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后排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极快的速度挪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边上，把头侧过去，故意不去看他。


    尽管一再说服自己要清醒克制，但实际上，我从车窗的倒影中，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从上车到下车，他几乎没有看过一眼手机，动作也只有一个，就是右手撑着脑袋，目光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虽是大部分都是看向车行驶的方向，以及司机那用于导航的手机上显示的路线图，但从车窗的倒映中，我看到了不下十次，他的眼眸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或许是出于担心，又或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怕我在睡觉，吵醒了我。


    眼睛有些酸痛，我却分不清是因为窗外晃眼路灯的作用，还是因为看见了他。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既有事实，直到强忍了很久的眼泪滑落，我终于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订单完成的提示音。


    在我睁开眼时，我感觉到了一股寒风窜进了车内，紧接着，是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好点了吗？”


    我转过头，这才反应过来要下车。


    不得不说，这药确实见效快。


    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时间，胃部那股疼痛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已经没事了。”


    我关上车门，正要走进小区，却看见他是和我一起下的车。


    “我送你上去。”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方便吗？”


    “你不是……有事吗？”


    想起饭局上，他宁愿喝平时压根不碰的白酒，也要着急离开的模样，我的心就一阵堵。


    “不是要紧的事。”


    他声音清冷，深沉的目光下似乎藏了不少心事，只是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不难看出他并不愿意和我细说。


    我移开了视线，生怕泄露了内心的慌乱，更怕失落被看见。


    原来我和他早已不是隔着屏幕也没有共同话题可聊，而是到了见面独处也无话可说的地步。


    但我还是答应了。


    因为我隐约能感觉到，从小区到上楼的这段距离，或许是我和他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和从前一样，为了我能跟上他的步伐，他的步子迈得不大，走路的速度甚至比以前还要慢——


    就像是在刻意放慢脚步一样。


    “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有遇到更好的人吗？”


    短短的一句话勾起了我近几年的回忆，许多细节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脑海中，但全都是和他有关的。


    我压根就没有对新的人有过任何兴趣。


    从分开至今，我所想的都是，我要继续努力，成为更优秀的人，才能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我的所有想法，都只与他有关。


    只是我也时常有发朋友圈，我是否单身状态，也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而他现在这么问……


    看来，他也并不是真的关心分开后我的情况。


    这一切，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那你呢？”


    看穿了他问话本质的我心底更是一片悲凉，我自嘲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这么优秀，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你吧？”


    从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已是许多学妹心目中的完美学长了，如今硕士毕业，又是项目负责人，他的身边，只会有更多的迷妹——


    而且还是质量比在学校的时候，高不知道多少倍的。


    “可我并不觉得我优秀。”


    他的轻笑在我听来，和他的话一样讽刺——


    他都不算优秀的话，那我算什么？


    平平无奇？


    “不然怎么会……留不住你。”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


    他话我并非真的没有听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没有听清对我来说或许更好——


    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再会错意，关于我也算是他心结的这件事。


    “莲音。”


    他也停下了脚步，用着和以前一样亲昵的语气喊着我的名字，神色淡然，嘴边挂着笑：“我很高兴，这次能和你合作。”


    看着他这瞬间恢复常态的模样，我努力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嗯。”


    我抿了抿唇，走了好几步，才想好用什么样的客套话来回应他：“虽然你给我制造了不少难题，但……谢谢你，让我又进步了。”


    以前只觉得他遥不可及，在这一次不知情的交手后，我才发现，我竟能追得上他的脚步了——


    甚至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以我才会头疼啊……”


    他也迈步追上我的脚步，但很快，他又将速度放慢了下来，声音也不像刚刚那样有底气了，轻飘飘的，被晚风一吹就散了。


    “我到底还要怎么努力，才能配得上你。”


    “……嗯？”


    我再次停下了脚步，只是这一次，我不敢直视他了。


    他现在的姿态，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这段感情里面，感到自卑的人不只是我。


    从前的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低姿态；现在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低姿态。


    他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特意给我留出了思考的时间，也似乎是发觉说错了话，在思索怎么圆过去。


    余光瞥到了熟悉的垃圾桶编号，我这才发觉，现在停留的地方，正好是我所住的单元楼楼下。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和从前一样，温柔又明亮，就像夜空中的月亮一般，让人感到安心。


    “我说过，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的心思无处遁形，在他眸中我还看到了他的失落与无奈，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讨厌你？怎么会……”


    下意识的反驳让我险些将心里话说出口，但意识到他的语气和说的话后，我再次哑然。


    先前的所有冷漠，都是因为他觉得我讨厌他，才摆出来的吗？


    “那你……”


    他的喉结上下窜动，神色纠结，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但最终还是只有一声叹息：“算了，你就当我喝多了乱说话吧，抱歉，让你困扰了。”


    突如其来的清醒让我又是一怔，都说酒后吐真言，我竟有些信了。


    “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


    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之际，我赶紧道了谢，逃也似的躲进了电梯。


    我是真的怕了——


    这是这份害怕，不是对他，而是对我自己的。


    那温柔缱绻的眼神，我最熟悉不过了。


    熟悉到每一次看见，我都控制不住沉迷于此，再也出不来。


    我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甚至不敢看电梯内镜子中倒映出的身影。


    说不喜欢是假的，说早就放下也是假的。


    还以为重逢后他的冷漠会迫使我真正放下，原来都是假的……


    他的疏远是假的，我的淡漠也是假的。


    我从没想过，我们的默契会延续至今——


    比如到现在，我才看清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