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阳光慵懒地穿过落地窗撒落在地板上，咖啡馆人声喧嚣，杯盘碰撞，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嵇雪推开了门，在高低错落的桌椅间环顾一圈，停留在窗边小沙发。


    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嵇雪对他笑笑，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杯子，拿在手中。


    “路上堵死了，停了太久，”她抱怨着，抿了一口咖啡，笑盈盈问，“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不好意思啦。”


    “没事，我也刚到，”沈钰唇角扬起，望着她嘴唇上留下的奶沫，“想好今天中午去哪里吃了吗？”


    嵇雪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我问问赵姐吧。”


    她低下头，给赵姐发消息。


    “最近还真不知道吃什么，”嵇雪顿了一下，望着沈钰，问，“你呢，你想吃什么？”


    终端叮咚一声，赵姐发来了一份首都星餐厅信息表。


    嵇雪当即打开，凑近沈钰，一起看：“你想去哪个呀？”


    “我都……”瞥到嵇雪认真的神情，沈钰脱出口的话截住，“嗯，这家吧。”


    吃什么，对他来说从来都不重要，他更想让她吃到她喜欢的。


    可是，她期待地注视着他，征求他的喜好的时候，他怎么能回答“我都行”？


    正好挑一个她喜欢的。


    果然，看到餐厅的名字，嵇雪小小惊叹了一下：“这家吗？哈哈哈，今年我至少去过三次了。”


    沈钰：“吃腻了？要不换一个？”


    嵇雪笑得灿烂：“不用！就它吧，我还可以再去一百次！都是好吃的。”


    沈钰也笑起来。


    两人去了餐厅，说说笑笑，吃得很开心。


    男服务员换菜的时候，嵇雪瞧着他的制服和娴熟优雅的姿态，忽然怔住。


    “对了，我听说兰狄回来了。”


    沈钰正在切牛肉的手顿住，餐刀磕在瓷盘上，发出轻微的噪音。


    室内一时变得很安静。


    嵇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说：“我和兰家的恩怨，你也许也了解过。无论是因为给王舟当契约向导，还是因为买下兰狄，都得罪了兰晟。现在兰狄回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报复我。”


    她已经做好应对沈钰询问的准备，却看到沈钰手上凸起的青筋淡了，他卸了力气。


    “没事，不要害怕，不至于的。兰晟虽然位高权重，可是，也被孙越忌惮。如果他或者兰狄想要对付你，自然有的是人弹劾他。”沈钰凝视着嵇雪，安慰道。


    “我知道，就是有些担心。”


    她身份敏感，一方面被当做可疑而危险的人物监视，一方面，又是作为王舟政.权的象征，在孙越政权下有着统战意义：只要诚心归降，即使身为王舟的契约向导，也可以在孙越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孙越不计前嫌，绝非暴君。


    在这个层面上，她和沈钰的境遇很相似。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暗中的关注，永远没有可能进入权力中心，这辈子都是如此了。


    “别怕，有我在。”沈钰握住了她的手。


    望着他认真的眼睛，感受着手背手心源源不断的热量，嵇雪心中安定许多，笑笑：“嗯”。


    她并不孤独。


    饭后，嵇雪昏昏欲睡，准备回家睡个觉。刚告别了沈钰，她就接到了一个通讯。


    “您好，请问是姬雪向导吗？”


    “是的，您是？”


    “我们这边是向导公会。本周有一个慰问前线军官的大会，需要您露面。”


    嵇雪呆滞了几秒钟，然后声音发颤地说：“前线军官，指的是，苏尼瓦林星系归来的军官吗？”


    这合适吗？让她去慰问追杀王舟的人？她倒是无所谓，就怕对方生气。


    “是的。”


    “我觉得以我的身份去，不太合适……”


    “会长就是这样安排的，如果您不去，首都星一时也没有别的C级向导来代替您去。”


    “我再考虑一下。”


    “大会时间在周日上午十点，地点在军部，相关信息已经发到您的终端，请您注意查收。”


    嵇雪挂断通讯，叹了口气。


    看来，这是非去不可了。


    她转而给沈钰打通讯，说这件事，没想到，沈钰也被邀请了。


    这次大会规模不小，军部各个部门、哨兵公会、向导公会都有不少人要去。


    嵇雪苦笑：“希望到时候不要碰见以前认识的人。”


    她一直在避世生活，不想再圈进过去的钩心斗角中。但慰问大会这样的场合，这几乎不可能，肯定还会碰到过去的熟人。


    沈钰：“嗯，我也希望。只可惜，兰狄也会去。”


    嵇雪：“啊？我最不想看到他了……兰晟应该也在……哎，他们这两个，我一个也不想碰到。”


    沈钰：“别太担心，兰晟当天应该会很忙，座位离我们也很远，他也不至于在媒体前面去找我们的事。到时候，我们只要露个面，早点离开就好。”


    嵇雪：“好。等到点了我第一个走。”


    嵇雪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两天，直到大会当天，早早上车赶往会场。


    果然就像沈钰说的那样，兰晟座位在第一排，跟她隔了少说也有二十米，根本不必担心。


    在漫长的致辞后，嵇雪终于见到了今天慰问庆功仪式的正主——兰狄。


    兰狄缓缓走上舞台，黑沉沉的军装并没有压住他的气势，反而让他更加耀眼。他胸前戴满了各色绶带勋章，肩上，崭新的少校军衔鲜明而醒目。


    “有请前线军官代表，兰狄少将演讲。”


    经过前线的磨砺，兰狄变了。他浅色的头发和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闪烁着迫人的光芒，而是多了一分沉凝。


    这种沉凝，嵇雪常常在王舟和李歆身上见到，从没想到过，兰狄也会有这样的气质。


    也是，情随事迁，他不是那个骄傲的兰家少爷，也不是屈辱的枫丹白露奴隶，而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兰少将。


    嵇雪收回目光，出了一会儿神。


    等她回神，兰狄已经说完了。他说了什么，她没听，他的音色激起了她很多回忆，她想到那些他为她读书的夜晚，想到他就在她身边、嗓音和气息萦绕着她的感觉……真是恍若隔世啊。


    她和舞台上沉着演讲的人，曾一度那么地接近。


    不过，对他来说，这一定是再耻辱不过的回忆了。谁也不愿意给仇人当奴隶。


    嵇雪胡思乱想，满脑子杂乱的想法，不安地度过了大会的几场讲话。


    等讲话结束，开始宴会自由活动，她拿起手袋，便去找不远处坐着的沈钰，打算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人太多了。


    人一多，难免遇上旧相识。


    “哟，这不是我们嵇雪大小姐嘛？”


    一道男声响起，嵇雪随着声音的来处，看见了一个男人。


    他一身礼服，造型被精心打理过，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颓败邋遢的气质。


    嵇雪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姬家的向导，姬硕。他和姬玄、姬艾不对付，积攒了不少陈年旧怨，对她也没什么好气。


    这人像狗皮膏药一样，又臭又难缠，她最好别搭理他，免得被他缠住。


    于是，嵇雪只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诶别急着走呀，来都来了，这么早就走？怎么，你也不敢见那些苏尼瓦林星系的军人嘛，王舟的未婚妻？”


    嵇雪皱起眉头，沈钰忍无可忍：“请你放尊重些！”


    沈钰还想要还击，却被嵇雪拉住。


    没必要，就让姬硕逞逞口舌之快吧。看他这状态，多半是精神力耗竭，时日无多。


    他不管不顾，口无遮拦，在这种场合说不该说的，乱咬人。


    他不在意自己的下场，可是她在意自己的未来。


    她不敢赌她回击后对方会不会说出更过分更犯禁的话，所以最好一句也别说，快点离开。


    而且，他这掐着嗓子喊已经吸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她还是快些离开吧。


    嵇雪刚迈出两步，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白发蓝眼的少将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笑着说：“怎么，姬小姐急着走吗？”


    “兰狄……”


    嵇雪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接着，紧紧抿住嘴唇，双手有些发抖。


    挽着她的沈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上前半步，从容地向兰狄打了个招呼：“兰少将。嵇雪身体不适，我带她先离开了。”


    接着，他就准备和嵇雪离开，然而，却被兰狄的话钉在了原地。


    “是吗？你真的不是害怕了吗？”兰狄轻笑，“我们上次见面时说的话，依然有效。”


    嵇雪一头雾水，去看沈钰，却发现他脸色极差。


    虽然她从没见过沈钰生气的样子，但她就是可以肯定，此刻的沈钰，因为兰狄的话，而真的生气了。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吧。”


    沈钰冷下脸，针锋相对地瞥向兰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