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鸣冤

作品:《昭月无寒

    鼓声愈烈,风鸣如泣。


    刑台之上,白绦随风飘扬。浓云掩日,四野晦暗幽寂。


    裴末郢一步一步行过长阶,袍角扫过阶上灰尘,颓塌的双肩渐渐挺起。细雨缓缓飘落,他手执灵牌立于刑台之上,双颊之上清泪纵横。


    刑台之下,一行身袭白裳之人高举军旗。


    人群之中,一行腰袭白绦的少年穿过人海负手而立。雷光若隐若现,经幡骤然飘起。


    鼓声忽止,雷声轰鸣。


    裴末郢抬眸望向苍穹之中闪烁的雷光,抽搐的唇角浮出一抹浅笑。雨幕之中,他缓缓躬身跪地,雨滴沾湿灵牌。


    “吾跪于刑台,以戴罪之身,为亡魂鸣冤!”


    一声高喊,字句清晰。


    急风裹挟雨丝吹入,凌之寒手执朱笔端坐于太和殿中,笔尖落于黄卷之上,一顿一折遒劲有力。


    雨滴落至刑台,洗去尘年残血。


    裴末郢挺直背脊,高举抱于胸前的灵牌。鹤发附于额前,他倏然奋力振臂,颈侧的青筋赫然凸起。


    “镇国将军关永宁,怙恃皆亡于沙场。年少之时,因拳拳报国之心入军征战。壮年之时,领兵攻下敌国二十城池,战功赫赫却不得留名。天命之年,以病弱残躯抵抗敌军,残肢断臂埋于黄沙之中!”


    “先帝忌惮定宁军,以谋逆之罪屠尽关氏满门!关氏满门忠烈,皆亡于刽子手的剑刃之下!甚连五岁幼童,都未能逃过此劫!”


    “黄泉之下,冤魂无数!”


    裴末郢掩面轻咳了声,双颊之上遍布泪痕。他微微摆了摆双手,指尖指向脚下的刑台:“刑台之上,铁骨悲鸣!”


    雷光明亮,立于刑台之下的定宁军旧部振臂高挥手中的军旗。


    “裴门之下,学生无数。陈氏入仕,忠君忠国!刘氏行医,以仁济世!岑氏为官,以民为本!”


    “吾之门生共撰《君道》,劝诫先帝君臣之礼不可轻,君民之道不可覆。然吾之学生,皆获斩首之刑。”


    “四十余人,四十余人啊!”


    有心怀鸿鹄之志的少年,亦有为父为子的壮年。


    裴末郢抬起眼帘,眸光落于台下飘荡的经幡之上。一声喟然长叹,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指向飘于风中的经幡。


    四十五张经幡,四十五个冤魂。


    人群之中的妇孺悄然落泪,立于雨中的青年倏然振臂高喊。


    裴末郢缓缓起身,双膝渐渐麻木。雨滴落于他之肩头,他举起手中的灵牌,苍穹之中雷光乍现。


    “镇国将军关永宁,无罪!”


    “裴门门生,无罪!”


    “定宁军,无罪!”


    三声高喝,字句啼血。


    雷光映亮裴末郢猩红的双眸,躬弯的背脊骤然挺起。他摘下桎梏鹤发的白绦,口中倏然呕出大片嫣红。


    “吾辱先帝之名,愿一人承其责,死亦不悔无惧。”


    台下的百姓振臂高喊,泪水模糊视线。其声愈烈,声中尽是悲愤。


    迷蒙的雨幕之中,一行身袭蓝袍之人缓缓行来。身执黄纹卷轴,雨丝滴落于其上。


    裴末郢躬身跪至于地,双手悬于空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大统,抚临万方,夙夜兢兢,惟以彰善瘅恶、激浊扬清为务。典谟所载,赏罚务得其平;日月所临,幽隐必使昭晰。


    兹有故镇国将军关永宁,裴门门生四十五人,昔秉节钺,镇守边疆,为国为民。当外敌猖獗之时,承毅躬擐甲胄,浴血沙场,奇谋奋武。


    然先帝构畔,致使忠贞见疑,功勋蒙垢。贯日之忠,湮灭于浮云。


    今真相大白,经刑部会审,详核旧案,乃知当日所谓“谋逆”之罪,纯属子虚乌有,皆系权臣妒能忌功,罗织诬陷所致。


    关永宁之忠勇,可贯金石,可昭日月,其心皎皎,其节铮铮。


    呜呼!有功不赏,有劳不录,已足为憾;至若忠而见戮,功而受诛,实乃国家之痛,史册之玷。若不正本清源,何以慰忠魂于九泉?何以励将士于将来?


    是用,特颁明诏,为尔昭雪。


    承景元年,三月初四春。」


    雷声轰然,苍穹晦暗。


    裴末郢抬手接过圣旨,佝偻的背脊弯得愈深。一声轻笑悠悠响起,他攥紧手中的圣旨,唇角浮出一抹浅笑。


    笑着笑着,他倏然放声悲号。泪水打湿衣襟,他垂首跪于地上,残血染红素裳。


    逝后十年,沉冤得雪。冤魂累累,含恨而去。


    浓云渐散,淅沥的雨丝滴落至地。军旗飘扬,洁白不染泥泞。


    雨滴沿着亭角缓缓滑落,金铃悬于四角,随风悠悠响起。


    凌之寒坐于亭下,抬眸望向对面的裴末郢。茶气氤氲缭绕,他抬手递去一盏热茶,双手悬于空中。


    裴末郢怔愣良久,垂着双手并未抬起。他抬起眼帘,微微颔首:“多谢陛下替老臣昭雪。”


    茶气朦胧,金铃作响。


    凌之寒垂下双手,垂眸望着盏中荡漾的波纹。一双清冽的眸映于其中,一丝阴鸷掩于眸底:“老师。”


    “陛下,你我如今是君臣。”裴末郢端起置于眼前的热茶,摆手的一瞬热茶骤然洒于地上。


    凌之寒低垂着眼眸,眸光落于地上流淌的热茶之上。一声轻哂倏然响起,他抬眸望向裴末郢,眉弓向下一压:“好。”


    “朕为你昭雪鸣冤,你便为朕扫清掣肘。”凌之寒缓缓起身,眸底的阴鸷层层蔓延。他望向亭外清澈的湖水,唇角浮出一抹讥笑。


    裴末郢半敛着眸,置于膝上的双手渐渐攥紧。


    凌之寒转身提步离去,袍角扫过脚下青砖。行至亭外的长径之时,他忽顿步立于原地,低垂的长睫掩去眸底的狠色:“裴大人,君臣之礼呢?”


    裴末郢神情一怔,撑着桌沿缓缓起身。他躬身垂首,枯瘦的双手叠于胸前:“老臣,恭送陛下。”


    凌之寒藏于袖中的手略微一颤,唇畔的笑容渐渐凝固。竹叶窸窣,他提步离去,袍角微扬。


    青枝覆水,嫣花飘落。


    落花浮于湖面之上,湖水缓缓荡漾。青栀如旧,落花翩然飘落至地。


    凌之寒凝眸立于栀树之下,青枝之上的雨滴倏然抖落至他之肩头。他抬起眼眸,一道堇色的身影忽映入眼帘。


    堇裳飘扬,眉若远山,眸若灿星。


    如同旧年。


    他曾无数次凝望过,


    于飘落的花雨之下,


    于冷冽的霜雪之中,


    于冰冷的金棺之中。


    亦,爱着她。


    颜元妤凝视着那双眼眸,垂于身侧的双手攥紧裙摆。她提步向前走去,眉间的清冽渐渐消散。


    凌之寒的眸光忽瞥见颜元妤攥着裙摆的双手,一抹浅笑骤浮于他之唇角:“阿妤,你紧张之时便会攥住裙摆。”


    颜元妤的双眸倏然凝滞,她缓缓松开双手,嫣花落于她之墨发。抬手之时,指尖忽触碰到一双温热的手,那双手倏然附于她之额前。


    凌之寒抬手拿去落于颜元妤发间的嫣花,龙涎香骤扑至她之鼻中。她垂下眼帘,长睫颤若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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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阿妤。”


    凌之寒启唇轻唤她之名字,缱绻的眸波缓缓流转。


    “其实那时,我已准备退位。寻一处小宅,与你居于山林之中。朝朝暮暮,白首相依。”


    凌之寒垂眸望向颜元妤,眉宇间忽染上些怔然之色。他低垂着眼帘,酸涩顿涌于喉头。


    那时他已拟好圣旨,欲为她正妖后之名。还她清名之后,便再不涉朝野。


    颜元妤垂着的眼帘倏然抬起,她抬首迎上那双氤氲的眼眸,眼尾渐渐泛起一层绯红。


    凌之寒微微摇了摇头,唇角浮出一抹苦笑。他欲抬手抚至她之脸颊,颤抖的手悬于空中却又无声垂下:“阿妤,你不愿信。”


    不是不能信,是你不愿信。


    颜元妤垂下眼帘,眼尾倏然滑落一行清泪。她垂眸望着地上的残影,二人的影子纠缠于一处。


    “那时我立于你的金棺之前,为你簪花戴坠。你无声地躺于其中,双手冰凉若霜。”


    “我幻想着你双鬓染白,皱纹横生的模样。你坐于铜镜之前,我为你梳起鹤发。”


    “可惜,我未能看到。你鲜妍如昨,明媚若阳。”


    凌之寒低垂着眼帘,掩去眸底闪烁的泪光。他望着颜元妤颤动的长睫,指尖略微一缩。


    “阿妤。”


    “凌之寒。”


    二人同时启唇,两双含泪的眼眸相互凝视。


    凌之寒温热的掌心倏然附于颜元妤的唇瓣之上,他凝视着颜元妤湿润的双眸,泪水骤热滑落。


    “我那时娶你,笨拙地予你尊荣。却忘了告诉你,少时初见我便心悦于你了。”


    “我生于皇家,裹挟于汹涌的权争之中,历遍凉薄人心。我渴求的那把龙椅,却若山巅不化的厚雪。”


    “众叛亲离之后,我高坐于龙椅之上,世人的生杀予夺皆在我的一念之间。我之半生谋求算计,游走于宦海之间,几经沉浮早已淹没年少心志。”


    落花洋洋洒洒地抖落一地,二人的袍角扬于风中。


    凌之寒强压着翻涌于心头的悲痛,泪水洇湿长睫。他颤着手轻轻拭去颜元妤眼尾的残泪,指腹摩挲于她之眼尾。


    “我恨你,独留一人苟活。”


    “我怨你,不留只言片语。”


    枝叶窸窣,青栀翩然飘落。


    大滴清泪沾湿凌之寒的指腹,泪水凝于颜元妤的长睫之上。


    两双含泪的眼眸相互凝视,落花覆于二人的墨发之上。残花如若霜雪,染白乌发。


    凌之寒缓缓垂手,唇角微微一颤。他提唇微微一笑,泪水遍布于双颊之上:“阿妤,我爱你。”


    残花又落,风吹枝叶。


    颜元妤凝视着凌之寒泛红的双眸,倏然提唇一笑。她半敛着眸,泪水沾湿衣襟,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


    “陛下。”


    一声轻唤幽幽响于长径之上。


    凌之寒抬手擦去脸颊之上尚未干透的泪痕,眉头微微蹙起。


    “说。”


    跪于长径之上的刘公公低垂着眼帘,置于地上的双手微微一颤。


    “刑部侍郎傅霄求见。”


    刘公公的背脊弯得更甚,他颤抖着双唇,紧紧阖着双眼。


    凌之寒微微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惑色。转身离去之时,他忽回眸瞥了眼颜元妤,双唇开合却终是缄默。


    “因何事求见?”


    凌之寒行于宫道之上,垂眸瞥了眼身后垂首的刘公公。


    刘公公藏于袖中的手略微一颤,垂着的头更低了些:“裴相,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