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的赌局,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她赌他不会杀了坦白的人,更赌他……无法否认他已经输了这场博弈。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萧烬那狂暴的心声,在这一刻竟然也奇迹般地平息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身形单薄,眼神却清亮得像一汪寒潭的女人,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


    她总是这样。


    总能用最卑微的姿态,说出最忤逆的话。


    总能用最柔弱的眼神,精准地刺中他最不愿承认的软肋。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很有胆子。”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她赢了。


    用自己的命,赌赢了这疯子片刻的在乎。


    可为什么,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糙的触感。


    院墙的阴影下,秦风看着王爷决然而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扇重新恢复了死寂的房门,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九转还魂丹。


    那是先帝御赐,天下仅有三颗,能在人只剩一口气时吊回性命的神药。


    太后为固宠的侄孙求过,被王爷冷言拒绝。


    皇后为病危的母家老太爷求过,更是连王爷的面都没见到。


    而现在,其中一颗,就这么被王爷……灌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丫鬟。


    只因为她“病了”。


    秦风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假山后,那一道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上。


    是卢姑娘院里的那个小丫鬟。


    他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掠了过去,在那丫鬟即将发出尖叫的前一刻,精准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唔……唔……”小丫鬟的眼睛因恐惧而瞪到最大,手脚徒劳地挣扎着。


    “咔吧”一声。


    小丫鬟的身体如风中落叶,再也不动弹了。


    他知道,这只能管得了一时。


    今夜王爷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这个林书书,到底是王爷的解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世界,产生了动摇。


    第二天,林书书的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奇迹般地痊愈了。


    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仿佛昨日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府里的郎中再来请脉时,咂舌了半天,也只能归结于“林姑娘年轻,底子好”。


    只有林书书自己知道,那颗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有多霸道,不仅解了软筋散的药性,甚至连她这具身体常年积弱的底子,都一并调理了过来。


    她依旧被禁足在院中,但送来的饭食,却再也没有了任何问题。


    那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待的下人,如今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林姑娘病了一场,不仅没被王爷厌弃,反而……仿佛更得看重了。


    只有卢婷婷,一连两日,都没有再出现。


    这让林书书感到一丝不安。


    以卢婷婷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果然,第三日的午后,卢婷婷来了。


    她依旧穿着华服,妆容精致,但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妹妹,身子可好利索了?”


    她一进门,便亲热地拉住林书书的手,仿佛前几日想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她一样。


    林书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福身行礼:“托卢姑娘的福,已无大碍。”


    【这个贱人,命真硬!】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卢婷婷的帕子上,散发着浓烈的嫉妒与怨毒。


    “哎,瞧妹妹说的什么话。”


    卢婷婷掩唇一笑。


    “你能好起来,姐姐比谁都高兴。说起来,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能让王爷那般上心。”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我听府里的老人说,王爷这般紧张一个人,还是头一回呢……”


    “哦,不对,也不是头一回。”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林书书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上一次,还是在很多年前,为了那位阿越将军呢。”


    “阿越”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说来也怪,”


    卢婷婷像是没有看到她骤变的脸色,自顾自地感叹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艳羡与迷茫。


    “我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但听闻,她也是极擅岐黄之术,性子清冷,不爱言笑……”


    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林书书的眉眼,最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妹妹,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若那位阿越将军还在,看到与她如此相像的你,想必……也会将你引为知己吧?”


    缘分。


    知己。


    她维持着福身的姿势,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她不能失态。


    只要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愤怒或是嫉妒,卢婷婷就能立刻将这些情绪当作战利品,添油加醋地传到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一个试图与死去的白月光争风吃醋的丫鬟?


    下场可想而知。


    【看她还装!我就不信她听到‘阿越’这两个字还能镇定自若!】


    【只要她失态,王爷就会更厌恶她。一个赝品,还敢有自己的脾气?】


    卢婷婷身上那条绣着金丝的帕子,正散发着浓烈而恶毒的意念。


    林书书缓缓直起身,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浅淡得近乎于无的笑意。


    “卢姑娘说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初愈的微弱。


    “奴婢不过是王府里一个粗使丫头,蒲柳之姿,愚笨不堪,又怎敢与传说中那位战功赫赫、光芒万丈的女将军相提并论?”


    她刻意顿了一下,抬起眼,迎上卢婷婷的目光,语气愈发谦卑。


    “能与阿越将军有几分相似,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这福气太大,奴婢怕是……承受不起。”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将自己放在了尘埃里,又将那位“阿越将军”捧上了神坛,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完美符合一个卑微丫鬟的身份。


    同时也暗含了一层意思:我清楚自己的位置,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卢婷婷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显然没想到,林书书不仅没有失态,反而用这种自贬的方式,将她精心准备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气。


    【这个贱人,嘴还挺能说!】


    【我倒要看看,你的壳能有多硬!】


    卢婷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她亲热地再次拉住林书书的手。


    “哎呀,妹妹何必如此自谦。”


    “这像,可不是姐姐我一个人说的。王爷心里怎么想……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林书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啊,她怎么想不重要,别人怎么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萧烬怎么想。


    是那个男人,亲手将她打造成了阿越的影子,又亲手将这个影子推开。


    是他在噩梦中抓住她的手,又在清醒后厌恶她的碰触。


    是他在睡梦中呢喃着她的名字,又在她孤注一掷后,用一颗“九转还魂丹”,划清了彼此的界限。


    关心是真的。


    羞辱也是真的。


    这一切的矛盾,都源于那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无处不在的女人——阿越。


    看着林书书一瞬间的沉默,卢婷婷知道,自己的话终于刺中了要害。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缓缓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递到林书书面前。


    那香囊是湖蓝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丛兰草,雅致非凡。


    “这是姐姐亲手做的,用的是安神静气的方子。”


    “知道妹妹前些日子睡得不安稳,特意给你备下的。你闻闻,可还喜欢?”


    林书书没有去接,只是看着那个香囊。


    她不需要去聆听,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