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行眼神一凛，毫无惧色。


    师父曾不止一次教导过她，打架如同博弈，贵在先发制人。


    绝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更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尽管她已经不认这个师父了，但这个打架方法论，她从未变过。


    裴云行手中幻化出长剑，剑刃锋利，仿佛能撕裂空气，带着凌厉风势，向着楼主疾刺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楼主面对这致命一击，竟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裴云行心里一喜，以为得手在即。


    可下一秒，她握着剑柄的手猛地顿住，一种虚无感向她传来。


    剑尖竟然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了对方。


    她奋力刺中的，只是一道虚影，就连衣袂都未曾搅动。


    裴云行震惊地收回剑，瞳孔微缩，死死盯着眼前的楼主，只见楼主依旧气定神闲。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并非我的真身。”楼主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几分欣赏，“能接连勘破我设下的幻境，你很有天赋，我可舍不得真伤了你。”


    裴云行皱紧眉头，心脏剧烈跳动，反复回味着对方的话语。


    楼主语气依旧，看向裴云行，语气笃定：“你有心魔。”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让裴云行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温衍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担忧：“我在第一层幻境就出来了，可是你坠入了你的心魔之中。”


    她的心魔吗。裴云行微微思考着，刚才的黑暗仿佛能侵蚀人心。


    她的心魔是什么呢？


    “我看到我抱着一个男人。”裴云行隐瞒着黑暗的那部分，只叙述着场景，她保证，这个场景从未发生过，“但是我不知道是谁。”


    “男人？”一听到这话，温衍像一只生气的猫，有些炸毛，显然是有些吃醋。


    “别管他。”楼主向温衍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裴云行的肩膀，语气相当沉重，“如果不是过去，那就是未来。”


    裴云行点点头，想起刚刚的幻境，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编织幻境？”


    据她所知，编织幻境很消耗人的精气，如此巨大的幻境，要是仅靠楼主一人完成，实力可谓是相当恐怖。


    裴云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伤人？”


    “她没有伤人，反而一直在暗中救助百姓。”刚刚一直自闭的温衍立马接话，随后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刚知道。”


    温衍看着裴云行脸上的怀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上前一步，牵住了裴云行有些冰凉的手：“真相如何，口说无凭。是不是真的在救人，你亲眼看看，便知分明。”


    裴云行心神一震，竟忘了挣脱，任由他牵着，有些踉跄地再次踏进了解香楼那扇朱漆大门。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汗味、药味、血腥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与之前幻境中的脂粉酒香截然不同。


    裴云行抬眼望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楼里依旧挤满了人，却不再是刚才那般浮华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灾民。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许多人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气息奄奄地靠在墙边。


    有的人手臂上缠着布条，伤口隐约可见溃烂；有的人抱着饿得啼哭不止的婴儿；还有半大的孩子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洞。


    整个楼里都是绝望的死寂。


    而之前那个在幻境中端着酒菜穿梭的店小二，此刻正满头大汗地端着木桶，挨个给那些灾民递上清水。


    裴云行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带来一阵钝痛。


    眼前这活生生的的悲惨现实，简直令人心碎。


    温衍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他轻轻收拢手掌，更紧地握住了她，声音带着沉痛：“新帝昏庸无能，沉迷享乐，朝□□败。南方水患滔天，淹没良田屋舍；北方赤地千里，旱灾连绵。”


    “可朝廷不仅不开仓发放赈灾粮款，反而变本加厉，增设各种苛捐杂税，强征民夫。”


    “这解香楼，表面是酒楼，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


    “你醒来时的尸体，都是起义的百姓，刚刚你看到的官兵、太监，都是皇帝安排的人……”


    说着，温衍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本以为，皇帝只是贪图享乐，没想到，手段狠厉到连自己的百姓都杀害。


    裴云行的嗓子有些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长睫剧烈颤动，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可下一秒，一道稚嫩的声响起，声音带着哭腔：“阿娘！”


    裴云行猛地睁开眼，循着那哭声望去。


    在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摇晃着母亲的手臂。


    可那个女人双目紧闭，面色灰败，胸口没有丝毫起伏，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迅速出现在女孩身边。


    是楼主。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丝毫不顾忌女人身上的污秽，小心翼翼地将那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女孩抱了出来，动作轻柔。


    她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女孩的小脸，一遍遍地哄慰着，声音异常温柔：“乖，不哭了，好孩子……以后跟着姐姐，姐姐带你找吃的，好不好？”


    女孩的嚎啕大哭在楼主的安抚下，渐渐变成了抽噎，令人心酸。


    小小的身体依旧一耸一耸的，那双小手，却死死地抓住了楼主的红色衣襟。


    仿佛那是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裴云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真正祸害人间的，竟然是一国之君，视百姓的生命如同草芥。


    也是这腐朽透顶，毫无希望的世道。


    一股难以遏制的的火焰，瞬间席卷了裴云行的全身。


    “我去杀了那狗皇帝！”


    裴云行猛地挣脱温衍的手，豁然站起身，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周身的魔气变得狂躁，黑色气息仿佛喷涌而出。


    只要杀了那个昏君，杀了他！


    或许这吃人的世道就能被强行扭转，或许百姓就能有一线生机！


    可温衍的反应更快，他再次一把牢牢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厉色：“裴云行！冷静点！杀了他又如何？”


    “你能保证新上位的皇帝就会是个明君吗？这苛捐杂税，这朝政弊端，就会随之消失吗？”


    “你杀了一个，很快就会有下一个被推上来，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改变不了这早已从根子里烂掉的世道！反而可能引发朝局动荡，军阀混战，让更多无辜百姓陷入战火！”


    裴云行张了张嘴，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反驳，却发现温衍字字句句都是事实，让她瞬间清醒，却又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他说的对，杀了皇帝，简单。


    但然后呢？


    这沉疴痼疾，绝非杀一人所能根治。


    楼主抱着怀中依旧在轻轻抽噎的女孩，缓步走到裴云行面前。


    她看着裴云行那泛红的眼睛，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我知道你是神，人间的事，本就不该由你来插手。”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趴在楼主肩头，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了裴云行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裴云行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迅速划过脸颊，砸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几乎就在这滴眼泪落下的同时，裴云行猛地觉得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那是神识受损的征兆，她为了这人间至悲至苦动了真情。


    神本应超脱物外，俯瞰众生，无情无欲，方得永恒。


    一旦对凡尘俗世产生过于强烈的情感共鸣，便会损耗神识根基，轻则修为倒退，重则仙途尽毁，甚至堕入凡尘。


    剧痛之下，裴云行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脱力，软软地向后倒去。


    温衍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你怎么了？”


    一旁的楼主看到裴云行周身紊乱萎靡的气息，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声音竟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你？！”


    几秒钟后，那剧痛缓缓退去，裴云行重新睁开了眼，她虚弱地靠在温衍的怀抱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


    然而，那双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澈，异常坚定。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再次扫过楼内的百姓，想到那些在苦难之中奋起反抗挣扎的勇士。


    然后，一字一句，声音虽轻，却带着力量：“若这世道，生来如此不公；若这人间，百姓皆在受苦。”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灼灼：“我要试试。”


    她要试试，她能不能赢。


    从这一刻起，九重天阙之上，少了个神仙；而纷扰红尘之中，多了一个以凡躯神明之力，救国救民于水火的逆行之人。


    楼主定定地看着裴云行，看着她眼中那义无反顾的决绝，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释然，“既然你心意已决，执意要踏入这滩浑水，那就随我上楼吧。”


    几人刚想上到二楼，然而这时，大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金属盔甲碰撞的声音。


    一步一顿，压得人心里发紧。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楼主是大善人。


    楼主也是高冷美女，楼主和裴佬都对温衍翻过白眼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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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