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狐狸的童话(短篇小说合集)》 自那场困住两人的雨,以及雨幕之下那场剖白心迹的谈话后,沈砚辞似乎真的履行了他的“保证”,没有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出现在她公司楼下,甚至连星创科技那个项目的后续沟通,他都交由了专门的负责人,彻底从苏清禾的私人视野里淡出。
这本该让苏清禾感到轻松。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沈砚辞那些关于家族破产、关于少年自卑与怯懦的解释,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表面的涟漪或许已经平息,水下的暗流却依旧汹涌。
它没有立刻融化苏清禾心中的冰层,却像一道细微的裂痕,让某些被冰封的东西,悄然松动。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高中最后的那段时光。
仔细想来,那时的沈砚辞,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他依旧优秀,依旧清冷,但偶尔眉宇间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打球后独自坐在场边休息的时间变长了,有时甚至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只是那时她被自己满心的爱恋和即将告白的紧张充斥着,自动忽略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如果......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恨了七年,怨了七年,早已将他的形象固化成一个冷漠、残忍的背叛者。
可如今,这个形象却被强行注入了无奈、痛苦甚至是一丝......当年或许也存在的、笨拙的情意。
这让她无所适从。
周末,周菲菲约她出来喝下午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苏清禾搅拌着杯中的拿铁,奶沫形成的拉花早已被她搅得一团糟。
“喂,你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周菲菲凑近,压低声音,“是不是那个沈砚辞又来找你了?”
苏清禾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没有隐瞒,将那天在母校教室发生的事,以及沈砚辞在车上的解释,大致说了一遍。
周菲菲听完,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咂咂嘴:“我去......家族破产?少年自卑?这剧情......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狗血电视剧?”
苏清禾苦笑了一下:“你也觉得不可信,是吗?”
周菲菲摸着下巴,难得地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信。沈砚辞那个人,上学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骄傲,又闷骚。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以他的性格,确实有可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顿了顿,看向苏清禾,语气认真了些:“但是晚星,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因为他有苦衷,他当年的伤害就不存在了吗?因为你因为他那些可笑的理由痛苦了七年,现在一句解释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周菲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苏清禾有些混乱的头脑上。
是啊,伤害是客观存在的,并不会因为施害者的理由而改变性质。
“我知道。”苏清禾低下头,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我只是......心里很乱。”
“乱是正常的。”周菲菲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心疼,“任谁听了这种反转剧情都得乱。但是亲爱的,别急着做决定,更别因为他现在这副‘情深似海、追悔莫及’的样子就心软。得多看看,得多考验考验。男人嘛,尤其是沈砚辞这种心思深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换了种更高级的策略?”
苏清禾点了点头。
菲菲说得对,她不能自乱阵脚。
然而,考验的机会,很快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苏清禾还在书房里修改一份画稿。
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是苏清禾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男声,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我是,您哪位?”
“苏小姐,您好,我是沈先生家的管家,姓钟。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沈先生他......他发高烧,人有些迷糊,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我、我实在没办法,才冒昧找到您的联系方式......”
钟伯?
苏清禾记起来了,那是看着沈砚辞长大的老管家,小时候她去沈家玩,钟伯总会笑眯眯地给她拿好吃的。
沈砚辞发烧?
还......喊她的名字?
苏清禾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他......严重吗?叫医生了没有?”
“医生刚来看过,打了退烧针,说是因为最近劳累过度,加上之前似乎淋了雨,有些肺部感染引起的。”钟伯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医生让他好好休息,可他一直不安稳......苏小姐,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是......您能不能......过来看看他?或许您来了,他能安心些......”
苏清禾握着手机,陷入了沉默。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
他们之间关系复杂,她不该再涉足他的私人生活。
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天在车上,他苍白而痛苦的脸,还有那句“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苏小姐?”钟伯见她久久不语,语气更加恳切,“我知道沈少爷当年......做了混账事,对不起您。可他这些年,过得真的不容易......就当......就当是一个看着你们长大的老人家,求您了......”
钟伯的话,带着老一辈人特有的、令人难以拒绝的恳切。
苏清禾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哪?”
半小时后,苏清禾站在了沈砚辞公寓的门外。
这是一处位于顶层的豪华公寓,视野极佳,但此刻她无暇欣赏。
钟伯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她,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冷硬得像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
“沈少爷在卧室。”钟伯引着她,轻声说道。
苏清禾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很大,同样简洁,只在床头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壁灯。
沈砚辞躺在宽大的床上,额上覆着毛巾,脸颊因为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
他闭着眼,眉头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呼吸有些粗重。
他看起来......很脆弱。
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商界精英。
苏清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许是听到了动静,沈砚辞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高烧特有的迷茫,焦距慢慢凝聚,当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是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清......禾?”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不确定,仿佛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嗯。”苏清禾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不自然。
她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钟伯很担心你。”
她的动作和话语,都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
沈砚辞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目光贪婪地停留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他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
“别动。”苏清禾下意识地按住他的肩膀,“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受到他肩膀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骨骼。
那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沈砚辞依言没有再动,只是依旧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依恋和......委屈?
苏清禾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喝水吗?”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他配合地微微张开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那专注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灼伤。
喂完水,苏清禾将水杯放回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床上的人忽然低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清晰的痛楚,“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清禾身体一僵。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
“那天......”沈砚辞似乎积攒了些力气,断断续续地,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执拗,“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苏清禾沉默着。
她相信了吗?
或许吧。
但那道裂痕,还远远未到愈合的时候。
“清禾......”他又唤她,声音微弱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依旧执着,“别......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乎是药效发作,终于沉沉睡去。
苏清禾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卧室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嚣。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褪去了清醒时的冷硬和复杂,只剩下病中的虚弱和一丝属于年少时的、干净的轮廓。
心头的冰层,在那句带着委屈和恳求的“别躲着我了”之后,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微光。
她最终还是来了。
而他没有像梦中那样推开她,反而露出了那样脆弱又依恋的神情。
这混乱的一切,究竟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苏清禾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关掉了床头的壁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夜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床上本该沉睡的人,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