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佝偻着背，一步三回头。


    顾卿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


    林谢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卿，跟平时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谢半靠在床头，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钝痛，麻药的效力正在缓慢褪去。


    只是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忙碌。


    看着她的动作熟练，看着她冷静的处理着所有的突发状况。


    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怕的女孩，此刻像一个战士，守着这一个小小的阵地。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非要固执的选择学医。


    那是一个医者的本性、天性。


    那是她的梦想。


    孩子小小的身体在病床上抽动，发出阵阵呜咽。


    顾卿附身，一遍遍的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孩子的额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的状况总算稳定下来，呼吸也变得平顺了些。


    顾卿直起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去收拾东西，背对着林谢。


    “这里的人……都过得这么难吗？”林谢半晌后开口。


    顾卿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闷闷的。


    “不是。”


    “只有他们家。”


    顾卿将用的工具放进消毒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孩子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没挺过去，他爸一直在外打工，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


    顾卿说着，倒了杯水拿过给林谢。


    “村里人都说，大概是在外面有了新家，不会再回来了。”


    林谢接过水杯，他看着顾卿，眼底的那抹藏不住的疲惫，愈发的明显。


    “家里就剩下他爷爷一个，老人身体也不好，一身的病，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基本上家里已经是接不开锅了。”


    顾卿说道这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只能在外面弄些野草，有些野草有毒，老人分不清，也不知道哪些有毒。”


    “政府不管吗？”


    “想管，但是管不过来，只能接济一些粮食，根本就不够。”


    “村里见你白拿，都想伸手去要，政府只敢暗着给。”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只有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林谢能看见，顾卿的眼眶慢慢变红了。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只有林谢，她才能毫无顾虑的敞开心扉。


    两人说着，老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顾医生……我……”


    老人面上有些局促，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小宝要留下来住两天观察，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是一样，外面天黑了，不好走。”


    老人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摊开在顾卿面前。


    面前是皱巴巴的零钱，一张五块，一张毛票。


    已经是老人全部的家当。


    “顾医生，这是……药钱，麻烦医生，让小宝多住两天吧。”


    顾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快收回去，钱的事情不急，我会给孩子先看病的。”


    老人哪里不明白，顾卿这是要帮他们贴钱。


    “不行的，我们不能欠着你，你就手下吧，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我知道不够，以后我会慢慢还你的。”


    “你快收回去，”顾抓住老人的手腕，想把钱推回去，“现在不谈钱的事儿。”


    只是老人的固执，让顾卿妥协了。


    最终，她伸出手，将钱手下：“好，我手下。”


    “回去吧，路上黑。”顾卿将钱捏在手里，对着老人道。


    老人这才如释重负的走了。


    只是顾卿没有将钱放好，而是转身放在了小宝衣服夹层的口袋里。


    整个空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顾大学霸，你的御膳送到啦！”


    一个穿着穿着休闲衣服的男人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好几个保温饭盒，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


    他一进来就献宝的说着：“我可是跟食堂大姐说了好久，才让她多给你加了个鸡腿的。”


    说着，他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顿时停了下来。


    他看着病床上的林谢，又看看旁边站着的顾卿，眼神里写满了八卦。


    “哟，这不是航天院的林神吗？”


    林谢跟顾卿的关系，医学院里几乎是无人不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林谢。


    随即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凑到林谢的面前：“你好你好，我是顾卿的同学陈鹤，很高兴见到你。”


    说着朝林谢伸出了手。


    林谢回握住他的手，客气道：“你好。”


    陈鹤这才将视线落在林谢的腿上，诧异道：“怎么还生病了，不过不要紧，咱们顾大夫，手艺精湛。”


    “幸好，我感觉顾卿今儿会饿，特意给她多送了一些饭菜来，有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林谢对着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陈鹤摆摆手，正准备走，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小宝，叹了口气：“唉，这小宝怎么又来了？又是那事儿？这么小，这身体怎么受得了这么折腾。”


    那语气里没有嫌弃，更多的是无奈。


    顾卿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将桌子上的保温盒给打开。


    “行了，饭送到了，我走了，林神，改天请你吃饭啊。”


    陈鹤来的快，去的也快。


    顾卿将他带来的饭分好，单独留了一小份的出来，才将剩下来的饭菜端了过去。


    只是她吃的很慢，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林谢放下手中的筷子，问着：“怎么了？”


    顾卿实在是没有胃口，也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回头看了眼病床上还在熟睡的孩子。


    “他爷爷，是想让他住在卫生院的，一天三顿饭至少有了着落。”


    “所以，他是故意……”


    原来，那不仅仅是要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老人，为孙子换来几天的饱饭。


    “谈不上故意，”顾卿摇头，“没有吃的，也是事实，只是希望孩子能吃上一顿是一顿，以前卫生院的医生，从不不许他们过夜，只有我来了之后，才会这样。”


    只是林谢感觉，老人不止这个意思。


    顾卿沉默了一刻后，继续道：“他想要我收养小宝。”


    收养？


    这个词不只是一个词而已。


    太重了。


    “村里人都穷，没人愿意帮人养孩子，等他爷爷不在了，他要么就是去流浪，要么就是被其他人收养，或许条件不是很好，他爷爷想给他谋个出路。”


    顾卿说完，自嘲的牵动着嘴角。


    林谢这回是终于明白了。


    顾卿不是不能收养孩子，只是这份责任太重，怕给不了孩子一生。


    “你说，我自己活的都这么失败，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跟着我？”


    她实在是太失败了，失败到一个遗憾要用两辈子来完成。


    她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来跟着她过这样的生活？


    林谢问：“你怎么想？”


    顾卿的视线与林谢对视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我不知道。”


    顾卿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内心，比她的外表，还要沉重。


    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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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着眼，定定的问着林谢：“你要和我交换秘密吗？”


    她还记着和林谢的约定。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她想要跟林谢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不管以后，林谢是作的什么决定。


    认为自己疯了也好，还是傻了也好。


    林谢顿了一刻，而后道：“不需要了，现在的你就很好，至于我的秘密，你要听吗？”


    林谢没有预料到，顾卿会说这个。


    只是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要是顾卿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她一样，是会高兴，还是会害怕呢？


    林谢等着她的答案，顾卿却笑了。


    那是一种近乎释然，轻松的笑容。


    她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


    林谢已经准备好了，设想好了所有的场景。


    “曾经，我做梦都想要知道答案，”顾卿看着他的眼，“想知道你为什么害怕我，我做了什么事情会让你这么的厌恶我。”


    “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顾卿说的肯定。


    林谢的病已经好了，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一起要迎接的是未来，而不是一直活在曾经的世界里。


    “现在的你就很好，就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


    那些属于过去的秘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林谢亦是同样的看着她，半晌：“好。”


    “卿姐姐……”


    稚嫩的童音出现在了耳边，两人齐齐朝着声音看了过去。


    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


    顾卿立刻站起了身，快步走了过去。


    她探了探小宝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后颈，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


    “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卿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林谢能清晰的感觉到，顾卿对这个孩子的不一样。


    小宝摇着头，小声说：“不难受了。”


    他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视线则是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饭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顾卿轻笑了一声，将单独留出来的那一份，拿了过来，声音放得又低又柔：“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小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但是他不敢伸手去接，整个人有些局促。


    顾卿将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吃吧，都是你的。”


    林谢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他能感觉到，她对这个孩子，是真的上了心。


    小宝再也没忍住，拿起筷子，笨拙的夹着米饭就往嘴里送。


    还有陈鹤特意加的鸡腿，都在他的碗里。


    他大口大口的吃着，小小的腮帮子被塞的鼓鼓的。


    顾卿起身去倒了杯水。


    “慢点吃，别噎着。”


    小宝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他太饿了。


    卫生所里吃的饭，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只是，当饭盒里的饭菜剩下一半的时候，小宝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饭盒里剩下的饭菜，犹豫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饭盒的盖子重新盖上。


    “怎么不吃了？”顾卿问着。


    小宝摇头，小声开口：“卿姐姐，这个、我想留着。”


    “留着给爷爷，爷爷也好久没吃过米饭了。”


    他说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顾卿不同意。


    顾卿看着他清澈透亮的眼睛，最后伸出手，摸着他的头。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们把它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