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岁，薛书文自泑山赶回仙争峰。玉静门此时已是瑞雪绵绵，几峰山腰往上皆是积雪，薛书文御剑在山顶处停下。


    喂养仙鹤的药童长大了许多，见到他面色喜悦：“薛师兄前来，可是寻到禹余仙蚣了？”


    薛书文衣袖揭过，将罩于结界之下的仙蚣露出一角。“于师妹是大事，我自然竭尽全力也要寻到。”他神色温柔，全然不提寻它费了多大的力与伤。西蒲州地大物博，其中虫兽不断，而这禹余仙蚣更是上等的虫药，少不得妖兽看守。


    那药童已经高兴得急忙去喊黄芪，“长老！长老！薛师兄回来了！”


    薛书文寻回禹余仙蚣的消息被传到峰外，门内几位长老高兴之下，又急忙吩咐弟子匆匆禀报到寐恒剑尊闭关处。偶有不知发生什么的弟子也被这股喜悦冲头，跟着师兄们到达西柳林外。


    一时间，原本静谧的玉静门喧嚣成一片。


    这三载间，西柳林内因为结界与阵法的缘故毅然成为一处世外桃源。本该落雪纷飞的林内，此时却才临近秋意末尾，落叶堆积在一块不知不觉盖住道路。几处结界被尽数收回，空中的白雪才薄薄跨过三载沾染在红叶间。


    黄芪已经进屋，薛书文等在门外。不知多久，他听见道道咳嗽声。又是一声咳嗽，屋内传来莫清冉细若蚊足的感概。


    “已过三载了吗？”


    是啊，三载的时间，门内没有遗忘他这位师妹。甚至单单因为看见一点希望，便激得原本寂静的宗门再次热闹起来。


    当归在身边发出声音，薛书文抬手按住它，转身准备离开。今日初醒，师妹想必也要时间适应，不便叨唠。


    林中片鸟惊飞，寐恒匆匆赶来。她着了一身竹月色的广袖鹤氅，发间因为匆忙乱成一片。


    薛书文抬眸望着她落下，“师尊。”


    林内只有寥寥几人，大多弟子都在林外，寐恒不甚在意礼仪，只清声询问：“清冉可醒了？”


    这一问，其余两位长老七嘴八舌开口。


    玄融：“是啊是啊——醒了，醒了。”


    裴泫：“黄芪怎么还不出来！”


    玄融摆手，“心急误事啊。黄芪没出来自然有他的考虑。”


    两人争论个不停，寐恒头疼地走向薛书文身边。


    “你可听到清冉如何？”


    “师妹她咳嗽声不断，对于岁月已过三载心生感叹。”


    寐恒将一剑放在门框处，那剑以墨铁辅以幽兰黛炼成，又用上好的灵药修复，剑身熠熠生辉。


    是天素，薛书文一眼认出。


    “醒了就好。泑山之行，可有受伤？”


    薛书文轻轻摇头，眼睛落在寐恒被旋扣勾住的发丝间，“师尊，弟子先行离开了。林外弟子还等着消息。”待寐恒应声，他转身向林外走去。


    “书文泑山之行着实劳苦啊，寐恒可于他什么奖赏？”


    “自然。”寐恒点头。她备了进阶玄剑的材料，当归虽然已经称得剑中上品，但随着薛书文进入化神期已经不太称手，更配不上他的身份。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几人的话堪堪叫停。


    “如何如何了？”


    黄芪：“三载时间还是太久，她刚刚清醒说过一句话，如今又昏睡过去了。想必明日会好上许多。”


    莫清冉重病初愈，寐恒心上郁结落下一半。她望向木屋内：“先前重名鸟盘旋于凤桦山上方，是好事一件，再加上恰逢新岁与清冉初醒，门内许久都未举办过席宴，你们传音叫回墨玉，让玉静门热闹一番吧。”


    她料想莫清冉喜静，因此特意吩咐可以适当将席宴办小。于是宴席被定在莫清冉醒来这日的第二夜。


    席上来人千百。在这种类似家宴上，身为玉静门的驻守剑尊，寐恒自然是要说些什么的。


    她干巴巴道过几句，不知道说些什么。到底她闭关也是许久，门内熟悉的弟子也不过尔尔，于是席上一时安静下来。


    薛书文坐在一侧，上前解围地给她沏茶。


    “师尊不必思虑，随心就好，”他看向另一侧的莫清冉，笑道：“宴席本主就是庆祝师妹初醒，不如让师妹说了。”


    墨玉拍把大腿，对啊，今日这宴席本就是因为莫清冉所设。他望向莫清冉道：“清冉？今日来了不少新弟子，你重病初愈，可要说几句？”


    寐恒抬手想要开口阻拦，薛书文的茶适时推过来，他温声称述事实：“师尊，师妹久不见人，让她适当说些话是好的。”话是这个道理，寐恒并不是不明白，只是……


    “师尊，无事。”处于话题中心的莫清接过话来，她若是再不开口，墨玉长老指不定又想到别的。到那时局面控制不下，她免不得落了师尊的脸面。


    莫清冉站起，低身行礼。新人门的弟子与内门弟子已过千，她往席上环顾一圈，看到不少熟人。


    久未开口讲话，莫清冉有些口痴，于是她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讲话：“各位师弟师妹若是对剑法有不解的地方，师姐又恰逢知晓，可随意来西柳林探讨。”如今西柳林结界已破，她这话并不是客套。莫清冉再次看向席上，她见到了闻花笑，见到了师兄，其中有几名弟子面孔熟悉她叫不出姓名。


    她单单未看到那位话本主角秦知聿来。


    “西柳林其中妖兽众多，各位师弟师妹前来需小心。”


    席上听她话呆住。西柳林内排除无法进入的秘境，林中已并未有妖兽了。几名弟子转头以为自己听错，却与同样疑惑的好友对上视线。


    无人敢在席上道出这个事实，于是一群人低头齐声道是。


    墨玉没想到是这样短短几句，借着喝茶挡住嘴边的笑：“你们俩果真是师徒。”


    席上因为他的话热闹片刻，一时发出哄笑。在此处空隙，有弟子低声同同伴交流。


    “这位莫师姐，果真如师兄们讲得那般神仙资，燕鹤骨。”


    ”大师姐据说不是躺了三年？怎么会只讲这样几句话，要是我，我绝对会大说其说！”


    旁边弟子道：“说你三载做了什么梦，吃了什么？这位莫师姐可跟你我不一样。”


    新入门的弟子离内门弟子的距离已经可观，更别说同在上的莫清冉。再加上殿内此时嘈杂，门内少不得有嘴上没个把门的。


    一人问：“不是听说，这位莫师姐剑法了得，三年前在莫祈城声名远扬，被城内称一声清冉仙君？”身边同伴急忙捂住他的嘴，警告道：“这也是今日能在席上来谈的吗？你是真不知道莫师姐身份还是想挨戒事堂的鞭子。”


    莫清冉对于下面的事自然不知道，她位置离寐恒不远不近，寐恒昨日未见到她，本有意来找她说话却被一边的裴泫拖住要她一起喝酒。


    墨玉坐在一边，刚刚几盏清茶垫底，他品上了在席上特意打开的千年醉，余光里见莫清冉捧着酒杯不动。他凑近几分，若有所思道：“清冉，你在想什么？”


    “.......没想。”


    莫清冉抬手抿了口千年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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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骗墨师伯我？”


    “弟子并没有。”


    “清冉大病初愈，话倒是越发少了。”墨玉道。


    莫清冉一时沉默下来。她有好多话想问，可她暂时问不出口。自己的阿爹和阿娘是否葬在一块？莫祈城后来如何？那名黑袍和蝶妖可抓回玉静门内？


    她昏睡中，断断续续又窥得半点天命。秦知聿的心魔从何而得？是谁要扰自己身死后的清静？梦里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又是谁？


    墨玉长老是秦知聿的师尊。想必是知道他今日为什么没有前来。


    莫清冉抬头看向门外，月色已经高悬，透过殿上的月明珠照亮殿内。她喝下杯中最后一点酒，起身准备离开。


    千年醉味道甘甜，莫清冉不喜喝酒，今日席上也喝过几杯。


    墨玉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


    “寐恒交给我养的那只黑狸，胆大又怕事，给我闯了好多祸。我从前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妖兽被困在玉静门。它最近越发躁动，你明日若是身体不错，便来抱回去。”


    “我是无福消受了。”


    黑狸。


    “我交与秦师弟，既是长老你在养吗？”


    墨玉听到这话，有些奇怪地看着莫清冉：“我这位小徒最怕猫了，怎么可能养？不过，知聿受你救助颇多，你的话他也最放在心上，清冉你让他养，他倒是真有可能。”


    莫清冉在他话中，听到知聿一愣。她不知不觉又念一遍：“知聿？”


    “是啊，秦知聿。”墨玉又倒出杯酒，他对于这位小徒，也是不知从何说起。墨玉收养弟子随性，也并不多加教导，前几载，秦知聿能进千门大会十首他也格外吃惊。


    担心莫清冉不知晓这人是谁，墨玉解释道：“就是三年前，你在幻境中救下的那位师弟。”


    莫清冉当然知道秦知聿是谁。她在话本一角看得最多的是秦师兄以及秦知聿那子，第一次听到叫主角为知聿的。听着过得还算不错。想来这位话本主角已经走上主角的道路了，莫清冉低声道别。


    “清冉身体还有些不适，弟子先告退了。


    她迈步到寐恒面前再次道别。料想到她不适应，寐恒点头答应。


    主峰外的风雪依旧，莫清冉看月色正好，不想御剑回去。她迈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几许碎玉声。


    去到西柳林的道路需要经过几处密林。月色在莫清冉身影之下穿过，积雪太多，从树间掉落下半片雪。


    天素看得发出声音，好适合舞剑！


    莫清冉小心迈脚：“此处不可。”


    昨日初醒，天素此时黏人得厉害，它一听，再次发出铮铮声。大有不挥一剑就要撒泼打滚的嫌疑。


    三载未开刃，它使些小性子也是正常的。恰在这时，莫清冉看见一处空地，无奈之下，她走近那处。她率先腾空而起，天素紧紧跟上。


    落白中，她飞身踩向树影间，单手划出一道蓝色的弧线，那剑气直直挥向旁边挺拔的枯树，听得莫清冉耳边传来轻微断裂的“咔嚓”声，转瞬她在空中旋身后，一脚利落地踢向树间，本没有变化的枝桠，悄然倒下。


    她悠悠落下，一身衣袖遥遥拖在雪间，嗓音犹如雪敲竹声，“如何？”


    天素发出铛地回应声与另一道声音重合起来。


    “师姐一剑惊玉静，天然殊胜，不关风露冰雪。师弟看得心生钦佩。”


    这声音清朗如玉，听着诚心诚意。莫清冉闻言，收好剑扭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