者进阶的材料，却敢来央求强者保护他们，凭什么？妖域变天又如何，如你我这等高阶妖兽，何需忧愁生存之道。”


    苏沁平瞥向焚麟身后风尘仆仆的一众火羽族，“那他们呢？”


    焚麟歪头不屑，“他们？”


    锦潇渝忍不下去了，“焚麟！你劝说我投靠沨时，不正是为了族群着想吗？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苏沁平：“我以为你至少有考虑过你族弱小妖兽。譬如，担忧因抵抗不了云风的势头或邪气入侵，像雪鹿被灭族那样，全族皆被他献祭，以供他进阶变强。”


    焚麟并不在意谁被灭族，她更关注的点是——“献祭邪气？他竟有这等招数？”所以当时，他才能轻而易举地……


    苏沁平：“看来你还是有许多不知道之事。你与云风的结盟可不见得有多牢靠。”


    此话本是试探，但却戳到了焚麟的痛脚。


    她变了脸色。


    苏沁平挑眉，嗯？说中了？


    焚麟手腕转动，酝酿着火球，“苏沁平，都这种时候了，你也不用想着挑拨离间。”


    “此刻你们不过三人，单打独斗或许此地无你对手，可如今，所有妖兽都在追捕你们，遮掩气息仅撑得了一时，你以为还能逃出炎瑶山？”


    焚麟缓缓向前两步，脸上做思考状，微蹙眉头，“下一步你想去哪？我猜猜，是金鲤族吧？”，她边说边点头，“嗯，一定是了。”


    苏沁平眉心一跳，唇角紧抿。


    而后，焚麟不知想起什么，狞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家夫君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哈哈哈哈……你在这与我、与沨作对，坚持不同流合污，可你那夫君……”


    苏沁平按捺不住怒火，“你做了什么？！”


    一旁的锦潇渝更是气得发抖，“你果真……果真是去了金鲤族。”陆地生物能在水中自由呼吸的飞水丸，还是他赠予她的。


    焚麟没有给锦潇渝一个眼神，只是盯着苏沁平，“苏沁平，你还不懂吗？即便不是我，不是焚麟，也会有别的妖兽去做这件事呀。你夫君啊，彻底被邪气侵蚀了，疯起来连金鲤族长都能揍呢。”


    昨日，在她刚踏出金鲤族，飞到那片水域上空时，底下忽地涌现冲天黑气。


    焚麟惊疑之际便多等了几息，随后就看到了——裹满黑气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黎落安。


    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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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出直冲天际，背后隐约可见一对羽翼。他毫不犹豫地击落了紧随其后阻止他离开的锦沥青，还有另一只孔雀。


    被那怪物盯住时，焚麟遍体生寒。


    若非锦沥青忽地边吐血边起了什么咒术，将黎落安禁锢，恐怕那家伙会立马大开杀戒也说不定。


    “没想到走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或许他很快就会站到我们阵营。这样的黎落安，你还会喜欢吗？”


    苏沁平瞬息暴起幻成庞大的虎躯猛地扑向焚麟，焚麟本就受了伤，但她也早有防备，抬手就朝苏沁平扔出攻击术法，同时正欲躲闪，却转瞬就被苏沁平的威压牢牢地定住了。


    其他火羽族见此急急朝苏沁平一行攻来，但同样被威压摁得几乎站不直腰身。


    苏颜干脆地冲过去将他们撞飞。


    “唔。”


    焚麟被严实地压倒在地，透露着危险和杀意的眸子在她眼前被放大，直直地贴近，大张的獠牙几乎下一刻就会咬上来将她撕碎。


    焚麟的心脏骤停了一瞬。


    苏沁平：“你说——什么？！”


    “吼——！！”


    焚麟的耳膜被虎啸震痛，嘴角溢血，却依然哧哧笑着：“我说，你的夫君啊，回不来啦。”


    “砰！！”


    虎爪握拳狠狠击中焚麟的胸口，她的护身结界瞬息开裂破碎。


    鲜血飞溅，纯白兽毛被寸寸染红。


    近处的锦潇渝沉着脸，视线锁定焚麟，面无表情地抬手结印，快速变幻的双手留下残影，他要使出那个他此生从未用过的术法……


    “砰！！”


    焚麟什么都说不出来，刚一张口，吐出来的便只有鲜血。


    偏她的眼神并无惧色，反倒因看到苏沁平失控而始终咧着嘴大笑不止。


    苏沁平一拳一拳猛猛砸下去，几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宣泄在这脱不开干系的家伙身上，焚麟虽不会因此致死，但被虎躯摁着猛捶的滋味绝不好受。


    焚麟莫名其妙忆起昨日，也是被这样摁着捶。可那时候她本是懵的，然后是恼怒，恨不得将那弱鸟活活烧死。


    但此刻她是清醒的。


    清醒地观赏着苏沁平的愤怒和无力。


    凭什么苏沁平就能那样风光自信？有那么多爱她、敬她的族兽，身边有朋友、有亲族，她可以如此坦然地与沨划清界限，还逃出了本该囚住她的牢笼。


    她的眼里永远盛着光。毅然走上最难的路，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可焚麟当初却……


    看呐，即便苏沁平选择另一条路，也终归要面对不可挽回的失去啊。她也同样的，护不住自己珍视的兽。


    这个事实令焚麟感到无比的痛快。


    即便她自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几欲昏厥，神识依然兴奋得像鼓面被不断槌击，引起空间阵阵回荡。


    在苏沁平的下一拳立马要落到焚麟身上时，焚麟胸口处忽地发出刺目的朱红色光芒，滚烫的热度将苏沁平的动作逼停。


    焚麟亦神色骤变，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位置，“这是……”


    朱色光芒将她包裹，被苏沁平紧紧摁住的焚麟竟转瞬没了身影。


    同时，一道黑金光束如拖尾之羽，快速随之而去，消失于天际。


    苏沁平怒气未消，猛地扭头对着锦潇渝龇牙。


    锦潇渝的眼白与眼珠皆变为纯黑色，仿佛一个黑黝黝的漩涡，手中结印已成。他的声线冰冷毫无温度，嘴唇一开一合，“焚麟终会后悔。她这一生将永失所爱，她所有的期盼将不会如愿，她要为自己犯下的一切过错付出最极致的代价，直至——灰飞烟灭。”


    边说着，锦潇渝的眼眶一点一点溢出鲜血，而当他说出“灰飞烟灭”时，发红的鼻子、嘴角、耳朵也跟着流血不止。


    “她将……”


    “够了！”苏沁平吼道，“不要把自己搭进去！锦叔锦姨还在等你！”


    锦潇渝微怔，纯黑的眼珠似乎看向了苏沁平。


    “少主！”火羽族狼狈地追随焚麟而去，苏颜亦回到苏沁平身旁。


    苏沁平落地化人，站到锦潇渝跟前，语气不容拒绝，“锦潇渝，停下。”


    锦潇渝的手回落至身侧，半晌没有出声。


    苏沁平担心他继续执着于此，“锦潇渝，可以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苏沁平。”


    他的眼睛在淌血，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回家吗？”


    苏沁平闻言一愣，心中忽地升起酸涩。喉头滚动，她哑着嗓子，“我们……”


    顿了顿，而后下定决心，又改口道，“我去北溟海，你们别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