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恩莱学院的图书馆收录了联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藏书，甚至还有已经失传很久的孤本，南里教授曾说过，如果你没有在圣恩莱的图书馆想找的书，那么它可能在上帝手里。


    幽默的话语也侧面彰显圣恩莱资本雄厚。


    此时，图书馆。


    圣恩莱进入十月，天气趋于干燥，半红的叶子穿过窗户，从书页上掉落，它听着脚步匆匆而来，伴随着喧杂吵闹的人声，向着不远处匆匆而去。


    脚步向南，那是卫生间的方向。


    头顶白炽灯明亮，并没有老化的迹象。


    水哗啦啦从水龙头流下来，绕过修长白皙的手指，于是，一丝微不可查的红色在水中漫延。那双手生的很漂亮，指甲也剪得很整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青筋蜿蜒消失在袖口，皮肤很白在水里面像是透明，虎口处还残留着一点薄茧。


    耳边只有水声，易终垂眸，动作仔细认真，或者说，不管做什么他都很认真，睫毛挡住乌黑的瞳仁，像是墨汁在清水晕染开。


    白炽灯闪了一下，易终动作一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干干净净，指甲里也没有可疑的残留物。


    喧杂在水声里越来越清晰。


    “就是他惹恼了闫哥……”


    啧。


    易终往后瞥了一眼。


    果然，地板上的痕迹已经消失。


    今天他就是倒霉他妈。


    突然，无数字幕以无法理解地方式浮现在空中，一行行文字飞速掠过，在混乱的光影里扭曲变形，光亮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暗色压低，文字扭曲成一片不知何意的线团。


    【呜呜我宝被欺负的好惨】


    【程风起这个该死的恶毒男，活该后期破产被赶出圣恩莱】


    【咦？这个活不过三章的炮灰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为了见底的积分着急，跑去勾引伊桑吗？剧情出错了吧】


    【他用这张脸去勾引伊桑？！伊桑殿下可是这本书里公认的美人，就炮灰这张脸连给伊桑提鞋都不配！】


    【伊桑是我们时宝的！F4都是我们时宝的囊中之物！！我们时宝可是万人迷！！！】


    【我时宝将来可是被F4捧在掌心的人，面前这个恶毒男连尾气都闻不到】


    书？剧情？恶毒男？炮灰？


    一目十行扫过，易终很快接受世界观的破碎，目光停在某条评论下赞同点头，耳旁闪过一点微光。


    他确实长得不怎么样，逢年过节亲戚都只夸他有气质，一看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众所周知，只有找不出优点才会夸你有气质。


    易终神情很淡，眼角微微下垂，看人始终带着三分倦意，这样的眼睛本该是温和的，像是春末飘落在溪水上的柳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眸子却是极冷，比凝固的血还凉。


    像是溪水染了血，柳絮被火烧尽。


    恍惚间，不知是谁迷了眼。


    【公正一点，这炮灰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再有姿色也比不过时宝！】


    程风起嫌弃的甩开手，眼神厌恶，像是怕特优生的穷酸气污染到他一样，他退了一步，不经意看见一个站在光影之间的身影，穿着学校发的秋季制服，不知道看了多久。


    汗毛瞬间倒立。


    等等！


    他明明记得这里没有人！！


    但是当他看清对方的容貌后，眼中的惊异瞬间被轻松恶意取代，“哟，这不是我那被父亲赶出家族的养子弟弟嘛，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吧。一个耳钉而已，给了就给了，装腔作势被抛弃了吧。”


    斑驳的光影落在眉骨发丝上，如同跳跃的浮金，易终的瞳孔和头发都是极其纯粹的黑色，标准的东方长相，五官并不深邃锋利，眉眼清淡如雨后远山，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眼皮恹恹半阖，看上去颇有几分病气。


    病秧子，没有丝毫威胁。


    【独特的学院文化、顶尖的师资团队、一流的资源和校园设施，供养出一所令万千学子魂牵梦绕的圣恩莱学院。】


    无数权贵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圣恩莱，这里不仅是学习育人的场所，同时也是平民改变阶级的跳板，被所有人趋之若鹜！


    【所以说炮灰完全是捡了漏】


    【就是就是，等等，炮灰是为什么被逐出家族来着？】


    易终原来是一个小家族的养子，考上圣恩莱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但是被逐出程家后，他也沦为了特优生的一员。


    见易终恹恹不说话，程风起感觉自己被刻意忽视，瞬间不爽，他转了转眼珠子，唇角扬起一抹恶意的笑，指着易终命令道：“你，把水倒了！就倒他身上！”


    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当然，地上的人也能看清易终。


    “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庄今时抬头，清纯无辜的脸上全是恐慌，但他还是倔强的看着对方，像是一朵宁折不弯的小白花，两颗对称的小痣落在下眼睑两侧，琥珀色的眼睛，一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微红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破碎感。


    他咬着唇，挺着脊背，苍白的脸满是不屈，“我会告诉老师，你的霸凌行为已经够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学生会有权处罚你。”


    程风起脸上的恶意收敛了一点，但在庄今时眼中依旧可怕，他伸手撩了撩庄今时的头发，故意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看着对方躲闪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恶趣味十足。


    “我只是和你开一点小玩笑，增进同学感情而已，怎么能算的上霸凌，你可不能污蔑我。”


    庄今时不躲了，不可置信回望。


    你管这叫小玩笑？！


    愤怒羞恼涌上心头，他的脸气得通红，“你们太过分了，放开我！”


    确实挺好看，难怪是主角受。


    易终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炮灰的设定，光明正大的欣赏主角受的美貌。


    程风起收敛笑意，表情变得冷漠生硬，让人心里产生恐慌，他自上而下打量着庄今时，从精致俊秀的五官到嫣红的嘴唇，从那双波光粼粼的琥珀色眼睛到微微颤抖的身躯……怪异打量的眼神让庄今时产生巨大的羞耻感。


    “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这不是你勾引闫哥的理由。”


    “我没有，我撞到的不是……”庄今时的解释太过苍白，甚至还没说完就被程风起打断，整个人像是个大号的破娃娃，可怜兮兮被人强压在地上，他狼狈抬头将程风起的烦躁收入眼底，突然间他明白了，程风起压根不在乎庄今时是不是真的惹恼了闫哥，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出气筒。


    他只是倒霉而已。


    “喂，你上不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知道……”


    话音一停，程风起看着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的易终，喉咙里挤出一抹质问，“你干什么？”


    门旁，易终将手上的水珠甩掉，口吻很平静，“如果你的眼睛没瞎，就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


    主角受看完了，他还留在这里干嘛，英雄救美吗？


    “你你你，你这个家族的弃子！你就不怕被开除吗？！”程风起声音尖利，眼睛里像是有滔天怒火。


    “校规规定，只有积分清零才会被开除，你还没有这个权力。”


    愤怒来得莫名其妙，易终感觉对方估计是早来的更年期，嗤笑一声，看都没看一眼就打算离开。


    他既然已经被驱逐，自然也不需要对这个二少爷言听计从，英雄救美的情节也不会有，毕竟他可是一个炮灰啊，拯救主角受这么伟大的事还是让那四个攻来吧。


    程家只不过一个小家族而已，在特优生面前逞威风还行，真遇到事也只会搞驱逐这一套，


    也难怪这么多年也不见一点长进。


    “对了，提醒你一下，我进来的时候学生会的人正在图书馆西南角。”


    庄今时突然抬头，一双眼睛精准看向易终，带着一点惊疑不定。


    学生会秉持校规，严格遵循校规行事，旨在引领圣恩莱的思想风尚，同时也负责组织校园文体活动。对于校园霸凌行为，学生会将采取强制管理措施，并根据行为恶劣程度扣除相应积分。


    虽然现在学生会在圣恩莱成了一个笑话，但是基本的威慑力还存在，程风起这种级别的学生一抓一个准，完全专业对口。


    【这个炮灰怪好的嘞】


    【好个屁，勾引伊桑的贱人！】


    “不可能，我进来的时候看过了，没有学生会的人。”程风起下意识反驳，脸却越来越白，身边的人听了，也默默放开按住庄今时的手。


    他们没有怀疑易终口中信息的真假，呆呆站在原地又或交头接耳，目送对方离开。


    窗外树叶摇晃，像是要下雨了。


    易终眼里闪过一丝烦躁，手还没放上去，卫生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身上还穿着实验服，黑色的头发缠绕在脖颈，他像是没有想到有人站在门口，一双灰色的眼睛落在易终身上，细碎的微光落在眼瞳里，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就连易终也识趣的让开。


    席非白，圣恩莱的F3，性情孤僻古怪，经常一个人待在实验室，从来不参加无意义宴会，只有人偶尔会在图书馆看到他，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就连什么也不知道的庄今时也屏住呼吸，突然沉寂的气氛让他生出许些不安，下意识看向这里唯一算得上同类、刚才还可能在帮他说话的人。


    易终并没有什么反应，让开的动作也极其自然、恭敬，像是早已被规则驯服。


    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一枚耳钉，缕缕金丝按照某种规律，活物般在半透明的晶体游走。


    金丝如同凝实的阳光，璀璨耀眼。


    席非白看了一眼，抬脚走进。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席非白的脚步，以及一些被刻意压低的呼吸。


    水滴汇成长线落下，冲掉手上的墨痕。


    程风起感到一阵窒息，他也没想到席非白会出现在这里，脚尖挪动，想要悄无声息离开。


    席非白是出了名的不管闲事，既不参加社交宴会，也从来不大发善心，像一道游离在人群之外、只存在余光中的灰影。


    就像他说的，任何的社交都只会浪费他的时间，宴会和一些小恶作剧在他眼中只是无聊，只要没人故意妨碍他，不引起注意，什么他都不会管。


    曾经有特优生向他求助，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的在场的人都心软了，可结果就是特优生被学生会以“妨碍他人”的名义扣了一大笔积分。


    简单、无情、机械、高效，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再也没有特优生往他面前凑。


    所以只要他不……


    “走。”


    手上的水被烘干，席非白淡淡看了庄今时一眼，一个指向不明的字，引得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程风起不可置信抬头。


    一个字像是巨石压迫呼吸，他的大脑突然空白，喘不上气，下意识地，他看向一旁——门口空荡荡，易终不知何时离开，悄无声息跟来时一样。


    庄今时正在思考自己缀着席非白的尾巴离开的可能性有多大，冷不丁听见一个字，半响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


    “啊？我吗？”


    他抬头，表情有些迷糊，虽然心里疑惑，但是很快做出选择，两颗对称的小痣像是活过来了，冲着席非白挤出一个惊喜的、受宠若惊的笑，琥珀色的眼睛清透、盛满阳光。


    入学快一个月，当然也听过席非白的大名，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帮他，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暖意。


    也不像传闻里那么冷漠啊，不会被做局了吧。


    他胡思乱想。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程风起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灰色的影子背后跟着一只被水淋湿的小鸟，暗处的视线如影随形，可可怜兮兮的小鸟却浑然不觉，只是亦步亦趋跟着那道灰影。


    席非白像是忘了庄今时，收起资料就要离开。


    照理说，这个时候庄今时也该离开，但是心里的好奇大过理智，他很确认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向他施以援手。


    “你好我是今年新来的学生，谢谢你帮我……”


    庄今时的语速很快，声音诚恳眼神明亮，话语里满是感激，但是席非白收资料的手指一顿，没有波动的视线落在庄今时身上，光线落进眼睛，晕染出一片无机质的灰。


    “你怎么在这里？”


    庄今时笑容僵住了，“什、什么？”


    “你很脏，远一点。”


    席非白站起身，声音平淡随意。


    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忽地一滞，随即，周围响起几声短促的笑声，庄今时突然难堪极了。


    他错了，他不该因为对方帮了他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沾水的衣服已经半干，但是庄今时此时却比刚才还要狼狈，这不是身体上的霸凌，而是精神的全面蔑视，看他自己就像看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深吸几口气，庄今时稳定了情绪，感染力极强的笑容变得公式化，“很抱歉打扰您了，我这就离开。”


    果然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背过身去，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他不明白，明明他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这样，难道家境贫寒就一定会要被人欺凌吗？他只是想开心活下去，不用为钱烦恼，不用东躲西藏。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可怜。”


    郁酒扯着庄今时的衣领，笑得像是一个浪荡子，“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报复他。”


    口吻亲昵，举止轻浮。


    很漫不经心的关系话语，庄今时眼泪止不住，狠狠用手背擦掉，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的哽咽，却依旧维持着一个特优生的傲骨，“不用，你怎么在这里，我会还钱的。”


    压根没有勾引闫闻声这件事，他的欠钱对象和得罪对象一直是郁酒，只是郁家是闫家的附属家族，两人从小长大形影不离，这才让人误会。


    但是没人听他解释，针对如芒在背如影随形。


    席非白并没有参与欠钱游戏的意思，尤其是郁酒是闫闻声的身边人，就更不想参与了，收拾好东西就打算走。


    “他是闫哥看好的人，你也感兴趣？”


    郁酒表面笑眯眯，心里却在叫苦。


    凭什么他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席非白动作没有停顿，甚至不在意郁酒可以算得上冒犯的话语，“顺眼而已，离实验室和图书馆远一点。”


    庄今时一脸迷茫，郁酒看着席非白消失在图书馆，笑着对庄今时说：“走吧，闫哥等你很久了。”


    天空终于降下大雨，灰色的影子像是要融进那一片薄雾，席非白撑着黑伞在校园穿行，目的明确，从不停步。


    隔着大雨，他看见一缕银发在窗边泄露。


    麻烦又无趣，席非白欲收回视线，却看见图书馆二楼窗边坐着一个人，眉眼被雨水模糊成一副朦胧的水墨画，耳边一丝金光闪烁。


    忽然，对方像是察觉到目光，站起身，手指扣在玻璃边缘。


    啪——！


    窗户关上，雨水隔离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