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作品:《蝴蝶效应

    一年半后:


    五月初,北京城的空气里已经蒸腾着灼人的热浪,柏油路在烈日下泛着微光,仿佛随时能融化,而兰卡村昨日还是碧空如洗,今晨却飘起了鹅毛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村庄裹进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川西的天气就是这样,六月飞雪也是常有的事儿。”董鹏挠了挠脖子,跟在江让身后走进村委会。


    自从江让跟公司闹了一盘解约后,公司就把他的经纪人换成了Lydia,一个资源型女强人,董鹏跟了Lydia很多年,自然而然也被调给了江让做执行经纪。


    偌大的会议室里,导演、制片人、编剧、剧务主任以及几位主演都已落座,低沉的交谈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偶尔夹杂着几声轻笑。


    江让迈步而入,依次与主创们握手寒暄,姿态从容。


    “来这儿坐。”廖辉拍了拍身旁的凳子:“江让,这儿。”


    “诶,来了,导演。”江让唇角微扬,走过去坐下,语调轻松:“您怎么也提早来了?难不成真要跟我们一块儿体验生活?”


    廖辉深耕文艺片多年,艺术追求极高,但凡是进他的组,那都得提前抽出时间来体验生活,为所饰演的角色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在这儿待的时间可不比你们短。”他推了推眼镜儿,笑道:“先把你们安顿好,我再走。”


    这位业内公认的少数民族题材大师,三年前执导的《月照山河》不仅斩获百花最佳影片、最佳女配,还拿下了当年文艺片的最佳票房,一时风头无两。


    也正因如此,得知他要开拍筹备三年之久的《经幡向西》后,江让便主动争取,历经曲折,才终于拿到了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电影的女主角林可妍和饰演江让兄弟的男二号孟珂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路上耽搁了。”林可妍微微欠身,向廖辉致意,孟珂紧跟在她身后,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却先一步朝江让走去,熟稔地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哥,等久了吧?”


    江让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朝自己身旁的空位偏了偏头,孟珂却只是咧嘴一笑,转身就挨着林可妍坐下了。


    江让面色不改,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


    早有传闻这两人在谈恋爱,尽管双方都公开否认,但此刻他们同进同出、毫不避嫌的姿态,倒像是无声的默认。


    见众人到齐,村长班觉起身走到前方。


    这位五十来岁的藏族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为了迎接剧组,他今天特意穿了件绛红镶金边的藏袍,领口与袖口装饰着精致的珊瑚珠与绿松石,头上的英雄辫编得一丝不苟,发辫间穿插着暗红的丝线,辫梢系着两块儿象牙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过位,过位,欢迎大家来到兰卡村,我是村长班觉。"班觉的四川话口音极重,语速一快就像连珠炮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不得不请了他的女儿来做翻译。


    廖辉端起酥油茶,轻轻吹开面上漂浮的油花儿:“村长,你看给他们分别安排到哪家?咱们一块儿去瞧。”


    “阔以,阔以,一起切看一哈。”(可以,可以,一起去看一下。)班觉操着浓重的□□,热情地起身招呼众人朝外走。


    他的女儿则在一旁介绍道:“我们兰卡村主要还是以养殖和放牧为主,所以地方大,住得稀,这次给各位老师安排的都是村里条件比较好的家庭,借住的事情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我们藏族人民是非常热情的,大家放心住就是了。”


    说着,她带众人走进了村委会旁边的两层小楼。


    这座现代化的藏式楼房外墙以白色为主,点缀着藏式传统的红色边框与黑色窗棂,推开防盗门,深色的实木地板上是藏式矮桌、坐床、电视、冰箱和一些列现代化家电,墙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唐卡,客厅的最里端则是供奉的佛龛。


    众人纷纷感叹,这确实是现代化新农村,条件比想象中好得多。


    村长满脸自豪地点点头:“感谢政府,感谢党。”


    剧务组的年轻小伙儿已经利落地将林可妍的行李搬进了玄关,剧务主任李藩跟在廖辉身后说到:“林老师住这家。”


    林可妍和江让都是眼下风头正盛的艺人,条件好的房子自然优先安排给他们,江让性子随和,平日里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递烟递水从无架子;相比之下,林可妍就显得矜贵许多,不过是来体验生活,却带了两个助理,光是行李箱就推了6个。


    廖辉暗自叹气,哪怕他如今已是业内叫得上名号的导演,也依旧逃不过资本的裹挟。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江让一眼,见对方只是微微挑眉,唇角挂着一抹了然的笑,便点了点头。


    安顿完这位女主角,一行人跟着村长继续往前走,村委旁边这几幢小楼都修的漂亮,所以特意腾给了剧组租住,这几户人家也热情,见他们进门,立刻端上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有的甚至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饭。


    安顿好众人,廖辉环视主创团队:"几位觉得怎么样?没意见就这么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体验,就交给李藩负责了。"


    大家纷纷应声,各自散去收拾行李,江让却单独留了下来。


    他递给廖辉一支烟,状似随意地问:"廖导,听说您和潇编为《经幡向西》在这边住了好几个月?"


    "是啊,好地方啊。"廖辉接过烟,就着江让的火点燃。


    "您当时住的...也是这种新式藏楼?"


    廖辉吐出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笑了:"怎么?嫌条件太好?"


    "帐篷没有,牛粪炉子没有,连酥油茶都是用电水壶烧的。"江让摇摇头,眼神望向远处的雪山:"既然是体验生活,就该和真正的牧民同吃同住,一起放牧、挖虫草、睡牛毛帐篷,那才叫扎根。"


    廖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虽说江让当初费尽心思进组是为了转型,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个顶流小生的专业素养和敬业态度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他转向班觉:"村长,要不还是安排江让住到央吉家吧。”


    贡布央吉一家是典型的康巴牧民,住在村子最西头的草场边缘,家里喂养了两百多头牦牛,廖辉和潇淼创作《经幡向西》时,就是借住在他家。


    班觉和女儿交换了个眼神,搓着手欲言又止:"央吉拉们屋头嘛,啧......"(央吉他们家呀......)


    "廖导,"班觉女儿压低声音解释道:"央吉阿爸...您知道的,最近闹出些不体面的事,他在县城找了个相好的,被央吉撞见了,现在家里天天吵得...啧,鸡飞狗跳的。"


    "嚯!"廖辉一口烟呛在喉咙里,那个矮壮得像牦牛的老头子,居然还能整这出?


    班觉看出江让是真心想找户地道牧民体验生活,挠着络腮胡提议:"要不切达瓦拉们屋头看哈嘛。"(要不去达瓦他们家看看?)


    "达瓦卓玛,您还记得吧。"班觉女儿补充道:"央吉的阿尼(大伯母),住在溪边那个老房子。"


    廖辉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总戴着绿松石耳坠的老太太,前年采风时,他还跟着她去高山草场挖过虫草:"记得,央吉家的亲戚,我还跟她去挖过虫草。”说罢看向班觉:“那要不就借住在卓玛家,反正两家挨的进,来往也多。”


    "要的要的。"班觉拍板:"走嘛,回切开车。"(走吧,回去开车。)


    廖辉边走边跟江让说到:“达瓦卓玛家就住在溪边,老太太常年独居,所以把牦牛全都寄养在了央吉家。”


    “嗯。”江让若有所思:“甲央恰好也是奶奶带大的,倒是一种缘分了。”甲央是江让这次要饰演的角色名,《经幡向西》的男主角。


    一行人刚走到村口的老杨树下,就见隔壁的卓嘎大嫂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村长家的小孙子从墙头儿摔下来了,班觉的女儿只好急匆匆带了孩子去卫生室。


    翻译不在,江让只能努力分辨班觉口音浓重的方言:“达瓦卓玛嘿年轻勒时候就死咯老公和娃儿,孙娃子也不听话,犟拐拐一个,她一直都一过人过,拉屋头的房子是刚搬哈山勒时候修勒,条件莫得琅过好哈。”(达瓦卓玛的老公和儿子都已经去世了,孙子犟的很,不听话,她常年独居,家里的房子是刚搬下山那时候修建的,条件相对一般。)


    江让给班觉和廖辉各递了一支烟,班觉摇下车窗,很快,三个男人便吞云吐雾起来。


    坐在右后方的董鹏不抽烟,山路颠簸,再加上烟味熏人,弄的他胃里一阵翻腾。


    车子摇摇晃晃地沿着泥泞小路行驶,经过一条溪流时,一匹快马从车旁飞驰而过,江让瞥见骑手穿着件松垮的黑色羽绒服,头上戴着面罩,看不清样貌,高原紫外线强,戴口罩、帽子或用围巾裹脸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完全遮住面容的,还是头一次见。


    “诶!拾一!拾一!”班觉探出脑袋朝那人喊,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他只得叼着烟,愤愤的拍了拍喇叭骂道:“狗日勒,死娃儿,点不听话。”


    廖辉推门下车,偏巧一脚踩进了牛粪里,他一边在草地上蹭鞋底,一边笑着问:“这就是卓玛的孙子?”


    班觉嗯一声,领着他们朝溪边的房子走去:“小时候还是多乖勒,不晓得杂过咯,书也不读咯,球也不打咯,一过人跑切回来,哎......”


    班觉推开吱呀作响的铁栅栏:“勒就是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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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屋头,勒边是库房,牛圈,勒边是拉们住勒。”(这就是他们家,这边是库房、牛圈,这边是居住的地方。)


    江让打量着眼前的房子,不大的院子里,两座低矮的藏式平房相对而立,班觉口中的“库房”是用粗糙的石头垒成的,歪斜的木板门半敞着,隐约能闻到干草和牛粪的气味。


    而居住的主屋虽稍显规整,但外墙的涂料早已斑驳剥落,木窗框上的漆也褪成了灰白色,房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牦牛肉,随风轻轻晃动,算是这简陋院落里为数不多带点生活气息的装饰。


    “卓玛,卓玛,屋头来客咯!”班觉浑厚的嗓音在院子里炸开。


    门帘一掀,走出一位身形瘦小的藏族老太太,她满头银丝用红头绳松松挽着,高原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却透着温和的光,老太太左手持着的转经筒“吱呀”转动着,右手腕上两只银镯子随着步伐轻轻碰撞。


    班觉甩甩袖子:“卓玛,勒就是来村头拍电影勒明星些。”(卓玛,这就是来村里拍电影的明星。)


    待班觉介绍完毕,廖辉上前两步,微微躬身伸出手:“老人家,还记得我吗?廖辉,前年住在央吉家那个写小说的。”当初来采风时他并未表明身份,央吉看他整日窝在牛毛帐篷里写写画画,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就猜他是个写故事的。


    村里少有外人,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的,达瓦卓玛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她没有同廖辉握手,而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记得到,记得到,廖师傅嘛。"她们这辈人总爱这么称呼人,姓氏后面必得加个"师傅"才显得郑重。


    班觉扔了烟屁股:"啥子师傅哦,人家是导演,大导演!"他故意拖长声调,像在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达瓦卓玛并不知道导演是什么意思,见她眼神茫然,班觉啧了一声:“就是领导,勒部戏勒领导。”(就是领导,这部电影的领导。)


    “什么领导不领导的。”廖辉笑着罢了罢手:“您还当我是廖师傅就行了。”


    看老人家不仅面善,还能说□□,江让也上前一步,欠身问好:“奶奶您好,我叫江让。”


    卓玛望着年轻人俊俏的脸庞,除非是电视上,否则,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江让的胳膊:“都好都好,进来坐嘛。”


    江让踏进堂屋,这房子外观虽然简陋,内里却出人意料地敞亮,四壁涂着浓烈的酥油黄色,经年累月的炊烟把天花板熏出温暖的茶褐色。


    客厅右侧是“塔恰”(灶台),木橱柜从上到下整齐码放着包铜的酥油茶壶、刻着八吉祥图案的瓷碗、奶罐,最下层还摞着几个用来打青稞的“唐古”(羊皮糌粑袋)。


    正对灶台的整面墙设着佛龛,鎏金的宗喀巴大师像前供着七碗清水,佛龛上方悬挂的唐卡绘着白度母,宝相庄严的眉眼被酥油灯映得栩栩如生。


    众人刚在坐床(坐床可以理解为沙发)上落座,达瓦卓玛就端了铜壶过来,滚烫的酥油茶在绘有吉祥结的瓷碗里腾起袅袅白雾。


    江让捧着茶碗,在氤氲的热气中望向班觉:“村长,要不麻烦您跟奶奶说明一下我们的来意。”


    班觉沿着碗沿嘬着茶,抬眼瞥了瞥正在添茶的达瓦卓玛:“勒个小伙子在你屋头借住一段时间哈。”


    达瓦卓玛手上的铜壶顿了一下,眼神移向江让,摇了摇头:"勒怕是不合适哦。"


    班觉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惊得油花都沾在了胡子上,他冲达瓦卓玛挤挤眼睛:“有啥子不合适勒哦,勒个事情就囊个定了。”(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太太还是固执地摇头,发辫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诶!"班觉把茶碗往桌上一搁:“你嗯是不听招肤诶。”(您咋不听招呼呢!)


    见老人家连拒两次,班觉还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江让连忙打圆场:"村长,要是奶奶不方便......"


    “方便!有啥子不方便嘛!”班觉声如洪钟。


    隔壁县因为挨雪山更近,成了旅游县,村民们开民宿的开民宿,搞农家乐的搞农家乐,盖新房买新车,日子越过越好,看得他是眼热心急,抓破了脑袋的想要把兰卡村也发展起来。


    《经幡向西》的电影筹备组一找到市文旅局,各县就抢破了头要争这个宣传机会,班觉在会议室一眼就认出了廖辉,激动得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人抱住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兰卡村新路修好了,藏式民宿也建起来了,就差个宣传的机会,要是电影能在这儿取景,还愁游客不来?到时候家家户户的民宿、农家乐,准能赚个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