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散去，烈酒和篝火的温度仿佛还留在身体里。等到二人想起该回宗门时，早已错过了时辰。


    “看来只能在镇上找客栈住一晚了。”云梧修的语气颇为自然，杜琅声却有点心不在焉。


    唇齿间还留有那杯酒的余味，两人之间的气氛悄然微妙。


    今日镇上的客栈大多客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掌柜的却告诉他们：“只剩一间价格昂贵的上等房了，三两银子一晚，二位客官要不凑合一下？”


    杜琅声和云梧修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杜琅声：“一间！？”


    云梧修：“三两！？”


    掌柜的点头：“一年一度的盛会嘛，外来凑热闹的多，房间抢手得很。”


    云梧修看向杜琅声，眼神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深邃：“师兄你看……”


    杜琅声思索一番，再找一家也未必能找到，只能硬着头皮定下来。


    房间倒是挺宽敞，环境也不错。只是一进屋，那仅有的一张床就格外显眼。杜琅声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一定很烈，不然自己怎么突然开始脸颊发热了呢？


    “师兄要不要洗澡？”云梧修将采购的灵谷种子放在桌上，看似随意地提议，“走了一天应该很累吧？”


    这话提醒了杜琅声，他确实觉得身上有些黏腻。灯会人多，挤挤攘攘，又烤了那么久的篝火。


    “好。”他几乎是立刻同意，仿佛找个事情做就能缓解尴尬。


    伙计很快送来了热水，沐浴区由一块屏风隔开，但很可惜，只能隔绝视线，不能隔绝声音。


    杜琅声浸在温热的水中，身体舒展了不少，但神经却绷得很紧。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似乎能穿透屏风落在他身上，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你在看什么？”他一阵羞恼，忍不住问道。


    外面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云梧修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走近了几步，就站在屏风另一边：“师兄怎么知道我在看？莫非也在想我？”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透过屏风传来，也像被热水泡过似的，撩得人耳根发痒。


    杜琅声的脸轰一下热了：“胡说什么……我……我洗好了！”他手忙脚乱地从水里出来，扯过旁边备好的布巾擦拭身体，匆忙去穿里衣。


    因为动作太急，腰带半天都没系好。就在这时，云梧修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墨色的长发有些松散地垂在肩侧，眼神中带着些晦涩的深沉。


    杜琅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背抵在墙上，心如擂鼓：“你你你进来干嘛！”


    云梧修一步步走近，很快二人间便没了距离，只剩下交缠的呼吸。


    “师兄，”云梧修的目光落在他不自然的脸上，嗓音低哑，“你在想什么？”


    杜琅声避开视线，“我能想什么？让开，我要出去。”


    “什么都没想？”云梧修不退反进，一只手撑上杜琅声耳侧的墙壁，将他困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灯会上，牵手、喝酒时，也什么都没想吗？”


    他像是能洞穿杜琅声的心思，在杜琅声又羞又恼要反驳时，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


    “师兄，”云梧修的声音带着些诱哄，“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了？哪怕一点点？”


    杜琅声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也许是刚才热气蒸腾的原因，他的思维变得异常迟缓，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此刻，沉默何尝不是一种纵容？云梧修试探着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杜琅声的鼻尖：“要不要试试再回答？”


    试试？这……怎么试？杜琅声正想着，下一秒，唇上一软。


    他猛地睁大眼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见他没有立刻推开自己，云梧修像得到了许可般，逐渐加深了这个吻，疯狂而又克制。


    杜琅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云梧修的手臂，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相贴的唇蔓延至全身，让他腿脚发软。


    不知不觉间，他的腿已经触到了床榻边缘，云梧修顺势一推，轻柔地将他压进柔软的褥子里，身体半覆着他，吻却从未间断，变得愈发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云梧修才微微喘息着松开了他，两人的呼吸凌乱不堪。杜琅声眼神茫然，唇瓣红肿，一副被亲懵了的模样。


    云梧修低笑，指尖卷起他的一缕头发，嗓音沙哑：“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云梧修的手指轻轻下滑，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按在他胸口，“你心跳好快。”


    他带着得逞的笑意，却没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反而撤身离开，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完全不给杜琅声思考的时间，反而很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起来师兄，我给你擦头发。”


    ……


    自双界镇那一晚过后，有些东西彻底变了味。


    回到宗门，住在同一屋檐下，杜琅声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继续坦然地将云梧修视为一个同化对象，或是一个单方面喜欢自己的师弟。


    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云梧修。看他晨起时睡眼惺忪的模样，看他练剑时专注的侧脸，看他每次给自己送粥时期待的眼神。


    杜琅声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他只知道云梧修天赋异禀，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词，长得也怪好看……但除此之外呢？他的经历、喜好，自己一无所知。


    这种强烈想去了解一个人的冲动，让杜琅声感到一丝心慌。他试图将其归咎于系统，但脑海中有个充满了活人感的声音在大声反驳。


    【你好宿主，统不背锅哦，赶紧承认吧，你看着他时也并非两眼空空】


    这天晚上，两人又一次并肩躺着，屋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杜琅声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他：


    “你小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吗？”杜琅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


    可话刚说出口，他立马觉得有些刻意，又赶紧找补，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就是……你不总是说喜欢我嘛，可我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何谈其他想法。”


    身旁的人沉默着，就在杜琅声尴尬到想打哈哈糊弄过去时，云梧修突然出声，语气里压抑着一丝激动。


    “师兄这么问，是打算接受我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管你问什么，我都毫无保留。”


    黑暗中，他准确地捉住杜琅声的手握紧。


    “仔细说起来，我小时候跟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


    “刚出生那会体弱多病，算命的说我养不活还克亲，父母就把我送给了远房一对生不出孩子的亲戚。”


    杜琅声“啊？”了一声，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开场，可云梧修的语气却平淡得仿佛事不关己。


    “不过那家条件还行，对我也过得去。直到六岁那年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就把碍眼的我送了回去。家里还有个大两岁的哥哥，从小健康聪明，后来生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坏成了傻子。父母觉得肯定是我克的，于是在我十岁生重病时，大概是怕我死在家里晦气吧，就用破席子把我一卷，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杜琅声猛地攥紧了被角，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对一个孩子来说，这该是顶级童年阴影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云梧修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我那个傻子亲哥，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把我背出了乱葬岗，还跟我说：‘别怕，哥有好多好多糖，都给你吃，咱都不回去了’。”


    云梧修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当时奄奄一息，心里其实很恨他，觉得是他抢走了父母本应给予我的那份爱。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后就自己下来走，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背了。经过一个路口时，正好有辆马车飞快冲来，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使劲推了他一把……”


    他的话戛然而止，杜琅声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


    “你小时候那么白眼狼？这不恩将仇报么！”


    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杜琅声真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万一人家心里正难受呢？说这种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于是大脑飞快转动一番后，他斟酌着换了个问题：“你哥最后死了吗？”


    呸呸呸死嘴真快……难道跟系统绑定久了会变成傻逼？


    好在云梧修并未在意，反而深深叹气：“死了，尸体都被碾成泥了。”


    闻言，杜琅声不想抽自己了，他想抽云梧修：“你小时候可太阴暗了！”


    “那时年纪小，想不通很多事，生性凉薄，没有良心，不知好坏。”


    杜琅声从云梧修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有点可怕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扯扯自己的被角，翻过身背对着云梧修：“真希望你现在长出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