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她已经决定不做捉迷藏被剩下的小孩。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吃完汉堡，招月端着可乐出去散步，手机安分地揣在上衣兜里，没发出一点动静。


    出了办公区，拐角处窗户大开，小秘书站在窗前吹风。


    平时招月很少主动找她。


    这一幕像在大学宿舍的走廊里碰见同班同学，打招呼太敷衍，低头装没看见又太尴尬。


    “嗨，书颐。”她还是迎上去。


    “嗨，招月。”小秘书扭头，一脸苦瓜相，“好想请年假出去玩啊。”


    招月掐指一算：“去呀，你的年假不短吧。”


    “可是武总估计不放我走。”小秘书撇撇嘴，“唉，美国同事一天到晚搞些有的没的，凭什么他们能赚那么多。”


    小秘书被美国同事气着了。


    拉人头的MCN还在私信里躺着，招月丧气地附和：“哈哈，确实，咱们这个工资不如去干团播。”


    “——谁要去当主播？”


    远远一道开朗的声线，大秘书不请自来。


    “书颐，给你的。”


    他提着杯咖啡往她们那儿一杵。


    与此同时，招月的上衣口袋一阵振动。


    她拎出来解锁，对话框里，眯眯眼西施惠已经撤回了一条消息。


    可恶，怪她手速不够快。


    旁边，小秘书吹着风推辞：“我今天没心情喝。”


    大秘书问：“遇上事儿了？”


    小秘书说：“上班嘛，哪有不烦的。你给招月吧。”


    “哦，那小招……”大秘书顶着三分不情愿的脸乖乖听话。


    “我喝这个，”招月晃晃手里的可乐，“你给厉总吧。”


    大秘书挠头：“厉总不是不到日落不喝嘛。”


    招月故作神秘：“我觉得他今天会喝。”


    他脸上的三分不情愿变成十分的好奇。


    “我去问问！”


    没多久，午休结束。


    手机清净了，招月却彻底变成重度依赖，关上滑开，关上滑开，简直快把西施惠看穿。


    其他好友不会卡在“对方正在输入”，单单厉总一个人。


    她觉得应该是微信出了bug。


    13：10。


    大秘书又急匆匆跑到她工位，拎着那杯咖啡，上气不接下气。


    “小招…给你……”


    “啊？”招月疑惑。


    大秘书：“我问了，厉总说……‘给她喝吧，她困’。”


    “呃。”


    她的手伸到一半顿住，眨眨眼，自然而然记起电梯里那个狼狈的哈欠。


    “我……”


    我困不了一点啊！


    “哎，小郑，小招，在这儿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组长夹着文件风尘仆仆路过，顺带损他们一句。


    招月正努力从尴尬中脱身，于是扬起笑脸，像拦出租车一样拦下他。


    “组长！厉总请喝咖啡。”


    *


    大秘书飞快地来，飞快地跑走。


    后来按部就班工作。甲方小群消息不断，她重装了微信，立竿见影，再没见过“对方正在输入”。


    果然是bug。


    总裁办公室怎么可能网不好。


    十分钟过去，她又想：会不会版本更新太超前，把“正在输入”功能给更没了？


    招月盯着西施惠的聊天界面，皱紧眉毛。


    她仍未知道那天顶头上司未曾宣之于口的话。


    下班后，天黑了大半。


    地铁人潮拥挤，中途七号线紧急制动一次，有排山倒海之势，挤得人甩飞了半条命。


    到家已经七点十分，招月毫无食欲，先晃悠着去洗澡。


    蒸汽升腾，热水淋过肌肤，稍微慰藉了疲惫的身心。


    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关掉振动模式，有消息它会响。


    招月抱着最后的希望，结果只是白白溅了一屏幕的水。


    “唉。”


    她吸进一口热气，擦干身体。


    走出卫生间，屋门外传来暴躁的敲击声。


    招月踮起脚尖看猫眼。狭小的视野内，邻居男子佝偻着身，拿塑料管敲楼道的扶手。


    “铛！铛！铛！”


    “铛！铛！铛！”


    塑料与金属碰撞，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刺得耳朵痛。


    隔壁和楼上的噪音战争愈演愈烈，虽然她没犯错，却总觉得心下惶惶。


    “唉。”


    招月屡次叹气，回到离门最远的卧室，窝在床上，把手机调回振动。


    地铁坏，邻居疯，顶头上司沉迷当谜语人。


    即使得到上四休三，她的生活好像也没比之前好多少。


    “滋——滋——”


    手机响了。


    与楼道的噪声相比，那响动微不足道。


    她解锁屏幕，湿润的指尖点在西施惠的鼻子上。


    厉总：「关于团播邀约」


    他终于肯开口。


    顶端重新现出“对方正在输入”，一闪一闪，她无端联想，那频率像不像某处徒劳又撞击着胸膛的心跳。


    可是……


    厉总：「我看过了，合同有问题，商业模式也有问题」


    ……？


    厉总：「这件事，应该你的男朋友提醒你」


    他每发一句，手机就轻轻振动一次，弄得手心微微发痒。


    招月的发梢还淌着水，水珠滴下，沿着屏幕滑落，蹭得聊天界面反反复复跳动。


    围绕着那句“应该你的男朋友提醒你”。


    难道……


    这就是“正在输入”背后躲闪了一整天的话？


    招月狐疑地眯起眼睛。


    楼道休战，噪声戛然而止，卧室开一盏小台灯，晕开暖黄调的光。


    她暂时没有回复。


    三分钟过去，厉盛又发来一句。


    「不要去」


    *


    不要去。


    不、要、去。


    招月来来回回咀嚼着那三个字。


    厉盛不说“别”，不说“不准”，而是“不要”。


    他在命令我，还是请求我？


    她捉摸不透厉总的潜台词，只知道自己唇角的弧度很难压。


    9：01，准时坐进工位。


    今天武总回来，临时让她准备资料。招月不慌不急，反而慢悠悠敲开大秘书微信，问他厉总上午有没有时间。


    大秘书：「厉总上午有重要会议，中午才有空」


    招月：「谢啦」


    招月：「你后来回去是不是和厉总闲聊，说书颐和我要去做团播」


    大秘书：「你你你你，你往我衣服上黏窃听器了？」


    大秘书：「（尖叫的猫meme）」


    招月笑笑。


    昨天，厉盛帮忙捡起手机时，视线曾在屏幕上停留。


    他不仅看见她睡眼朦胧打哈欠，还看见她私信里的团播招募。


    所以，“不要去”。


    但单纯从商业考量的友善提醒，怎么值得他徘徊犹豫那么久？


    ……


    ……


    中午，招月戴着耳机在四层楼之间游走。


    18、19层不熟悉，20层未免太招摇。最后，她钻进本层的茶水间接了杯热水，拿出手机。


    音乐播放器放着他写的歌，一首五年前的游戏BGM，编曲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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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特的空灵感，歌词依然传达着不折不扣的少女心。


    迷茫的、纠结的，问为什么“喜欢”的感觉那么甜，却让人觉得好痛。


    是啊，为什么呢。


    招月左手握紧保温杯，跟着旋律轻晃。


    第一次撞见厉总，她泼了他一身水。那瞬间，她做梦都想不到空降的冰山boss会出现在她追更的女团选秀里。


    梦。


    音乐像梦一样渐隐。


    她摘了耳机打字，想问他有没有空来茶水间吃薯片。


    「厉总，17层……」


    房间内无人。


    字刚打到一半，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上。


    淡淡的柑橘香味霎时四溢。


    ——“怎么不回我消息。”


    背后递来沉沉的质问。


    招月倏然转身。高挑男人背靠门板，用宽直的肩锁住房间出路。


    他们以前发生过类似的对峙。


    那时她还有点怕他。但这次，显然是冰川的流速更加湍急。


    “因为。”


    招月扬头，回了个狡黠的笑容，杯子在手里稳稳的。


    “下班后回老板消息，算加班嘛。”


    上下级关系如此分明。


    厉盛无言，只能抬手推眼镜。


    “厉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挪近一步。


    “我看见了。”他冷淡地答。


    “是么，”她更近一步，“不止看见了这个吧？”


    兴许那双眼睛太亮，厉盛微微回避了招月的视线，望向半开的窗。


    晴天，窗外飘着薄云，又绵又软。


    可偏偏那么软的云，绕上他严整的西装，束成一副沉重的枷锁。


    碍于道德，有些话难宣于口。


    他离开紧闭的门走向流理台，低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盒中的挂耳咖啡，好像在数它们。


    “团播的事，你没有回复我。”


    厉盛神色漠然，变相承认自己看到她手机里的私信。


    但这个话题，这份越界的关心，不该由他来说。


    “没有。”招月眨眨眼，凑到他身侧，“我没有要去做团播，我知道我做不来。”


    “……”


    她感觉冰山boss稍稍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指尖埋在绿色的挂耳包装里，甚至忘了数到哪里。


    得益于她的坦白。


    “而且，我也没有男朋友。”


    道德的枷锁骤然松脱，他眉心反而收紧。


    “……嗯？”


    “不过我最近确实在相亲。”


    招月皱起鼻子，表现出为难的模样。


    身侧传来窸窣的塑料声，厉盛捏住一包咖啡，边缘折了又折。


    “……”


    他把方方正正的挂耳折成三角形。


    “我觉得你应该优先工作。”


    “是吗？”她的小虎牙在唇下若隐若现，“但老板总是当谜语人，我工作起来也很困难的。”


    招月撂下保温杯，轻轻磕在流理台面，声音很清脆。


    也让我举重若轻一次吧？


    她悄悄想。


    厉盛抽出那只被折的咖啡，目光克制地渡过来。她没点明哪位老板，但他知道是他。


    “哪个谜语。”


    “就，‘是不是不方便’那句。”


    招月以为自己可以乘胜追击，但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以及沉默中，如同叹息的呼吸。


    好吧，不说也没关系。上位者从不解释，她已经这么想——


    “如果所谓的相亲对象给你披了外衣。”


    厉盛嗓音微哑，却放弃了所有迂回。


    “你，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