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作品:《嫂嫂万福

    江培宁离开城主府时,心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通达。


    王家姑娘没有因为新婚当日遇上胡人俘虏和流民聚众闹事而生出怨怼,乃至闹着闹着废了婚约回往天都。


    裴家二郎也没有因为受了新婚夫人一个掌掴而过分计较,乃至要毁去刚应下的圣旨弃了新妇。


    最重要的是,看似根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不仅真的结成了夫妻,竟然还能坐到一桌子上吃饭,更睡到一间屋子里。


    而且,江培宁没记错的话,昨天他以天子之名威迫裴将军时,那位时时目下无尘、似根本瞧不上裴将军的琅琊王氏贵女,竟然能亲自为他这一残缺之人倒上一杯茶,目的只是为自家新婚夫君撑腰,言说几句推脱的话。


    想到此处,坐在步轿中的江培宁愈发自得,甚至忍不住啧啧几声,叹道:“皇上指的这段姻缘实在是妙得很,瞧瞧这郎才女貌、相亲相顾的一对儿,想来今日便能修书一封,写明情状,着快马加鞭送回天都,皇上他老人家和义父知悉定然会高兴得不得了,你说是也不是?”


    步轿外的小顺子碎步急行相随,耳朵和心眼也都时时跟着轿子里的那位,甫一闻言,便连忙将脸凑得更近轿帘,眉目低垂,连连哈哈应是。


    只他机灵的小眼睛一转,尖细清透的声音压得更低,小声朝帘子内里说去:“不过,昨夜将军和夫人房里未曾叫水,现在就给上面那位修书是不是为时早了些?”


    江培宁昨晚是醉握了一.夜,可小顺子却是按着义父吩咐,真真在那城主府的后院守了一宿。


    虽说有陈部曲拦着,还有巡逻的王家侍卫,小顺子根本近不了正房周边,但像“叫水”这样大的动静,他当然不会漏掉。


    于是,他便不免斗胆,要提醒自家这位总有些浑浑噩噩的义父。


    然江培宁却不以为意。


    “这你就不懂了。”江培宁借着轿帘掀动的缝隙,朝小顺子摆摆手,又拖长了尾音侃侃道:“世家与寒门联姻本就世所罕见,更何况是琅琊王氏女嫁一草根将军?可你瞧瞧眼下,他们不仅能看得上眼,还说得上话。这便是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天雷跟地火,一旦勾上了,那可是烧没一片林子的......”


    江培宁这么说着,竟又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指不定明岁,皇上便能册封小世子了。”


    话音落下,缓步行进的步轿忽地一顿,令他正自得摇晃的身形猛然前倾,险险栽倒。


    正待他要朝外厉喝问询,却听见外头一道边州口音大呼:“快,围住那轿子。”


    紧接着,将将稳当的步轿倏地四下摇晃起来,连带着轿内人东倒西歪好几息,才“哐当”一声落地。


    江培宁双臂伸展,横架在步轿两侧窗架,才勉强稳住身体,但心神未定,又听得轿子外两方激烈的对峙。


    “你们可知这轿中是谁?都不要命了是吗?”这是此行皇亲卫队首领的斥问。


    “我们如何不知,这里头就是那个天都来的使臣、江观风,是我们今日要寻之人。”这是方才要围了轿子之人的怒喝。


    他们要寻之人?


    江培宁总算心神定下,但疑虑又陡升。


    好端端的,这些边州百姓寻他做什么?求皇上恩典?


    江培宁疑惑,蹙着眉小心掀开步轿门帘一处小缝隙,欲看清形势。


    这不看还好,一看真真是吓一跳——那些人哪是来求恩典?怕不是来索命的?


    他所见之处,人人凶神恶煞,手提铁器,无不怒目而视向着轿撵之内。


    一道狠厉目光射来,江培宁一愣,连忙将那门帘小小缝隙掩上,不住拿手按压胸口。


    却此时,步轿之外争吵声又起——


    “缩头乌龟,给我出来。”


    “一个残缺之人,也敢在我们将军面前耀武扬威,逼我们将军娶妻?”


    “看我们把他的轿子砸了,打折他的腿,看他还如何给那些世家、天家人当狗腿子。”


    ......


    及至王昭云与裴远山赶至闹事现场,这条由城主府通往驿馆的主干道,已经被边州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黑压压,连带着方才还见秋高气爽的天,也变得灰暗暗,漫天烟尘滚滚。


    王昭云出身世家,又是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般名列前茅的大族,出门进府甚至有仆从侍卫清道开路,何曾见过这般人满为患的景象?


    她也曾听过一些文人墨客对早年那些华北百姓南迁的描述,混乱、不安、逃窜......总之也是人满为患。


    但那些饥民与面前这些闹众大约是全然不同的。


    边州百姓有先秦血统,本就生得高大,如今又与胡人杂居,便生得比中原汉人更加壮硕几分。


    眼下,这些宽肩大膀子个个围在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加之咄咄相逼的气势,倒看不出边州贫苦百姓艰辛需朝廷支持,只觉猛虎下山柴狼环伺已可自成一系,随时能与入侵者厮杀成一片......


    王昭云凤眼勾了勾,压着陈砾手臂,旋即轻步跃下马车,又迅速转头往这一方的主人看去,但他似乎也不多见眼下这般情境。


    裴远山本就煞气沉沉的脸添了怒意,愈发沉得可以滴出水来,眉骨压着双目,直勾勾凝着前方。


    “柴安!”


    王昭云听见他发出滚滚如地雷般的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震得周遭顷刻陷入沉寂。


    随即,便见不远处一个正扒拉人群的宽肩大膀子顿了顿。


    下一息,那人转头看来,一愣,旋即大步朝王昭云与裴远山这方而来。


    ——是裴远山方才所唤的柴安。


    王昭云在新婚那夜见过此人,是裴远山的一名副将。


    不过比之先前所见之威武,此时的他两鬓碎发已被扯落,满面灰土,两个鼻孔频频出气,活像一只过度劳作的农耕铁牛。


    “今日百姓们不知怎的,忽就起了暴动,连周边邻县的百姓都赶了来,喊着骂着要把那个天都来的江观风杀了,还要把他的脑袋送回天都,说是势必要......”那柴安火急火燎地叽里咕噜讲了一.大段,似乎才发觉王昭云也在。


    他视线转到裴远山身后的王昭云,到了嘴边的话忽就打住,只张着嘴、睁大眼愣在原地,又活像一只噎住了的田鸡。


    “他们势必要做什么!”裴远山又是一声暴喝,有如天雷滚滚,直压胸臆,叫人喘不过气来。


    柴安一瞬回神,连忙将看向嫂子的视线收回,低垂眉目,端正拱手,再不敢有半分耽搁,“他们说,势必要让皇上收回圣旨,遣返王氏......贵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百姓口中的“妖女”改成了“贵女”。


    但尽管如此,周遭人复杂的视线或是余光还是或多或少的转到王昭云身上。


    所以,此番百姓聚众闹事的原委,是她这个贸然嫁到边州的琅琊王氏贵女?


    未待王昭云细究,耳边沉寂中冒出点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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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火又渐渐旺盛,嘈杂越来越多——


    “她就是那个琅琊王氏贵女,圣旨要我们将军娶的女人?”


    “可不就是她,一脸狐媚相,怕不是狐狸精转世?”


    “可不就是个妖精?害死了我们将军的大哥,如今,又要来害我们。”


    “要不是因为她,将军也不会将流民挡到关外,更不会将粮仓全部锁了,累得我们如今连粮都领不到。”


    “妖女,滚出边州,还我们粮食。”


    ......


    恶言一句三冬寒,王昭云从未被人这般诋毁咒骂,更不要说其中许多是她不曾了解的无稽之谈,且也从不曾在这样多人围观的场合中受人指指点点。


    她难免显出无措来,抿紧着唇,脑子飞快地转,总觉得应该回应点什么......可却只觉视线恍惚,无数人的指尖指向她,七嘴八舌叫她看不过来......


    倏然,一道灼意袭来,甚为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


    王昭云怔了怔,垂眸,看见自己绞紧衣袖的双手被强行掰出一只,又被裹入一只小麦色的大手。


    指尖微紧,一股热流稳稳传入她的手心。


    她的视线不自觉循着那只骨节分明、青色脉络突起的大手缓缓上移,掠过她专门差人缝制的藏青色胡氏武服,对上那双凛凛双目。


    那双惯来透着不屑的眉目此时多了几分慰藉之意。


    裴远山薄唇微张。


    王昭云听见他说“别慌”。


    蓦地,五感知觉回笼,身体也似被从冰窖中拉出一般。


    王昭云不自觉张口,想要应一句“好”。


    然话未出口,面前人醇醇眉目忽然扬起,视线警觉一转,握住王昭云的手也旋即施力。


    一瞬间,王昭云撞入裴远山怀中。


    他一手掌着她后腰,一手压着她后脑,令她完全贴在他身上。


    视线受阻,她未及多想,已从缝隙中瞧见她与他的脚边,一个砰然落地而碎的鸡蛋......还有周边乱中却有序的王家侍卫与裴家将士的影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是柴安厉喝,“连将军都敢不敬了是吗?”


    周遭人群一默。


    却也不过一息,便有一苍老声音突破沉寂,拖着长音道:“将军不能护着这个女人,她是世家之后,与我等不共戴天啊。”


    这哀叹声一落,才见稳当了些许的人群又闹起来,甚至夹有更多鸡蛋壳破裂的声音,以及更多的谩骂。


    王昭云心惊。


    她不知世家与边州百姓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更不知她此番来往边州明明已经穷尽所有考量,就连取信于边州之主的方式也想了百种,却竟还是漏了“民意”这一项。


    边州百姓竟如此厌恶她么?


    这个念头才闪过,王昭云的后腰又是一紧,旋即双脚已然离地。


    天旋地转,来不及惊呼,揽着他的人竟已带她落至来时所驾马车车顶,是众人投掷之物不可抵达之高度。


    视线再无受阻,王昭云便这样被迫地与裴远山立在数尺高地,俯瞰大地,俯瞰众人......只是这个高度......


    王昭云慌忙收回视线,又将半张脸埋入裴远山的衣襟中,攥在他腰带上的手也蓦地松开,换作环抱他劲瘦的腰,比之刚才与他贴得更近,是以能清晰听得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与心跳搏动一并传入耳中——


    “诸位可否听裴某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