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生明月》 巳初时分,雪后初霁,碧空如洗,空气清冽,李府青瓦飞檐的屋顶上厚厚一层素白,后院老槐翻屋越顶,琼枝玉叶横到前院,院中央已被丫鬟小厮清扫干净,抄手游廊的栏杆上积雪盈寸。
周氏父子正从游廊往主屋走来。
周四海年已四十又一,精神矍铄,双眸炯炯,身着玄色袍服,外披大氅,乍一看,倒像是吏司指挥,气势不凡。
而在周四海身侧的便是周氏冶坊的少坊主周允了,深赭色道袍衬得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却又英挺十分,长身玉立,墨狐裘涌千峰影,公子肃肃如松下风。
二人身后,一名小厮正抱着一个暗纹锦盒跟着走来。
钊虹携秀秀起身迎接,刚一入门,只见周四海开门见山躬身道:“钊掌柜,今日鄙人特携犬子登门道歉,昨日在店内的不快还望你海涵。”
说罢,周四海便朝身旁喝道:“还不道歉!”
周允无动于衷,向前一步,微微欠身,声调无波无澜:“钊掌柜,今日特来给您赔礼了。”
他朝身后乜一眼,小厮便托着礼盒奉上来。
钊虹笑呵呵引人入座,又唤黄鹂上茶。秀秀本在钊虹身侧候着,也被她示意坐下。
钊虹道:“周大哥,竟跟我这般见外了?昨日是他蒋登蒋文父子找茬儿,与不然何干?又何必特来跑这一趟?”
周四海:“前些日子,不然从商队托人给寅生带回来这砚台,只是这些时日冶坊忙,这才耽搁了,就是不来道歉,也是要差人送来的。”
周允眉峰轻挑,一言不发。
钊虹接过锦盒掀开,一块成色极好的洮河石砚显露出来,这砚台油亮莹润,整体宛如一只蝉,蝉翼纹理剔透,栩栩如生。
钊虹:“劳烦他大伯兄长挂念,这可真真是个稀罕物件儿,这样贵重的礼物,怕是花费不少银钱。”
周四海:“千金难买个喜欢,收下吧。”
钊虹把盖子扣上,递给丫鬟,笑道:“寅生得了不知得多欢喜,怕是又要跟在他不然兄后头讨人嫌了,待他下学回来,让他亲自给大伯哥哥答谢。”
周四海豪爽一笑:“本是歉礼,何来道谢一说?”
一来一回,气氛融洽,秀秀颔首静听,无所事事,目光游离,落在对面的深赭色长袍上,平整布料被膝盖顶起两个凸起,竟比椅子还高出一截儿,两只手松弛搭在腿上,遒劲有力不失愜然,一股子懒散劲儿。
慢慢往上看去,宽肩窄腰却又挺拔,坐得一丝不苟,倒是端正斯文。
秀秀心神一弛,只见他手指轻轻在腿上叩了起来,一下一下,抬起又落回。
周允敲着膝盖,心不在焉,带着一丝无聊,隐隐中在等待着什么,他暗自数数:一、二、三、四……
第六下,她抬头看过来。
对视的瞬间,他在她眼里看见忐忑。
秀秀猛地撇开眼,凝聚心神,隐约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她抿抿唇,轻叹一声,垂下眼睫,把裙子上的暗纹绣花盯出窟窿来。
紧跟着,房里响起钊虹的声音:“今儿早才认的义女,名字还没取好,倒是让你爷俩抢了个先见着面儿了,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钊虹语气里带着喜悦,朝秀秀说,“秀秀,以后这就是你周大伯和不然哥哥了。”
秀秀起身问好,不去看他,不敢抑或是不想,自己也不知为何。
一声“不然哥哥”叫出口,他轻声应着,彬彬有礼,叫人挑不出错,可她依旧从简短应答里听出别的态度来,想了又想,秀秀想明白了这股异样又熟悉的感觉来自何处。
他的应答就好似在随意应着小厮丫鬟的问好,就好似他对这样的人情往来很不屑,或者说,不在乎。
她在胡家做童养媳的那三年,听惯了这种应答。于秀秀而言,无所谓,也算不上什么。
钊虹兴起,留人用饭:“眼看要晌午了,岂有空腹而归的道理?”
一番推拉,周氏父子起身离去。
钊虹、周四海在前,秀秀、周允在后,四人一同走上游廊。前面热络寒暄,后面针落有声。
周允侧眸一看,尚未及他肩膀的好妹妹一双瞳人剪秋水,唇瓣微启,嘴角含笑,正出神望着什么。
沿之看去,只见院墙角落一株老梅初绽红蕊,虬枝负雪,如胭似血,为满目清冷点上生机。一根雪落无痕的枯枝上,两只小雀儿正蹦蹦跳跳,欢脱快活,好不自在。
周允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随后,他半抬起手。
“嗒!”
一声响指,短促清脆,秀秀如梦初醒,身子一颤,怔忪一瞬,仰起了头。
周允双手负在身后,脊背如柏,目视前方。如果不是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任谁也看不出他方才做的好事。
秀秀柳眉微颦,咽下这份不满。
一个八竿子远的哥哥,此后是否还有交集尚未可知,随他怎么做,与她何干?
待送走客人,钊虹麻利截下正欲前往金鼎轩的李三一,一家人又热闹齐整地吃了顿午饭,钊虹雷厉风行,取名、学艺和住家,一并说清道明。
李家两代独苗都不是端锅的料子,李三一也不愿子孙们再回庖厨,可又苦厨艺失传,眼下凭空生出个干孙女,还是个颇有天分的,他自是心动,可不由心生顾虑,便在秀秀前立威:“若是偷懒爱哭的主儿,我可不收。”
秀秀忙端一杯茶递过去:“师父好!”
话音刚落,李三一笑骂:“这会儿倒是勤快起来了!”说罢接过了茶。
钊虹眼里俱是笑意,挑着吉祥话说:“公爹喜得高徒,秀秀拜得名师,看来今天日子旺得哩!”
李聿眸光一闪,出口成章:“爹娘认了千金,我多了姐姐,要我说,这不就是良辰美景亲相伴,赏心悦事李家院【1】?”
连不苟言笑的李守常都和悦三分,一时间桌上其乐融融。饭后李聿端着砚台到钊虹面前讨巧:“娘,我得了不然兄这样好的礼,于情于理都是该上门道谢才是。”
钊虹正拉着丫鬟给秀秀量体裁衣,闻言头也不回,只道:“问你爹去。”
李聿步如曳牛来到书房,只见李守常正端坐于桌前展纸,闻声抬头瞧了一眼,便又继续提笔。
李聿吞吞吐吐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只听李守常淡淡说:“去吧,后半日的功课,也落不得。”
告假得请实属意外之喜,李聿把蝉砚放下,抬头清朗一笑:“谢谢爹,劳烦您先替我保管好这只小虫。”后脚少年郎便亲自化蝉飞到了周家。
周府距李府不过两条街,李聿把马匹交到小厮手里,便轻车熟路踏进朱漆小门,穿越缦回廊腰、高啄檐牙,来到东边一处名为息心园的园子里。
园子东南隅有一六角小亭,檐角冰晶似箭如锥,亭额“息心”二字,亭中玉尘一片,不见人迹鸟痕,亭侧几块怪石偎着半月形小池,池水凘凝。偶有风过,墙角松柏簌簌坠下些许雪粒,园子里才总算有了动静。
复行数十步,门口小厮低声问好,李聿径直推门而入,唯见周允一腿曲起,一腿舒展,正欹卧在榻上,书卷半掩着脸,闲适自在。
李聿快步走近作揖,毫不掩饰欣喜之意:“寅生特来给不然兄道谢了!”
周允把书一扔,坐起身来朝窗外道一声“来兴”,又睇一眼李聿,闲闲一笑:“拿腔作势。”
李聿笑着坐下,又说:“听我娘说,那小蜩是商队带回来的,兄长如此挂念,小弟自然该谢。”
事实上,这砚台并非周允的意思,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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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海托人几经辗转才买到的,最后把功劳全都送到他身上。
但这些话不必多说,李聿答谢,他应着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允往小桌上一靠,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爹竟就许你出来了?”
李聿来了兴致:“我要有大姐姐了,我娘新认了个干女儿。”
这时,来兴端着棋盘进来,在小桌上放好,又给上茶,这才退下。
李聿边座子边问:“今早去我家,看见她没有?”
周允执起两枚白子,脑中浮现一双慌乱的大眼睛。
他先行一步,指尖衔着一枚棋子放下,语气平平:“见了。”
李聿:“现下一家人心思都在她身上,我这才卖乖溜出来。”
周允点点头,二人把心神转到棋盘上。
二人上次对弈还是腊八,至今已过去十天,李聿虽不过舞勺之年,却是个十足的棋痴,平日弈友仅周允一人,得闲便要缠着他来上几局,十岁时他是“常败将军”,如今已能连赢一二,便得了下棋的趣,二人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
只是李聿来年四月要去参加院试,李守常不愿他沉湎下棋,所以这一年只在休沐日他才能得空过来,到了下半年,便是休沐日也要挑着来了。
李聿手痒久矣,这盘棋走得气势汹汹。
棋盘之上,黑子如铁骑雄鹰,左冲右突,带着少年的胸酬壮志,降魔舞剑,力战群英;反观白子,如浩渺烟波,已悄然成势,清辉胜雪。
李聿时而凝神细看,时而蹙眉沉吟,恰似盘上之黑蛟,锋芒毕露;周允托腮观棋,宛若盘上之白龙,绵里藏针。
弈至收官,周允指尖轻巧落下一子,完成定型。数子毕,终局点勘,李聿眉间微蹙,撸起袖子道:“再来!”
又到生死存亡之际,咽喉要地,周允垂眼一顿,落子无悔,李聿眸光锐利,扬眉吐气:“承让了。”
鏖战正酣,来兴隔窗提醒:“少爷,老爷回来了,正问起您呢。”
再一抬头,滴漏箭标已指向酉时。
恰是一局结束,李聿掀袍起身告辞:“不然兄,你我改日再战!下次定要打你个落花流水!”
周允起身道:“说大话当心咬了舌头。”
二人一齐出门,李聿大言不惭:“怎是大话,待我考完院试,就是那堂堂皇京指尖神手也迟早要做我手下败将。”
周允在身后悄然捻指,不再言语。待李聿从小门离去,他往前院走去。
饭已经摆好,净手入席后,周四海问:“这半日怎没去冶坊铺子?”
周允不以为意地回话:“陪寅生下了几盘棋。”
周四海问:“寅生也要十四了吧。”不等周允应话,他又想法子把话头往要紧事上引,“你既已及冠,也该有副大人模样了。”
周四海继续开口:“是该纳两房丫鬟了。”
周允只顾吃自己的,随意开口,语气却坚决:“您趁早把这心思消了。”
周四海登时皱起眉头:“难道你真要看我周家绝后?!”
周允放下筷箸,淡淡说:“克死祖母、娘亲、妹妹还不够,还要再去耽误别人?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我早已搁下这红尘。”
周四海怒道:“你这不肖子!”
说罢周四海咳起来,小厮忙上前捋气递水,周允却对批驳置若罔闻,继续吃饭。
待周四海平复,再次开口:“骗子单管胡说白道,你倒是当真了?正妻不娶,通房也不纳,她们在天之灵能安宁?此事你不必再说,现下我已挑好,两个都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明日送到你园子里去。你半截身子入土,我这周家还要后继有人!”
周允端起茶杯一饮,付之一笑:“您尽管送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