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村中事

作品:《骸骨风筝

    糯尕村不大,两人摸黑前进,从村头走到住所花了十几分钟。


    住所是王珰提前订好的,一栋红瓦白墙的小楼,窗户里面依旧黑洞洞,看起来像主人已经睡了。


    王珰敲了敲门,很快,门嘎吱一声开了。


    门后是个年轻人,把脑袋支出来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了一圈,才把门缝拉大,示意他们进来。


    姜浮进到屋内,屋子里黑漆漆的,也没盏灯。


    年轻人待两人进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这下屋子里彻底伸手不见五指。


    王珰刚遇到那种事儿,这会儿汗毛还没下去呢,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待着浑身不舒坦:“赶紧开个灯,大晚上的……”


    年轻人窸窸窣窣的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盏煤油灯点上了,说道:“来的不巧,村子里停电了。”


    王珰:“妈的真是晦气!崔丰谷,你领姜小姐去房间吧,姜小姐,这边没什么夜生活,你赶紧洗漱一下睡了吧。”


    崔丰谷就是这个年轻人。


    据王珰说,整个糯尕村只有两家做民宿的,一家是村长,一家就是这个崔丰谷。当然,环境什么的就别指望了,反正王珰表示环境还不如在外面扎帐篷呢。


    本来以为是王珰不想来糯尕村的夸张形容,结果姜浮刚跨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气味,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百个人在一间不通风的屋子里睡过似的。


    崔丰谷一直低着头,没和姜浮的眼神对视。


    光线昏暗,但他依旧看出了姜浮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油灯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落下的光影在白墙上撺动,像他见过的最精美的剪纸。


    她伸手挽起耳畔的一缕发丝,柔声对着他道了声谢。落在耳朵里,轻飘飘,挠痒痒一样。


    崔丰谷头更低了,叮嘱她晚上睡觉一定要拉上窗帘后,把油灯放在桌子上,退出屋子。


    姜浮靠着桌子没动,直到崔丰谷离开,她看着门合拢后,扭身去了窗边。


    屋子里黑黢黢的,屋外却被月光照的亮堂堂。


    明明刚刚在村子外面,四周一片漆黑,这会儿月亮却突然出现在天空上。


    圆噔噔,亮堂堂,白惨惨。


    村外的一切都被它的光线照得宛如白昼。


    刚才进村时,王珰也语焉不详的反复叮嘱她要拉上窗帘,这个崔丰谷刚刚也是如此,让姜浮开始好奇,不拉上窗帘会在这惨白的月色下看到什么。


    姜浮缓步起身,走到油灯旁,手指合拢,像捏死虫子那样,捏死了房间里唯一的光。


    她不怕黑,这灯于她而言,有些多余。


    ……


    让人讨厌的,不光是屋子里空气的味道。


    木板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棉絮,上面的床单伸手一摸,是种油腻腻的触感,枕头上也是股头油的味道,屋子里的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道多久没换洗过。


    果然不如住帐篷。


    姜浮掏出睡袋,铺在床上,打算眯一会儿,她看了眼时间,十点半,再过两个小时,王珰和崔丰谷,应该就都睡着了。


    村子里的夜晚比她想象中的安静许多,连虫鸣都没有。


    姜浮闭上眼,睡意上涌,很快睡着了。


    没有定闹钟,姜浮突然在黑暗中惊醒,她伸手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刚到十二点。她起身离开睡袋,脚步轻盈的推开房门。


    这房子构造简单,五间客房并排分布,出来就是客厅,客厅的大门在右侧,是老式的机械锁。


    这倒方便了姜浮,她凭借记忆,熟练的一路摸黑走到了大门处,拧开了门锁,全程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自然也不会惊醒崔丰谷和王珰。


    外面被月光照着,反倒比屋子里亮,姜浮走进了村子。


    来这里之前,姜浮查过这个村子,不过图片里的糯尕村都是白天的样子,平平无奇的房屋建筑,并无奇特之处。但此时在月光下,眼前的村落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哪里异样,一时半会儿又有点说不清楚。


    姜浮顺着小道一路往前走,她知道,在村子的东边,应该有一栋和其他房子有所不同的建筑。


    不敢用手电,给姜浮的寻找工作增添了些麻烦,她找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那间屋子——一间三角形的谷仓,和其他房子格格不入。


    老旧的门,挂着一把看起来不甚牢靠的锁,姜浮犹豫片刻,在掏工具破坏锁和观察情况之间选了后者。


    她摸到窗户的位置,顺着窗户缝隙朝着里面观望。


    只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屋子里,没有放任何家具,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陶罐,姜浮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寻常的罐子,而是那种用来殉葬的魂罐。


    这么多,至少有几百个。


    **


    “然后你就离开了?”


    姜浮的故事结束,男人发出不可置信的询问,他焦急道,“没进去看看?”


    姜浮:“没有进去,不过我在外墙上做了特殊的记号,我只是去探探路,一个人,没法和那儿的村民硬来。”她耸耸肩,摊手,“那么多人呢,真给我弄死了,随便找地方一埋,不又是一个失踪人口。”


    男人:“也是。”


    姜浮有点热,用手扇了扇风,又瞥了不远处展柜里的罐子一眼。


    她的表情不多,但神奇的,男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的道:“我昨天试过了,这展厅里的摄像头是坏的。”


    他前几天故意丢了东西在展厅里,找到保安要求查监控,谁知道低着头打游戏的保安头也不抬,说自己进去找,这展厅里的监控是个摆设,就这些玩意儿,放在路边都没几个人愿意偷,还开什么摄像头……


    男人被这句话噎住。


    说话之际,男人已经打开了展览厅的展柜,拿出了那个魂罐,开锁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演练。


    倒是姜浮叹了口气:“这东西你不用偷走,没用的。”她突然良心发现。


    看来这姑娘的确知道的不少,至少比自己知道的多,男人手上动作停住:“哦?为什么没用?”


    姜浮:“因为这是个仿品。”她蹲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粗糙的陶釉上划过。


    “这个,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罐子。”


    男人盯着她,语出惊人:“你骗我。”


    姜浮:“……”


    男人:“如果是假的,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还挺不好糊弄。


    姜浮被这个问题难住,她张张嘴,沉默片刻,扭身,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手往里面一伸,提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罐子:“来物归原处。”


    男人:“……”


    男人的表情从怀疑到不敢置信只花了一秒,眼神要在姜浮身上盯出个洞。


    面对这般眼神质问,姜浮坦然得像在自家后院里清洗酸菜坛子:“普通物件,没什么特别之处,以后别做这种事了,犯法的。”


    男人想不明白她到底怎么能这么淡定的说出这样一番话。


    姜浮没给他太多反应时间,把手里这个真罐子物归原处送进展柜,锁好,把假罐子重新塞进自己背包。要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冒着危险干这事儿,在确定没有任何线索后,她便立马把这东西送回来了,没想到还能撞见这么个人。


    姜浮起身:“我要走了。”


    说完就走。


    男人跟在她身后,直到出了展览厅,他才道了句:“能请你吃个饭么?”


    正好到了饭点。


    姜浮看看手表,觉得这饭可有可无,但男人像堵墙一样堵在她旁边,这饭不吃,肯定要纠缠一番。


    那就吃吧,姜浮:“行。”


    地方小,也没什么好吃的,两人随便找了家小店坐下。


    男人问姜浮有什么忌口,姜浮边摇头边用热水烫着碗筷,天气太热,她像被太阳晒干水分的娇花,有点蔫巴巴。头发虽然竖成马尾,后劲处还堆着一层薄汗,姜浮把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碗上:“先生贵姓?”


    男人:“白,白飞光。”


    姜浮:“名字不错。”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出自李贺的诗,她很喜欢。


    白飞光:“你呢,贵姓?”


    姜浮:“姜,姜浮。”


    白飞光:“福建人?”


    姜浮反应两秒,被白飞光的冷笑话冷到:“浮屠的浮。”


    白飞光:“哦。”


    他点好了菜,取下口罩。这么热的天,他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居然一滴汗水也没有。他的长相俊美柔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姜浮看了他的脸,对他的评价更低了——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白飞光:“姜小姐,这些事儿,你知道的很多么?”


    姜浮摇摇头:“要是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撑着下巴,手摆弄碗筷。


    白飞光哦了声,思考着什么。


    姜浮:“你家里谁丢了?”


    白飞光:“我妹妹,你呢?”


    姜浮:“巧了,我也是妹妹。”


    白飞光点开手机相册,摆到姜浮的面前。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看年纪不过十七八,笑容灿烂,对着镜头比耶。和这般灿烂笑容形成对比的,是惨烈的现实,白飞光说她消失在她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二周,跟着一只玳瑁猫,走进了一条昏暗的巷道,此后再也没有出来。


    巷道是个死胡同,里面的监控恰巧坏了,路口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人从里面出来。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


    白飞光:“开始还以为是被人绑架,但等了一个月,也没人联系。”他垂眼,凝视着照片里稚嫩的女孩。


    “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想尽了办法找她,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他如此说着,哀愁如烟般笼罩了眉眼,眼眶发红的模样显露出几分破碎的脆弱,桃花眼微蹙,让人忍不住心疼。


    “姜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吗?”


    一个漂亮的脆弱的为了家人着想的男人,很难让人拒绝。


    然而姜浮心硬如铁,不为所动,这家伙,能找到这里,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一说话眼眶就发红的功夫一般人哪里会。


    姜浮:“不知道。”


    白飞光:“……”


    姜浮:“饿了,菜怎么还不上。”


    哀愁瞬间消散,眼眶也不红了,他意识到眼前此女油盐不进。


    白飞光双手抱胸:“姜浮。”


    姜浮:“嗯。”


    白飞光想了想:“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我。”


    姜浮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白飞光:“我不是那群人,我妹妹也是真的丢了,就算你对我印象不好,也不影响我们合作吧,至少,目的一致不是么?”


    姜浮:“有点道理。”


    白飞光:“所以你呢,你的妹妹怎么不见的?”


    姜浮:“说不清楚。”


    白飞光:“多久了?”


    姜浮:“十三年。”


    白飞光:“你还没放弃?”


    姜浮:“一天没见到尸体,就一天不会放弃。”


    白飞光:“厉害。”


    的确厉害。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他越调查越觉得恐惧,如同看见了一个一个大的洞,你以为顺着梯子爬下去就能到达底部,却没想到越往下,洞越深,越宽,黑漆漆的不见光,像进入了一个没有光不知去向的恐怖世界。


    菜端上来,三菜一汤,姜浮先动筷子。


    白飞光:“所以姜小姐愿意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么?”


    姜浮:“再说吧。”


    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况且和白飞光也不过一面之缘,现在说合作,未免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