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妥协

作品:《医师你人设崩了

    “你……”


    谢邵瞪大了眼睛,不信邪地追问道:“你就真的放心让我自己去坐诊?”


    昨天是谁一口一个“要尊重生命”的教育他来着?


    “不然呢?”


    川谷雨稍稍动了下插满仪器的胳膊。


    “你是打算把我……和这些……仪器一起搬到3号诊室吗?”


    “……”


    “况且昨天……有人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上手术仓来着?”


    “……”


    谢邵算是看透了,川谷雨这人不仅冷血,而且还记仇。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咬牙道:


    “行!川谷雨,反正现在有智能AI辅助,那些人说完病症就会自动匹配多种治疗方案,至于我选了哪条,选的对不对,听天由命去吧!反正出了事是你川主任的责任,跟我谢邵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愤愤转身,就听川谷雨叫住了他。


    “谢邵,来。”


    “凭什么让我来我就……”


    谢邵转过身,看着那人手中的迷你摄像头和耳机时,没了声儿。


    “把这个摄像头……贴在胸牌上……我就能了解到,诊室的所有情况,该做什么……怎么做……我会告诉你。”


    “……”


    此时谢邵才反应过来,川谷雨方才分明是戏弄他。


    “川谷雨!”


    病床上的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时间。


    ——早7时05分。


    “糟了!来不及了!”


    谢邵一把抓过川谷雨手中的东西戴好,转身就走。


    却听川谷雨在身后幽幽说:“我习惯把备忘日程的时间……提早半个小时……真正的出诊时间是,7点30分……所以,不用着急……”


    “……”


    “你可以去食堂……吃个早餐。”


    “……”


    吃你大爷!


    谢邵一大早就被川谷雨气得底朝天。


    他实在想不通,也不理解,明明现在自己身强体健,而那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到头来被欺负的还是自己!


    “谢邵,听话……我对你的身体负责……你也要对我的身体负责……如果长期不吃早餐,会造成肠胃……”


    “不吃!”


    谢邵捂着耳朵离开了病房,“饿死你!”


    “……”


    一刻钟后,川谷雨听着耳机中餐具碰撞的声音,失笑着闭了下眼。


    他想,原来这位最难管的病人,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难以沟通。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仪器牵连着皮肉,不动时如刀剜着般疼,动一下就犹如刮骨般撕心裂肺。


    毫无间隙的疼痛使他昨晚彻夜难眠,他粗略地估算了一番。


    仪器所造成的疼痛指数应该比报告中写的要高上三个等级。


    他突然有些好奇。


    那个19岁的少年,是如何坚|挺至今的。


    川谷雨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耳机中忽然传来谢邵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您、您好,请坐。”


    谢邵观察着今日第一位病人,是一名三十岁左右女子,个子很高。


    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后,有些局促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起来比谢邵还要紧张。


    “怎么了?”谢邵问。


    “我……腿疼。”


    “哪条腿?”


    “右腿。”


    “这人右腿小腿外侧有伤……创面应该不小,在椅子上铺上……一次性卫生垫,让她把腿放到上面进行……进一步检查。”


    川谷雨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低低的,因为中气不足,竟显得比平日里要温柔几分。


    谢邵按照川谷雨的指示铺上了卫生垫。


    女人看到后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不行!不能看……”


    “为什……”


    谢邵刚一张口,就听耳机中的川谷雨突然开口。


    “不要说‘为什么’……要说‘来,放上来我看看,没关系’……你要,引导她们,不要让她们选择……”


    谢邵嘴角一抽,按照川谷雨的话术重复了一遍。


    女人闻言,紧绷的肩膀慢慢跨了下去,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可是真的很丑……”


    女人提着裤脚,右脚离了地面,已经在犹豫了。


    “没关系。”


    谢邵无师自通,冲着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终于挽起了裤脚。


    整个脚踝骨以下都是义肢,而义肢与腿部相连的地方已经溃烂流脓。


    “他们说我的身体无法适应仿真连体义肢,这种情况属于排异反应,让我尽早换成普通义肢。”


    女子说道这里,捂着脸泣不成声。


    “可是我的行业不允许身体有半分残缺,如果无法适应仿真义肢,我……”


    “从中控屏上调出她的各项体检数据。”川谷雨说。


    谢邵依言照做,只是屏幕上的东西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胸牌,让摄像头更清楚地收录到显示屏上的数据。


    而后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纸巾,显然注意到他刚刚调整胸牌的动作,忽然睁大了眼睛。


    “您……”


    谢邵一惊,以为是胸牌上的摄像头被发现了。


    正要解释,就听女人惊呼道:“您就是那位天才医师川谷雨!”


    哈?


    谢邵知道川谷雨是首席医师。


    常听别人叫他“川主任”,“天才医师”一词还是头一次听。


    谢邵背着女人,不屑地瞥了下嘴。


    下一刻,耳机里传来川谷雨的声音。


    “此处创面是……细菌感染所致……最佳治疗方法是……拆除义肢,清理腐肉……将B类药物贴于伤患处……七日可疗愈。”


    谢邵逐句转达。


    对面的女人越听面色越沉。


    “您的意思是,我必须要拆除义肢,腿才会好,是吗?”


    “是。”


    “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我刚才也跟你讲了,我的工作不可以有肢体残损。”


    “这是最佳治疗方案。”


    女人听后,却突然用另一只腿站了起来,面色一改方才的崇敬。


    “你不是首席医师吗?为什么说的治疗方案和那些人一样!我来这里不是要听千篇一律的结果!”


    “根据您各项身体数值,的确不适格再使用仿真义肢。人体义肢这方面并不是我的专项,无法给您进一步的治疗建议。但目前您右腿的创口如果不拆除义肢进行治疗,将会导致进一步感染,甚至威胁您的生命。”


    女人一听到“威胁生命”,质问道:“为什么所有医师都这样讲,真有这么严重?”


    谢邵没有回答。


    因为此时川谷雨正在耳机中指导他如何使用诊疗方案终端机。


    川谷雨所使用的终端机,和谢邵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从前他问诊时,那些医师使用的终端电子屏上面的文字他是可以看懂的,而医师所做的,只是输入病症,而后根据AI所给出的几条建议中选取最佳的治疗方案。


    可是川谷雨这台终端机上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字符,和他那电子病历本上的东西很相像,需要自己选取组合。


    在川谷雨指导下,谢邵一顿操作猛如虎,终于生成了他能够看得懂的诊疗方案。


    女人看着诊疗方案,最终不情愿地在诊疗方案后签了字。


    临走时不住地说道:“早知道所谓的首席医师也是这般鹦鹉学舌,就不折腾这一趟了。什么首席医师,我看就是买来的头衔,晦气。”


    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谢邵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虽说骂的是川谷雨,但大概是谢邵全程参与其中的缘故,听到这番话非但不觉得解气,反而陡然生出了几分委屈。


    “谢邵,该接待下一位病人了。”川谷雨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你不生气?”谢邵小声问。


    “习惯了。”川谷雨说:“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眼见川谷雨又要开始教育人,谢邵赶忙在屏幕上点了“下一位”。


    *


    在川谷雨的一对一指导下,一上午的坐诊还算顺利。


    等最后一位病人千恩万谢离开时,已经接近下午1时。


    “拜拜了您嘞。”


    谢邵对着耳机说了最后一句话,立刻取出了耳中的耳机和摄像头放在了口袋中,而后直奔食堂。


    人是铁饭是钢,大概是谢邵如今拥有了一副健康身体的缘故,对于干饭格外积极。


    今天食堂的午餐格外的丰盛,居然还有麻辣小龙虾。


    由于身体原因,这东西他从前看过,闻过味儿,就是没吃过。


    于是当日中午,食堂里的人都看到了,冷面医师川主任,端了满满两餐盘小龙虾嘬得不亦乐乎,而后又意犹未尽地盛了两盘。


    炙**度使得谢邵的额头浮出一层薄汗,口舌被刺得麻木,却根本停不下来。


    谢邵吃得正欢,口袋中的终端机却催了命似的响个不停。


    为了不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打扰到其他人,谢邵只得擦了擦手,按了接听。


    “嘶哈……哪位?”


    “谢邵,下午1时30分,要查房……还是昨晚那四间。”


    “嘶哈……可是你的备忘日程上并没有写。”


    “临时决定。”


    “川……”


    谢邵环顾了一下四周,立即压低了声音,“你故意折腾人是吧?不要以为我帮你工作了两次我就会任你驱使!”


    “你最近研究的法学领域……犯罪心理课题在……真实资料举证上……遇到了瓶颈吧?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级心理医师……或许……”


    “川谷雨!你居然偷看我的终端机!”


    谢邵嘬了一中午麻辣小龙虾的好心情,在此刻全部灰飞烟灭了。


    他虽然一直在医疗所中,但是学校的课程从未落下过,甚至因为他每日只能在病床上躺着,听课成了他唯一的盼头,导致了学习的进程远超同龄人。


    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应该能拿到法学专业的学士学位。他想着,即便入了土,好歹混个学士当一当,也不枉人世走这么一遭。


    但。


    事实并不太顺利。


    川谷雨说得不错,论文的确卡在了犯罪心理举证一项上。


    现今时代对于个人**,以及个人心理方面尤为注重。所以那些反面的心理案例,除了真正经手的心理医师,公开的资料少得可怜,即使有,也是被别人嚼烂后吐出来的东西。


    所以在举证这里,谢邵一直很头疼。


    头疼使人卑微,头疼使人妥协。


    谢邵嘟哝了半天,还是拿起了电子病历本去查了房。


    “今天下午的查房……本应该昨日完成。”川谷雨解释。


    “怪我喽?”


    “嗯。”


    “……”


    “如果……我们没有互换身体,你……原本不用做这些。”


    “……”


    说得好像是他导致他们身体互换了一样。


    谢邵冷笑一声,“您要是受不住病痛的折磨就直说,这才哪到哪啊。”


    他阴阳怪气地怼完,一转身发现护工长就站在他的身后。


    不知跟了他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幸好护工长的表情并没有异常,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问道:“川主任,您是来查房?”


    “嗯。”


    谢邵双手插兜,冷静地点了下头。


    护工长把他叫到了一边,小声说:“您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怎么了?”


    “今早,疗养仓……出了点问题,所以今天下午1点30分才打开,现在正是那些病人活动的时间。”


    “哦。”


    这间病房原本就是谢邵要查的最后一间。


    此刻他干脆站在门外,一边等,一边趴在玻璃窗上,好奇地看着病房里的人。


    有人绕着疗养仓慢跑,有人和家人聊天,有人对着窗户吊嗓,有人按着倍速追剧。


    还有一名小女孩,缩在阳光里,咬着笔杆,不知在红纸上写着什么。


    因为他们的时间比正常人少了23个半小时,所以每一秒对于他们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


    谢邵看着病房里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的人。


    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他将最后一本病历数据更新完,又自细核对了一遍,才把电子病历本丢给了川谷雨,不忘提醒道:“你说的你那位那位一级心理医师的朋友……”


    “嗯。”


    川谷雨接过病历本,“他比较忙,等……有空我会让他来这里找你。”


    “你最好不要骗我。”谢邵警告。


    川谷雨抬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邵一噎。川谷雨这人虽然冷血又不近人情,但的确是言出必行。


    川谷雨说完话便专心地在病床上调整着治疗方案,时不时地放下病历本休息一会儿,谢邵干脆坐在沙发上修改论文。


    他忽然发现他的论文中有些观点太过绝对,手心手背的颜色尚且不同,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病房里的光线有些暗,谢邵干脆将墨绿色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瞬间洒满了整间病房。


    二人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短暂的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谢邵“啪”的一声合上了终端机,伸了个懒腰。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病床上的川谷雨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眼,呼吸均匀。


    谢邵拿起床上的病历本,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顺便扫了一眼终端机上明日的日程。


    ——星期一,休。


    太好了。


    谢邵松了口气,回到休息室洗过澡,便直接抱着终端机钻进了被卷中,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愉快的假期。


    但。


    第二日清早,他又被终端机的提示音吵醒了。


    只是这次不是鬼哭狼嚎的声音,而是一首童谣,伴随着字正腔圆的AI提示音。


    ——“课程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做好准备,保持网络顺畅。”


    我去!


    谢邵过了两天川谷雨的生活,差点被川谷雨的生活节奏带跑。


    他赶忙爬起来打开终端机进入了课程。


    一秒进入听课状态。


    两秒开始走神。


    三秒后越想越不对劲。


    不对啊!


    凭什么川谷雨的事情要他做,他的事情却还要他自己做!


    谢邵揣着手郁闷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