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青奴

    青奴被关进一间暗室,一关就足有半月。他右腿受伤,无法直立行走,就连爬到房门口都费劲。因此看守他的家丁格外松懈。其间,杨遇芝曾来看过一回。


    照顾青奴的婆子名叫翠娘。她对杨遇芝说,虽然青奴嘴上闹得凶,但吃饭喝药都不为难,还算是识趣。


    杨遇芝心道,下床都费劲,还能怎么,但青奴没闹一闹绝食,倒是意外。


    她从胡大能处得知,青奴是仕门家奴,头两日又见他如此烈性,还以为是个迂腐的死心眼儿,没想到还挺知变通,至少这说明他晓得,就算逃跑也得养精蓄锐。


    半月之后。


    青奴的腿伤终于有所好转,勉强能拄拐行走。但秋月让大夫在药中加了些东西,使青奴醒着时都头脑昏沉、四肢乏力,省得照看他的人费劲。尽管如此,又过了半月,杨九思还是听到家丁来报,青奴逃跑了!不过被人从东苑后门逮住了。


    只是当时不巧,杨九思在通判府上,是杨遇芝先去处置的这事。


    杨遇芝赶到芳尊楼时,还没进门就先听见一阵闹嚷,进门就见四五个家丁慌张跳下床。


    床上的青奴被五花大绑,衣衫不整,两腿间只胡乱搭着外衣,显然是仓促扔上去的。


    少年满脸是泪,牙关紧咬,胸口起伏。


    杨遇芝走到床前,先扯过被子给青奴盖上,再以目光对那些家丁表示斥责。她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春花秋月评说青奴的话,不日就传遍奉祥楼。这些身强力壮的家丁们趁机调戏,并不意外。家丁们调戏小官,这在奉祥楼也是常事。这些新买回来还没接过客的小官,他们也不敢真做什么。


    青奴在慌乱之中,拽紧了被子,看了杨遇芝一眼。


    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被水气包裹,依旧能透出凌冽,以及掩藏在痛苦之下的稚嫩的憎恶。


    杨遇芝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人不恨他们,她不至于为此动怒。但她还捕捉到了一丝别的情绪,是绝处逢生的感激,独独是给她的,应是为她替他盖被。


    多么聪明通透的少年,即便察觉到她的好意,也不会向她求饶。从前那些少年到这时,总会误以为她良心未泯,有好人做到底的本事。可这份通透又是如此稚小,不够彻底,竟向仇人心存感激。


    “芝姨,如何教训?”秋月适时开口。


    秋月是芳尊楼的先生,这点权力他本是有的,只不过他是聪明人,记得杨九思那日说的话。对待青奴,他总会多留两分余地,要是旁人,抓回来时就会关进地牢,先打一顿。


    杨遇芝看着可怜的青奴,回答秋月道:“他这一身上下,不都是教训了吗?”


    秋月心想,果不其然,杨遇芝也待青奴不同。


    杨九思出门两个时辰,归时已近天黑。一回到奉祥楼,他就派人去叫来杨遇芝。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一条腿的瘸子,还能给他跑出去,这话说出去都令人笑话。人要说,我杨九思是蠢货,真金白银尽养些废物。”杨九思一见杨遇芝便道。


    杨遇芝不急不慢地解释:“因为青奴行动不便,所以才疏忽了,门上没人。该打该罚,我都处置过了。以后青奴的屋子昼夜都有人守。我提醒过他,他那条腿要再闹,就真废了,想来应该不会再跑。”


    杨九思不以为然地讽刺,“只是暂且不会。我倒奇怪,他怎么能避开人找到后门去?”


    杨遇芝道:“他不肯交待。我盘问过一圈,是翠娘。她的儿子每隔三两日要上门求救济,他应该是偷偷跟过两回。翠娘怕院里知道,一直避着人。他这回随身带了个小布兜,装的都是平日里攒下的口粮,想来一直有所打算,只等院里没人。”


    “这个青奴!”杨九思惊讶。


    这奉祥楼的富贵恢弘,满院子身强体壮的家丁,以及芳尊楼里日日哭嚎声,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穷苦少年来说,本就是无形震慑。纵使四肢健全,敢跑的没有几个,能跑出院落的更是少有,因为十几岁的少年做不出多大的盘算,而青奴竟连荒年无粮都想好,还带上了吃的!


    杨遇芝与秋月走后,翠娘就一边替青奴上药,一边安慰青奴。


    这世上的人,好坏一句是说不清的。若要说这婆子坏,她的劝诫句句肺腑,真心不想看青奴挨打受欺负。可若要说她好,她又句句都是在劝青奴听话,呆在这南风馆里任人摆布,早日认命。


    翠娘道,家丁对相公们摸摸蹭蹭是常事,这些事都是九爷与芝姨默许的。有时,他们还会刻意让家丁们去戏弄那些矜持的相公,说矜持只能装矜持,不能真矜持,若床上还扭扭捏捏,只能卖一两回新鲜,留不住长客。她劝青奴,若想不受这欺负,只能往后卖力,有愿意为他撒钱、照应他的客人,芝姨就不会让家丁乱来。


    这小青奴虽是个书童,可自幼长在张梦甫身边,得主家庇佑,从无须费心应付他人。因此,他虽是个高傲脾气,却又是个干净心肠。他心地善良,与翠娘朝夕相处,受其细心照料,就觉得翠娘也是心善的人,只是身不由己。


    是夜,翠娘却因青奴之事,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到外头去了。许久之后,青奴才得知此事。


    入夜后,青奴因腿伤难以入睡。一片漆黑中,却忽听得门外家丁恭敬叫“九爷”。他还来不及作反应,就见门被推开,两个小厮提灯在前,身形高挑的杨九思跟在后面。


    青奴心里一惊忙坐起身,两手死死拽着被子。


    杨九思每往床边近一步,青奴就往床角躲一分。


    直到杨九思坐在床头,青奴已裹着被子坐在角落缩成一团,只露个脑袋。


    “过来。”杨九思道。


    青奴怎么会听,纹丝不动。


    可青奴没想到,这杨九思竟还有些武力,隔着被子对他一抓一抬,他整个人就不知怎么起、也不知怎么落的,转眼就坐在了杨九思的腿上。腿伤被扯动,疼痛倍增,青奴因此晕头转向,但他惊魂未定时,杨九思已做出下一步动作,将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了他里衣,贴肤按在了他的腰上。这一按,青奴只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


    “你!你!你!”青奴想要呵斥杨九思,但却越急越语无伦次。


    在这奉祥楼中,杨九思是青奴唯一害怕的人。


    天寒露重,腰后的手凉得像生铁,冻得青奴身体都抖了两下。


    杨九思的手微微一动,似还有动作。青奴一急,忙伸手去护。没想到那只凉手转而握住了青奴的手,停在小腹处。


    “我不会对你如何,只要你老实别动。”杨九思轻声道。


    青奴僵着身体,他倒不是不敢动,实在也动不了。杨九思孔武有力,将他辖制得死死的。白日里,青奴算是遭受过一回,但相比那些家丁的粗鲁,杨九思此时堪称温柔。


    杨九思将头埋在青奴的后颈窝,贴进被子的缝隙。


    青奴随即感觉,有一温一凉的东西碰到了他,凉是鼻头,温的是嘴唇。


    冷风也灌进了被子,但青奴都顾不上冷。他因为杨九的举动而呼吸急促,面红耳热。


    “禽,禽兽!”青奴怒道。


    “呵,可算骂出来了。”杨九思轻笑。


    杨九思的声音低沉宽柔,贴在青奴耳侧,令青奴的脑子都有些糊涂,他没料到杨九思会是这样的反应。


    杨九思的脸和手都很凉,但胸膛却很温暖,身上带着香。青奴自小见过不少风流才俊世家纨绔,单评这杨九思的长相,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他夜访青奴,头上无有发冠簪束,身上且无明珠玉佩,又不像白日那般放荡阴毒,甚至能让人称上声俊雅。可这样的皮相里头,却是凶残冷酷的妓馆东家,何其可怖。


    杨九思又在青奴耳边开口,好似体贴劝慰。


    “你才到燕州府,怕是还不知道,燕州府有多少灾民吧?草根树皮没得吃,穷人家鬻儿卖女,可这家当儿女卖完了,又吃什么呢。赈灾的官兵每日带着粮食出城,发放完粮食后回城,车上还是满的。你猜,装的是什么?”


    “是什——”


    是什么?青奴不由自主地想问,话说半句又后悔,觉得不该理会杨九思,将最后一字硬咽回去。


    杨九思喜爱青奴纯真,笑道:“是人骨,被煮而分食啃剩下的人骨。”


    这句话,听得青奴毛骨悚然。


    青奴不敢置信,忍不住偏头去看杨九思,想用目光去质疑追问。但他只能看到杨九思小半张脸,还仅仅是个昏暗的轮廓。


    不知是不是贴得太近,那一刻青奴竟恍神,前世无缘今生不识的人,此情此景却好似梦中。


    这大约便是孽缘的征兆。


    后来,青奴曾认真回想,他虽一直痛恨杨九思,却又从没真正讨厌过他。他对杨九思的恨与爱,好似天南地北,彼此互不相识。


    虽没听到青奴的反应,但杨九思知道青奴认真在听。


    他继续道:“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家伙,还断着一条腿,又是落单,让他们见着,口水能流到裤脚去。你想回家,怕是不能,只能拖人带回几节漂亮的骨头去。”


    如此骇人听闻,杨九思说得云淡风轻。青奴听着却恐怖至极,好像真有人在砍剁他的四肢,连腿疼都忘了。他更没察觉到,他被吓得在往杨九思怀里靠。


    “你,你骗人!”青奴嘴上不认。


    杨九思紧搂一把青奴的腰,认真道:“骗人?青奴,九爷的确会骗人,但不会骗你。”


    青奴上了当,问道:“为什么?”


    杨九思道:“因为九爷喜欢你。”


    总共不到一炷香时间,杨九思来去如风。他真就只是抱着青奴,说了会儿话,什么也没干就走了。


    杨九思走后,青奴还有些后怕。为防着杨九思或别的什么人,他抱了个花瓶回床上,心想好歹能砸人。他抱着花瓶蜷缩在被窝里,身体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怕还是冷。


    没想到,后半夜果有人来。


    青奴不知来人是干嘛的,见影子靠近,就把花瓶猛砸上去。挨砸的那小厮哎哟连天,门外的家丁都忙进来查看。


    那小厮急道:“是九爷让我来给你送汤婆子的!”


    他将汤婆子往床上一扔,捂着脑袋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守们见无大事,也随即退出房门。


    青奴没有瞌睡,好半晌还听见门外议论:说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九爷他倒是不敢砸。


    直到四更天,青奴勉强入睡,也是噩梦连连。一晚上,他都拽着裤子不松手,裤腿都被他扎得死死的,好像那些凶悍的流民和家丁,会化身馋淫恶鬼,钻进他的□□里,啃咬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