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戏在后头？”


    裴远山由外而入，大步阔摆，只摆了摆手应付屋内仆从，就大大咧咧走到王昭云旁边的太师椅坐下。


    他自行斟了茶水，就咕噜咕噜地灌喝，像是真的有多累多渴一般。


    自从王昭云对他敞开心扉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虽然还是褪不去一身的军痞之气，但周身不可一世的傲慢和面对王昭云时有的局促皆一扫而空。


    如今，他是真的把城主府当成“家”了。


    日日回，夜夜宿，挥使仆从顺溜，随性不已。


    王昭云挑了挑眉，却不似从前一般再去挑他的刺，只递了个眼神给春娘。


    春娘当即放人将早预备好的吃食送进来，等汤水、荤素、蔬果样样都摆妥在矮桌后，她才领着一众奴仆，退下去，将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不过，裴远山倒是没有急着吃东西，而是先侧了身，伸手将她的左脚抬起来，又去扒拉她的裤管。


    王昭云躲避不及，惊呼一声喝止，自怕他是又要在青天.白日做些什么。


    “慌什么。”裴远山力道大，一下就制止了王昭云的动作。


    他有意捏了捏王昭云脚掌的麻痒处，又倾身靠近，挑眉轻挑地看着她，更是拿低哑的声音逗说：“怕不是又在想那档子事儿？”


    “我没有！”王昭云下意识接话。


    难道不是他在想那档子事儿吗？


    王昭云抬手搁在裴远山的胸膛，又后仰了上身和脖颈还偏过头，扯动自己的腿脚，意图躲开裴远山一身的烈气。


    但裴远山不为所动，令得王昭云亦动弹不得，只能落在他的掌中。


    ......


    好在，他是没有得寸进尺，直勾勾地盯了王昭云半晌，忽而噗嗤一笑，“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个急色的人么？”


    他说着，虽未松手，仍紧紧握着王昭云的半截小腿，但人是已经退开了半尺，让春日凉风冲淡了两人之间的灼热。


    王昭云鹌鹑一样微微缩着脖子，转回视线，瞄见裴远山眼底确实平静无波，才知自己果真是想多了。


    可他不就是个急色的？


    难道这些时日，日日念叨，夜夜折腾的人，不是他？


    “我替你看看脚伤。”裴远山已经不看王昭云似有飞红的脸颊，而是低眉垂下，一边捏了捏她原先的脚腕伤处左右检查，一边说：“午后我便要同你那太子表哥再巡边一趟，估摸要三四日才能回来。”


    在武埠山上弄来的伤势均有裴远山操持，他的手法和用药极好，所以，王昭云恢复得很快。


    前几日，她便已可自由行动，不足为挂。


    但裴远山特特抽空回来再瞧一眼，一为不能完全放心，二是要同她知会一声，怕她担忧。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托伤在家不曾出门，但是从未将太子带至边州的动荡置之不理，甚至将元井乃至春娘都派了给他，随他应对朝中责问，是真真的避了不少坑拌。


    如今，太子要二次巡边，难免令人心生疑虑。


    裴远山望着王昭云眸子，亮闪闪地望着他。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下她的腿，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解释：“太子的意思是，再全面地点一次兵，便可以按数立下兵权分割计划，其后他便就要带着字据回往天都，禀报圣人，以好完成圣人交代的使命。”


    原是萧景琰要回天都了。


    那么，就是要下最后的通牒了。


    “你想好应对之策了吗？”王昭云手上反向添了力，算是回应了裴远山，也是询问。


    裴远山面上的松弛顿了顿。


    半息，他抽手侧转身，又端起了茶盏，轻抿一口，再看向那空杯，低缓地说：“我辖下的兵将中，余有三成是十年前从天都而来，他们背井离乡多年，又见过不少兄弟惨死，既是有如此机会，能堂堂正正地荣归，未尝不是好事。”


    他眉骨又压了压，重重放下茶盏，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届时，就把他们全部交还朝堂便是。”


    三成兵力，至少两师。


    那也就是说，此后，裴远山手下便就只剩四万兵马。


    可据王昭云所知，十年前的胡汉大混战中，边州四万兵马对阵胡人尚且捉襟见肘，足足折损了十位主副将和万余兵马，才堪堪守住边州之地。


    如若今日，胡族蛮族联合从武埠山巷道袭来，那裴远山手下剩余的兵将，够用吗？


    “边州尚未完全太平，若真再遇战事，天家信不过。”王昭云挪动半尺，将手肘撑到了桌面，仰面望着裴远山，一字一顿说：“你不能让权。”


    裴远山侧眼看来，四目交接。


    他顷刻读出她眼里的忧惧、惶恐。


    从前，她总是一副清冷、高傲的姿态。


    他以为，她是看不起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不在意。


    天之骄女，本该无尘无染，无忧无惧，眼下能为他上了心，他竟有几分的愧疚和无奈。


    裴远山忍不住拿调侃掩饰自己的窘迫：“你一人便可抵两个师，此消彼长，有何可怕？”


    “我未同你说笑。”王昭云看不得裴远山那吊儿郎当的样儿，霎时倾身凑近，手压他的臂膀，认真地同他说：“我虽不曾亲临战场，但也常读兵法之术，一兵一卒，皆可扭转乾坤，不可轻待。”


    她说得急促，喘了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你在边州威望甚高，我与陈郡也能为你添些声望，只要你不放人，天都那位又能耐你何？”


    语罢，王昭云仍觉得自己的计策不够说服力，琢磨了几息，又说：“至于那些背井离乡之人，依我同元井的安排，只要边州不再起战事，不出三年，这里的繁荣不差天都，届时，莫说人人都想留驻，便是其他州郡的人也要慕名而来。”


    王昭云已很久没有这样急促地说一.大段话。


    待得话毕，她自己都惊讶得顿住。


    唯有裴远山直直望着她，浅浅地勾着唇。


    王昭云知道自己口误了。


    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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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州与天都一般繁荣，人人迁往边州，而弃天都。


    那是要择新主，逆天道了。


    这是要把裴远山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


    王昭云缓缓低下头，垂下视线，没再辩驳了。


    裴远山看得心疼，只一下将人拥进怀中，拿下巴在王昭云柔软的发顶蹭了蹭，才低笑了一声，安抚道：“你也不用过分担心，这用兵之术我都同军师细细算过，减去的两万兵马可以借城防器械补上，另再招兵买马一些，大抵还是有与胡蛮两族一战之能力的。”


    话落，他直起身，托起王昭云的面容，同她认真说：“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夫君？”


    王昭云其实已有泪意，但不想让裴远山看见，遂对着他黑亮亮的眼睛一息，便就低头重新扑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裴远山倒是没逼王昭云回应，只更用力的抱紧她。


    待得觉察她情绪稳下了不少，他才一边轻声哄着，一边续上前头的话题，“方才我进门时，你说有什么好戏？”


    王昭云这才想起前头和春娘一起的猜度。


    她敛起了伤春悲秋，直身同裴远山道：“太子看似儒雅，却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是个又争又抢的人，而皇上又是个阴阳两面人，他一定给太子下了暗令，即便你已经定好了兵马交割之策，但仍需同他细细周旋，莫要让他诓了你才是。”


    *


    王昭云的猜测没有错。


    天家对边州的打压远不止圣旨所言之收兵权缴粮米，但他们的算盘并没有直接落在边州之主裴远山头上，而是直接冲着王昭云而来。


    这日，是裴远山与萧景琰巡边预计结束之日，王昭云早早便在前厅等着。


    然至下晌，仍未见裴远山的人影，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遂遣了侍从去问询，


    结果，侍从不得而返，却带回另一消息。


    “钱庄里来了消息，说是有个天都来的人，要递那事的线索。”春娘掩了门，还特特压低了声音，拿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说：“但那方说......”


    她看着王昭云茗茶的动作已顿，知道姑娘上了心，便还是如实说：“那方说一定要姑娘亲自前去，才肯将原委相告。”


    天都来的人，还能精准找到王昭云的钱庄，更直接递了王昭云一直追查的母亲的信息，那这位线人想必不仅熟知王家上下，还对王昭云了如指掌。


    只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缘何偏是在太子来了边州的这个时候，朝廷想要收权的时候出现？


    王昭云眉眼寒寒，下了令：“那便准备准备罢。”


    “不等姑爷回来吗？”春娘犹疑，“若是又生出武埠山那样的事端......”


    “不会。”王昭云打断，“钱庄是诸多店铺中防守最固若金汤的，他们要伤我尚且不能，最好我们能将那人活捉了去，仔细拷问。”


    她说这话是，眉眼森森，只透着一股势在必得之势。


    春娘得令，自不敢耽搁，但在出门前，还是差人递了口信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