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触感挤压着口鼻。


    温热的液体，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颊。


    窒息感传来。


    江柏舟的意识从混沌中被强行拽出，他试图呼吸，却只吸入一阵带着清甜幽香的柔软。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


    手掌触及一片温软，他轻轻一推。


    视野豁然开朗。


    苏沐雪的脸近在咫尺，泪水正从她通红的眼眶中决堤而出。


    她俯着身，长发垂落，泪珠滴在他的脸上。


    很烫。


    江柏舟的胸口传来一阵被挤压后的滞闷，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骨骼，像要散架。


    他快喘不过气了。


    “你醒了！”


    苏沐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惊喜之后，是更汹涌的悲伤。


    她再次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领。


    江柏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抬起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动作迟缓地抚上她的后背，然后，轻轻推开。


    他看着她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伸出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珠。


    他的指尖冰冷，她的皮肤滚烫。


    江柏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没死。”


    他吐出两个字，又补了一句。


    “头疼，身体也疼。”


    苏沐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抓着他的衣襟，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委屈。


    “你总是这样！”


    “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让身后的人受一点伤！”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


    周围，一片死寂。


    赵君庭低着头，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羞愧。


    周维握着刀柄的手，松开，又握紧。


    刘维宏这位铁血武士，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他们都看着那对在光柱下相拥的男女，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


    只有敬畏。


    江柏舟看着苏沐雪，眼神里是一种她读不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一人的死亡，换取千千万万人的未来。”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不是……挺好的吗？”


    苏沐雪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尖锐而决绝。


    “不好！”


    “你要是敢那么做，我会讨厌你一辈子！”


    江柏舟愣住了。


    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那颗被九百多次轮回打磨得坚硬如铁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痕。


    远处的天才们，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赵君庭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周维吐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了笑。


    “武道精神……我们还在争分数，他已经用命在诠释了。”


    “我们和他，根本不在一条路上。”


    刘维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


    “不，我们在同一条路上。”


    “只是，他已经在路的尽头回望我们了，而我们……才刚刚起步。”


    “不能落后太多了。”


    汉阳三中的徐子贤，那位S级刀锋刺客，默默点头。


    是啊，不能落后太多了。


    他们是龙国最顶尖的天才，是未来的太阳。


    可今天，他们却躲在另一个人的身后，被他用生命的光芒照亮。


    这份恩情，将永远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


    考场边缘。


    李振国将军的脚步停在泥沼前。


    他看着那具庞大的双头魔蟒尸骸，看着那些浑身浴血却眼神明亮的天才，最后，目光定格在那道光柱之下。


    江北一中的校长赵文华，汉阳三中的校长李国伟，还有其他高校的负责人，全都跟在他身后。


    他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特别是赵文华，他看着那个被自己亲手取消了保送资格的学生，看着他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用鞋底抽了无数次。


    羞愧，尴尬，悔恨。


    种种情绪，让他们恨不得当场消失。


    李振国没有理会身后这些校长。


    他看着江柏舟，看着苏沐雪。


    看着那些被点燃了斗志的天才们。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辈，想起了那些义无反顾踏上星空战场，对抗诡异的身影。


    他们，何尝不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身后亿万万同胞的短暂平安。


    这条路，从来都是用血与骨铺就的。


    有人倒下，就会有更多人站起来。


    薪火相传，概莫如是。


    李振国看着那个虚弱的少年，那张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


    三天后。


    城市疗养院，特护病房。


    江柏舟从床上坐起。


    他赤着上身，能看到皮肤下青紫色的淤血正在缓慢消散。


    骨骼连接处依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握了握拳。


    力量流失严重，经脉像是干涸的河床。


    透支B级铠甲的代价。


    床头的营养液还剩半袋，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一滴滴注入他的手臂。


    门被轻轻推开。


    苏沐雪端着一个保温饭盒走进来。


    她换下了一身战斗服，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脸上没有化妆，但依旧夺目。


    她看到江柏舟坐了起来，快走几步，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医生说你还要再躺两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


    “没那么娇贵。”江柏舟说。


    他掀开被子，双脚落地。


    身体晃了一下。


    苏沐雪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点凉意。


    江柏舟没有推开她。


    他借着她的力，站稳了。


    “我饿了。”他说。


    苏沐雪打开饭盒，里面是熬得软烂的兽骨粥。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江柏舟看着她。


    苏沐雪的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没有躲闪。


    他张开嘴，把粥喝了下去。


    暖暖的，好舒服。


    就这样，她一勺一勺地喂，他一勺一勺地吃。


    病房里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


    一碗粥见底。


    江柏舟感觉身体里多了一丝热流。


    “武考成绩，出来了吗？”他问。


    “还没有官方通知。”苏沐雪摇头，“不过，我爸说，这次东海省的成绩，可能会延迟公布。”


    “为了我？”


    “嗯。”苏沐雪点头，“动静太大了，军部直接接管了后续事宜。”


    江柏舟没再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天空，很蓝。


    几艘民用悬浮车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尾迹。


    和平的景象。


    他知道，这种和平是拿命换来的。


    前世，他换了九百九十九次，也没能保住它。


    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他身后苏沐雪的身影。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


    这一刻，江柏舟想着。


    或许，这一世，他守护的不仅仅是这个世界。


    ……


    第五天。


    一辆漆黑的军用悬浮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疗养院楼下。


    没有徽标，没有牌照。


    车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