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地上竹影变得暧昧不明。


    独孤一念从飞剑上跳下来，看见挽云，心里又生出几分踌躇：“挽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过两天就是上巳节了。山下村子里会放纸鸢，嬉水春游，我们一起溜出去吧。”


    挽云意动，可她心结未结，不愿轻易放过。她扶着门框，嘴不饶人：“独孤师兄言之凿凿说要追查凶手，没想到却又这番闲情。”


    好生刺人的话，独孤一念皱紧眉头，高声的反驳被咽回喉头，说出来的还是温和带着笑意的话：“是乐水婆婆，我和师兄习惯节日时去看望她。听说过她那里有新得的茶，景色也好，也可当去散散心……你愿意同我一起去看看吗？”


    他心里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趟轻松的出行，能稍微融化一些两人之间的冰雪。


    可挽云只是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他，没有往日的雀跃的光，只有一层显而易见的疏离。


    “不了。”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代我向乐水婆婆问好。”


    这话像一盆冰冷的水，彻底浇灭独孤一念心头那点希冀的火苗。


    他看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无所适从。一种即将失去挽云的恐惧支配了他，他紧紧地抓住挽云的手。


    “挽云，你真的要因为这点事情而同我形同陌路吗？”


    “这点事情？”剑修手上的茧刺得挽云生疼。她拧眉，发现自己挣不开独孤一念，只能怒目而视：“原来你师姐的血仇，那些莫须有的怀疑，在你心里不过一点小事？”


    她将独孤一念紧握她的手举到两人之间，就在独孤一念面前，强劲的灵力“砰”地将他的手震开。


    独孤一念踉跄后退半步，掌心发麻，不可置信地看着挽云。


    林间风吹过，挽云的碎发在眉眼间凌乱。她的冷笑一声，声音也被微凉的晚风吹得微微颤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没有师兄的胸襟。依我看，以后也不要来往的好。”


    独孤一念咬牙：“挽云，你不要无理取闹！”


    挽云闻言，眼底浮出细碎的光点，不知为何反倒释然地轻声笑出来。她转身，对独孤一念说：“对，我就是无理取闹。独孤一念，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院门被挽云重重地关上。


    林间的风更急了，吹得竹叶沙沙作响，穿过独孤一念掌心的空隙，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与无力。


    佩剑截轻鸿感受到剑主的心情，不受控制地颤抖。独孤一念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把溢出的剑气压制会剑鞘之中。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转身离开，但似乎难以办到。他死死地盯着院门，脚步似有千斤之重。独孤一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从心底艰难地挤出来字句来：“……好，那你好好休息。”


    院门另一边的挽云也没有离开，她的手轻轻搭在门栓上，想要应声好，可喉咙哽咽，发不出声音。于是，她便等着独孤一念再多说一句话，哪怕再多敲一下门，可惜她只听见独孤一念远去的脚步声。


    独孤一念就这样走了。


    挽云看来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间，委屈和失望无声地打湿了衣裳。


    远山的树林在与落日依依惜别，无语凝噎。暮色彻底笼罩了小院，院门用沉默隔开了两个伤心的人。


    独孤一念沿着门前小径，一路走到穷尽处，最终无路可走。


    面前，一道残阳铺在霁羽湖面，霞色在涟漪里融化了一半，明明灭灭。独孤一念立于湖畔，身影被拉得细长。


    师姐牺牲时的惨状、挽云冰冷疏离的眼神……种种画面在独孤一念的脑海中交织翻腾。


    至亲已逝，所爱生隙，前路都布满荆棘。独孤一念憎恨自己的无力，胸中的悲伤和愤怒咆哮着，寻找宣泄的出口。


    “啊——”


    截轻鸿在颤抖，发出悲愤的剑吟。


    独孤一念握住剑柄，随心而动，遵循着内心悲愤与不甘向前劈出一剑。磅礴的剑气拍打在湖面上，激起两侧高达百尺的巨浪。


    巨浪犹如化水墙作挡住了夕阳，翻滚着化作白茫茫的暴雨倾盆而下。湖畔，独孤一念持剑而立，浑身被湖水淋透。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听着耳边的巨响，怔怔地将剑横在面前，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剑意？”


    毫无预兆的，脚下有红色的灵光铺开，独孤一念反应极快，御剑向霁羽湖的方向急退。待截轻鸿化作银色虹光完全脱离阵法范围，独孤一念脸上，手臂上已被锋利的光刃割开。


    是杀招！


    “小友在我这千机林弄出这么大动静，是何意啊？”这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独孤一念根本无法判断敌人的方位。


    一道破空声自身后袭来，快得超出常理！独孤一念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只凭本能凝出剑气护体。


    锵——”，剑气险之又险地格挡住光刃，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数道光刃袭来，独孤一念左右难支，心知自己在空中难以借力，在阵修面前无异于活靶子。


    他将截轻鸿召回手中，让身体直直坠向湖面。这一行动在敌人预料之外，光刃一时间交错混乱，但很快就调整方向直追独孤一念。


    独孤一念用剑劈开侧前方来的光刃，巨力反震得他虎口崩裂，气血翻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斜飞。


    他马上调整身形，足点湖面借力，掠出百丈远，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用剑撑起身子，停在远离红色阵纹的地面上。


    “反应尚可，意识不足。”


    独孤一念闻声猛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衣白发的男子静立于百步外，正是千机林主廉贞道尊。


    独孤一念持剑戒备，冷汗涔涔：“你果然就是幕后凶手。”


    廉贞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流云的弟子就这点能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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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失望啊。”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再次消失。下一瞬，地上又亮起阵纹，独孤一念感觉手脚变重，光刃变得更加密集和灵活，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上独孤一念。


    独孤一念已经来不及为对手的身份心惊，这光刃不但刀刀直逼命门，而且远非廉贞的极限，恐怕廉贞对自己犹如猫逗老鼠。


    不能这样下去！在阵中与阵修搏斗毫无胜算，要设法拉远离开千机竹林，向师父求援。


    可光刃步步紧逼，独孤一念的所有行动似乎都在廉贞的计算之内。独孤一念的活动被限制得死死的，只得苦苦支撑。


    一道光刃突破他的防御，直刺他咽喉，生死一刹那——独孤一念的瞳孔骤然收缩，时间仿佛变慢了。他得以看清四周光刃的轨迹，甚至看清远处廉贞那仿佛在看蝼蚁的眼神。


    不屈的执念在独孤一念胸口炸开，“截轻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周身的光刃被生死之间爆发的剑气震碎。


    独孤一念趁势后撤，微微喘息，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劈出一剑，然后迅速向前奔袭。一时间的爆发让他几乎追上那道剑气，剑与人合一，转瞬间逼近廉贞：“你！给师姐偿命！”


    “临阵突破，有点意思。”廉贞微微挑眉，反手一面灵阵迎着独孤一念的门面盖去。阵修要是被近身，战局就要颠倒了。


    这灵阵不算大，但直面它的独孤一念能感受到，随着接近，周围的空气仿佛渐渐凝固。


    独孤一念欲用剑劈开，灵阵闪烁几下没有被击破。反倒是独孤一念的手臂被震麻，往后急退数十步才稳住身形，截轻鸿铮然脱手，落在地上。


    “啧，连剑都握不住，比起你师姐差远了。要知道，你现在的年纪已经比她还要大了。”廉贞嘴角勾起微笑，手腕微翻，又生成一道灵阵。其势如火石流星，退无可退。


    独孤一念怒火中烧，咬牙向斜前翻滚拾起自己的剑。兔起鹘落间，勉强用反手接下一击，代价是他的右臂完全脱力。。


    他凝几道剑气交织护在身前，换到左手持剑，平复呼吸，凝神观察廉贞的动作——在廉贞抬手的一瞬间，独孤一念手中的长剑化作剑影，下一刻就刺到廉贞身前。


    可惜剑尖停在廉贞面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即使剑身因承载的剑气过于暴烈而弯曲，剑尖也不得寸进。


    灵阵拍在肉身上，钝重顷刻化作锐利，独孤一念挣脱不得，血流如注。


    廉贞敷衍地拍两下手：“叫独孤一念是吧？舍命相搏，勇气可嘉，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独孤一念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死死地盯着从容整理衣袖的廉贞。胶住在空中的飞剑受到主人的召唤，疯狂地颤抖。


    廉贞顿了一下，垂着眼又叠一层灵阵，“啪”一声，独孤一念的头被重重按回土里。


    又是一阵血红的光芒大作，廉贞带着独孤一念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