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卡洛站在医疗舱外，一张娃娃脸放空，思绪翻飞。


    身边同事低声说：“少将一只虫在里面，好像、似乎、大概是不合规矩的吧。”


    卡洛将开解自己的话念出口。


    “上官的事不要管，服从命令。”


    他明知同事是正确的，却只能昧着良心搪塞。


    卡洛不仅是安东尼的副官，也兼职私人助理，清楚安东尼的惊虫贡献点，和几乎大同小异的委婉拒绝。


    他知道安东尼对约会守则烂熟于胸，但桀骜令其内心对它们并不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让那么多高等阁下，看在家族和个人能力的面子上，都不考虑第二次约会申请。


    这位野生阁下在遭受什么样的社交折磨，卡洛脑中的幻想让一颗虫心都要窒息。


    而室内的虫对副官的担忧毫不知情。


    已经打量完军装外套，连一颗纽扣上的花纹都描摹完毕的拉库斯，再次将视线放在男人年轻俊挺的脸上，这张脸保持着一种没有弧度的表情。


    似乎是发呆。


    拉库斯后仰身体，这个举动让两人的距离拉开，也让视线接触的范围更大，唤醒了某虫的神智。


    雄虫的下半身在医疗仓中，上半身掩映在长而密的黑色卷发里，黑与肌肤的白皙相撞，薄肌覆盖着修长的身体，纤白却又不失力量。


    他没有穿衣服。


    拉库斯是一只妖怪，搞天搞地的反派boss，对自己的人形没有羞耻心，他好整以暇的看到金发青年的耳垂充血，染上红晕。


    然后细细观摩过的军外套搭在了拉库斯肩上，长度达到男人膝盖的衣服足够遮到他的小腿，只露出一双滴着治疗液的脚。


    “我会想办法解决沟通问题。”


    又是几句包含着他所不理解名词的话，拉库斯等来了这位首领的下步行动。


    他一手握在披着外套的肩膀，温度炙热，让习惯低温的冷血动物眉毛动了动，另一只则小臂穿过膝盖，没有肌肤的接触，十足的绅士手。


    这个距离，拉库斯目光锁住男人看似脆弱的脖颈，他的触手可以一击致命。


    “有什么不舒服吗？”


    似乎是观察到雄虫的表情变化，男人轻声问。


    拉库斯没有轻举妄动。他把脸埋在男人胸口，手掌下是蕴含力量的肌肉和紧密的心跳。


    他前世精通变化之术，病弱斯文的男人、天真无知的孩童、美丽柔弱的女人都不在话下，深知怎样扮演弱势，让棘手的敌人放下防备。


    男人迈开步子。


    拉库斯放松的靠在男人怀里，手放回自己身上，方才掌下的心跳如同鼓点，震得他手麻。


    男人抱着他来到一个整洁的房间，同样是古代妖怪没见过的装潢。


    拉库斯被放在舒适的座椅上，男人在他侧边单膝跪地，给雄虫戴上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手环。


    一双黑眸落在男人浅金色的发顶。


    从拉库斯的角度，能看到埋藏于发间的触角，和暴露出的脖颈。


    又是一个不设防的动作。


    做完行动的男人抬起头似乎想要看他的反应，便猝不及防地与雄虫再次对视。


    那双金瞳微微睁大，右眼在拉库斯目光中渐渐变深，有往更浓郁的紫色靠拢的迹象。


    拉库斯端着表情想。


    确实是会变色的眼珠，刚睁眼时并没有看错。


    安东尼飞快眨眼，想要阻止这种变化，动作也利落起来，他起身单手斜放胸口，弯腰行礼。


    “我将保障阁下在此艘星舰上的安全和生活，您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用终端联系我，。”


    恢复正常的金瞳再次望向从始至终平静的雄虫，一音一顿，将每个音节都咬得清晰可辨，强调自己的名字：


    “安东尼·霍亨索伦。”


    雄虫却开始查看手腕上的终端。


    安东尼没有等到回应，收回目光，离开雄虫的领域。


    一个智能机器人圆溜溜滚到赤着的双足前，光屏上出现衣服的标识，伸出没有棱角的机械手臂，抓住黑发美人的衣角轻拉。


    拉库斯顺着这个小妖怪的指引穿上质地柔软的衣物。


    镜中出现一个黑发及腰的青年，容貌精致，极白的肤色透出一股病气，带着天生的忧郁，本是一个妥妥的病弱形象，但那双眼黑得如没有星子的宇宙底色，又暗又深，能将神智吸进去一般，让虫不敢长时间的对视。


    被衣物遮住的肌肤上没有蜘蛛状的妖纹。


    拉库斯前世花费心力想要去掉的半妖印记，终于在他越过死亡后消失。


    机器人又拽上裤脚，面板上出现像素风的食物和水。


    不怕死的白球妖怪再次教他做事。


    拉库斯的心情反映在他只是屈指轻敲，在小妖怪头上发出金属的‘笃笃’声。


    功能用于照顾幼崽的家政机器人捂着脑壳，拟人的歪了歪头，像是在说‘你有事吗’。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浅色地毯，纤瘦白皙的脚踩在上面像是踏进柔软的陷阱，拉库斯的触感回忆起所习惯的木板凉硬。


    他无视白球走出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刀叉和勺子躺在两侧。


    拉库斯斯条慢理地进食，他右手执叉，间或用勺饮一口汤，左手却一直把着光可鉴人的餐刀，修长匀称的指尖在金属上慢慢的摩梭，指甲和关节透出粉色的色泽。


    手中的餐刀可以刺进靠近的脖颈，在拔出时血液会如泉涌般喷溅出来。


    进食后，机器人收走了其他餐具。


    室内空寂下来，独自坐在桌椅前的拉库斯支着一侧胳膊，低念出声。


    “安东尼·霍亨索伦。”


    他有些意兴阑珊。


    看守非常粗陋，就算他现在力量弱小，拉库斯也可以轻易逃离。


    也许是优待俘虏，又或是另有所图。


    拉库斯不着急摆脱这个简劣的监狱，他现在需要得到更多的外界信息。


    手腕上的智脑投射出虚拟光屏，拉库斯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点击，优先捕捉这个世界的结构和势力组成。


    时间无声流逝，回到房间的幼崽机器人围着雄虫转悠。


    幼崽不能长时间沉迷终端，要适当放松心神。


    它又团成一个圆滚滚的白球，一下一下，轻轻的碰雄虫赤脚踩在毛毯上的小腿。


    拉库斯一脚将它踢出几米远，它的头顶光屏上弹出一个代表距离的数字和烟花动态音效，又滴溜溜原路滚回来，想跟幼崽玩滚球游戏。


    狂拽邪魅的前反派妖怪皱起眉头。


    这什么蠢东西？


    一脚踩在烦人的圆球上，察觉挣扎，拉库斯使劲碾了碾。


    小保姆见幼崽拒绝活动，支起一块显示屏到他面前，播放雄虫崽看的科教动画片。


    它满意地见雄虫从星网中出来，聚精会神看起科教动画片。


    比起在信息量巨大的星网，明显是这个小妖怪的表演内容更适合拉库斯，而且二维的动画题材也让习惯书画形式的传统妖怪适应良好。


    于是，活了五百多年的妖怪大人看虫族学龄前早教动画看得津津有味，首尾连播，半天都没动地方。


    资深宅属性的阴谋挂反派表示，有时候日夜盯梢主角，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路上，精力旺盛是必备的。


    他在颇具欢乐的片头音乐中，歪了下思想。


    倒是挺好用的。


    拉库斯捞起来一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金属球，抱在怀里摸了摸，温度冰凉。


    这是一个金属和能源造出的机器傀儡。


    “第一百三十四集完，已暂停播放，小朋友们明天再来看吧~”


    显示屏折叠收纳进机器人体内，拉库斯低头，对上它新显示的一幅床铺上盖被睡觉的简图。


    拉库斯面无表情，将怀里的球随手扔走，打开智脑。


    白球又来蹭他的腿，催促雄虫睡觉。


    拉库斯黑眸危险眯起。


    无形的触手从妖怪身后冒出，穿过金属外壳，找到白球内部的中心元件一举摧毁。


    白球露出吐舌头的昏迷表情，身体不受控制地滚到角落。


    拉库斯虽然变弱，但大部分的能力还在，就是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将自己舒服埋进软沙发的黑发美人笑一下，像是一只优雅的黑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自顾自网络冲浪。


    于是次日，安东尼在听到家政机器人没有送早餐，带着两位副官敲响了雄虫的房门。


    副官守在门边，安东尼被领到了待客区，他带来的永生花被阁下拿在手里端详。


    “阁下日安，这是送给您的。”


    每支花是用整块能源石雕刻而成，材质是透光的红色，制作者的技术精湛，花瓣极轻薄，栩栩如生。


    送阁下昂贵稀有的花束是安东尼在礼单列表见到的礼物之一，星舰上短时间找不来鲜花，他便用矿石雕刻，一共二十朵，扎成一束，它们每一支的耗材都是最纯净的星核能源石，在首都星的市场上，这样一块不大的石头会拍出天价，是十足的‘昂贵’且‘稀有’。


    此时黑发雄虫的白皙指尖轻轻碰触，而后拿起一支，靠近花瓣一般的唇。


    他闻了一下永生花的味道。


    安东尼手指倏忽握成拳，他不确定那上面还有没有残留自己血液的味道，是雕刻时走神弄伤，不小心沾到的。


    他小心清理过那只染血的花，但此时还是因雄虫的动作而心肝直颤。


    血液里面是含有信息素的。


    如果雄虫阁下闻出自己的信息素……安东尼大脑哄的一声空白了。


    这比什么眼神语言冒犯要严重得多！


    无异于性/骚扰！


    这位阁下似乎对世事不甚通达，但信息素这种私密的事是每一只虫族都懂，都要避讳的社交**！


    阁下睫毛轻颤，像是简单端详了一下，然后只是把单拿出的花插回，花束被搁在了桌上。


    安东尼一颗心落回原处。


    雄虫跪坐在垫子上，桌子高度被调低变成茶几，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其中一只被推到安东尼面前。


    阁下的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从没见过的仪式感。


    军雌仿照着也跪坐下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动作很坚决，没有一点犹豫。


    刚闻了茶香等待温凉的雄虫一顿，视线在对面雌虫的喉咙上扫过，又给他倒上一杯。


    安东尼稳住心神，但明显精心收拾过的金发中一对触须颤颤巍巍想要冒出来。


    昨天检索到的攻略信息再次浮现。


    ‘用上你在战场的敏锐度和观察力，情场如战场！让阁下的喜好变成你的代名词，了解他！接近他！’


    四目相对，隔着一方桌的距离，安东尼像是孤身陷入苦战，没有战甲，没有军阵，没有自己注定胜利的自信。


    他进入军团便以军功夯实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如今这场战斗却要用最微不足道的资本——虚浮的花费两星时的外表资本，来让雄虫一顾。


    可他甘愿踏入战局。


    见面时的礼品、注重外形美观、符合与阁下约会的一切规定，是安东尼为这场战斗作的准备。


    还有一个语言翻译器，但他的脑子被信息素遗漏事件所惊，回神后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阁下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了。


    刚才几个动作都是根据他的话义而做出的反应。


    “我注意到您差点错过了早饭，出现了什么问题。”


    安东尼讲出这句话，旁观的副官卡洛心脏一紧。


    上官这次遵守约会准则，没有像昨天一样违规跟阁下单独相处。原本以为这位天之骄子一改从前傲慢，认真追求阁下，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就踩到阁下红线。


    众所周知，雄虫阁下厌恶冷硬军雌，且对命令式的口吻容忍度极低。


    长官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注孤生的，疑似直雌癌言论啊。


    果然，美貌的雄虫阁下站起身，下一秒就该谈崩，愤而拒绝接着谈话了。


    在卡洛暗含痛心的眼神中，黑发阁下从角落抱出一个白色的球形机器人，回到桌案，将它放在桌上推给安东尼。


    英俊的军雌少将接住，查看后到：“是故障了，我拿去修。”


    阻力传来，是雄虫的手按在白球上。


    “阁下？”


    安东尼突然连接上雄虫的脑回路，“修好以后会送回来。”


    拉库斯露出满意的神情，松开手掌。


    今天雄虫的态度放松了许多，且确实是能理解通用语的。


    这是一位有很强戒备心的阁下。


    安东尼没有点破，继续说：“雄虫协会的联合派遣队将在至多六星日的时间内到来，我会将您交给他们，他们会负责您的居民ID和生活起居。”


    安东尼停顿一下。


    雄虫的沉静视线落过来，没有提出疑问。


    他便主动解释


    “雄虫协会是每一位阁下孵化诞生的地方，负责教育至雄虫成年，也只有那里能让未成年的雄虫平安度过成长发育。”


    突然，安东尼像是被当头一棒，这位阁下的骨龄大约二十，正是二次发育期的年纪……他可能是一位还没经历发育周的未成年阁下。


    军雌的表情放空一瞬。


    一切行为变得有迹可循，消极的交流态度与莫名的机器人故障得到了让虫更加怜惜的解释。


    一只雄虫崽失去法律和协会的庇护……


    眼前雄虫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冷漠，安东尼一预想到雄虫流落在外也许会经历的境遇，右眼的灼烧感有要冒出来的迹象。


    雄虫在成年之前无法分泌信息素，不能安抚雌虫的发情和精神狂暴，但雄虫崽稀有，仍然会被不法分子利用来赚取钱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起伏的心绪，口吻是自己没发现的温和。


    “您会得到联邦的保护，不会有虫胆敢伤害你，任何困境都会离你而去，精英虫族会随侍您左右，如您最得力的手。”


    认真倾听的雄虫此时嘴角上扬，笑得又温柔又冷漠。


    墨发从肩膀滑落，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他望着安东尼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在说：


    我不信，不信真心守护，不信苦难将被隔绝在外，不信会有虫助我安稳生存，伴我行至彼岸。


    安东尼眼中，雄子的黑眸如水波，俊逸柔和的面容更添加了动虫心弦的破碎感。


    正中靶心。


    军雌眼神坚定且柔和，他来到黑发雄子面前，单膝跪地，垂下头颅。


    “安东尼·霍亨索伦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卡洛跟同事面面相觑，眼神传达出“他疯了”和“不愧是少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安东尼头上落下一只微凉的手，其指纤细，捏了一下头顶的触须。


    他顿时一个激灵，青年脸爆红，猛地看向雄虫。


    黑发阁下弯出微笑，一触即离的手轻轻捏住水杯，啜饮了一口茶。


    安东尼：太好了，他没有拒绝我！


    卡洛：完辣，长官被嫌弃了。


    直球安东尼出击！


    拉库斯：早想摸一下这家伙的触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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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