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魁首奖品不算丰厚，一柄镶蓝宝石的仙品匕首，一件粉青色的护体法衣，以及许多珍贵的灵花灵草。


    要是荼山梨拿到，可能只会觉得平平无奇。


    她自己会炼制丹药，宗门内人缘极好，出门历炼一趟就能收获一大堆珍奇宝物，自然不会把这点奖品放在眼里。


    但在施云岁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贫穷倒霉的剑修，她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富有了！


    仙门会剑圆满落幕，鬼令的去留也有了结果。


    仙门得出结论：“鬼王重伤之事属实。”


    鬼王之力传承不息，鬼王只是力量的载体，真身一夕陨落，很快便会出现新的继任者，接管鬼王之力。


    百年前，鬼王曾与妖主恶战。最终妖主久凤陨落，妖族一蹶不振。


    而鬼王真身大损，导致新鬼王孱弱，至今尚未复元。


    有了鬼令，意味着他们有了活捉新鬼王的机会。


    仙门一致认为，鬼令移交给照夜宗保管，较为妥当。


    各宗弟子陆续离开。


    林之渡站在灵山上，远望照夜宗那一行青衣银纹的弟子。


    相比起众人口中惊才绝艳的荼山梨，他更喜欢今日拿到第一的那个小姑娘。


    起码她拿到奖品时，眼中的开心毫不作伪。


    而荼山梨，他看不透这个女弟子。


    忽然，林之渡望见有趣一幕。


    山门前，林鹤特意上前送行，执剑行礼：“如此，诸位后会有期。”


    “林少宗主，后会有期！”洛声高兴挥手。


    林鹤眉眼温和，依旧看着他们，直到施云岁回头与他告别：“少宗主，再见！下次来照夜宗做客。”


    “一定。”林鹤笑意不减，满口答应下来。


    林鹤转身往回走，越走越慢，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他说谎了。他一直记得施云岁。


    他六岁时，父亲听闻照夜宗收了位天生仙骨的女弟子，便特意带上他去长境仙山，庆贺迁山之喜，顺便将他推荐给展漠。


    但因他资质平平，展漠没有同意收他。


    父亲占卜出那位女弟子气运极好，会是未来仙山之主。


    后来传出蓬莱要与照夜宗联姻之事，林之渡时常感叹：“若吾儿温允当年能入照夜宗，与那小友定亲的，就轮不上蓬莱中州了。”


    不知为何，此事不了了之。


    前两年展漠收了新弟子荼山梨，林之渡再次占卜，良久后皱眉说，蓬莱少主大概不会与当年那位小友成亲了。


    “气运有变，我都能占出来，越掌门精通此术，自然更胜我一筹。”林之渡模棱两可的话语，让林鹤明白，越止善不会选择一个失却气运的女弟子联姻。


    虽然多年没见面，可仙门会剑第一眼，他就认出了施云岁。


    阳光下，少女一袭浅青色的衣裙，干净极了，也漂亮极了。


    他满心紧张，想上前打招呼，然而少女的目光只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一瞬。


    她忘记他这个没过门的师兄了。


    林鹤心底失落。


    但当他的目光挪到与少女同行的女弟子身上时，心下一惊，像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了。


    他听见照夜宗的弟子亲切唤她“小师妹”。


    片刻心动后，林鹤感到疑惑。


    周围许多人都说过他心性坚韧，不折不挠。其实是因为他小时候受过安魂玉的祝礼，连寻常妖物，都难以动摇他的意志。


    而荼山梨很奇怪。


    他心里控制不住，对她产生好感。


    怪不得，连父亲都说，照夜宗的小仙子，将来会输给她。


    *


    下山时路过人间小镇，众人原地休整，荼山梨一脸麻木。


    这下好了，施云岁眼里完全没大师兄了，反而对白爻图谋不轨。


    “哇，原来这就是你的真身？”


    她知道白爻是只灵兽，没想到这么可爱，浑身雪白，像只棉花球。


    施云岁不吝夸赞，一口一口给他喂灵草药水。


    白爻当然不可能拿真身吓她，变小数倍，哼哼唧唧摇尾巴。


    荼山梨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以后干脆也别叫凶兽白泽了，改名叫哼唧兽好了，一直叫个不停，让人心烦。


    施云岁还在摸着白爻脑袋：“像只小狗，好可爱。”


    灵兽红了脸。


    他也觉得小师姐可爱。


    荼山梨直接脸黑了，路过时不小心踢了它一脚，白爻哼哼唧唧转圈，施云岁纳闷：“太烫了吗？不应该呀。”她又温柔吹了吹药水。


    荼山梨快要气死时，洛声他们终于买好东西回来，队伍启程，返回仙山。


    想起给施云岁带的糖葫芦，洛声垫脚，扬声朝前道：“小师姐！”


    有两个人同时回头了。


    小师妹阴郁探究看着他。


    另一个人是小师叔，同样没什么好脸色，阴沉打量他。


    唯独施云岁没听见，沉浸在摸小狗脑袋的游戏里。


    *


    回长境仙山时，众人坐在一只硕大的圣灵鹤背上。


    施云岁心情很好，咬着糖葫芦，凑近洛声说个不停，欢声笑语一片。


    领子忽然被往后一扯。


    施云岁跌坐，没好气看着动手的谢惊潮，瞅了眼他揪她的手：“小师叔，你做什么？”


    谢惊潮一袭玄衣，托着下巴，眉眼纳闷无辜：“小师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施云岁疑惑：“什么事？”


    “息壤。”


    糟糕，真把这事给忘了。


    施云岁支支吾吾：“小师叔，我说息壤是你分给大家护身的，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承担责任。


    “打住。”谢惊潮松开她的领子，笑容如沐春风，“毕竟我只说把息壤借给小师侄，没说要管其他人死活？所以这人情呢，我不要。”


    荼山梨怎么能算其他人，她难道不是他的心上人吗？帮他救心上人也要计较！


    施云岁怒火蹭蹭上涨，真是佩服谢惊潮颠倒黑白的本事。


    大概是丢了鬼令，他心头不舒坦，故意找她麻烦。


    “行，小师叔你说怎么赔。”施云岁倒没想赖账。确实是她把息壤分给众人，息壤才弄丢的。


    谢惊潮安静垂眸看她。


    施云岁不搭理他才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她眼里，他应该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故意叫她，只是不想看见她和洛声说话。


    但施云岁较了真，低头在随身灵囊里翻找，拿出一面镜子给他：“小师叔，息壤没有了，我用千琉灯赔给你，好不好？”


    看着她心疼的表情，少年嗤笑，没应声。


    “不够？”施云岁心想他怎么变得这么小气？着急摆脱这个债主，只能忍痛，把刚得来的仙品匕首一起翻出来，“那这个也赔给你。”


    少女坐在他面前，目光清凌凌，十分不高兴的模样。


    “没有别的了？”谢惊潮目光幽幽看着她手中半串糖葫芦。


    “没有了！”施云岁赶紧捂住自己灵囊，里面确实还有一件护体仙衣。


    变态呀，真想一次性把她榨干！


    再贪心她什么也不给了，她穷得很。


    如果想要她去帮他抢鬼令，那简直做梦，她反正不可能替他去冲锋陷阵。


    去找荼山梨吧，说不定会心软帮他。


    谢惊潮看着施云岁脸上精彩万分的表情，没应声。


    千琉灯对她而言，应该挺重要的。


    可为了与他撇清关系，她不惜把千琉灯给他，连刚得来的仙门奖品也给他。


    她什么都给他，却只是为了撇清和他的关系。


    哪怕他原本有这个打算，但这个提议由她说了出来，他没有预想中高兴。


    “先欠着吧。”少年一双黑瞳，面无表情把东西推了回去。


    施云岁觉得他莫名其妙，谁要欠他人情啊？


    刚想分辩两句，圣灵鹤遇上颠簸气流，猛然一震。下方金光一现，施云岁便掉了下去。


    谢惊潮眼疾手快捞住她衣领，但没抓稳，两人一起掉进突然冒出的金光阵中。


    *


    金光阵，梦幽城。


    施云岁睁开眼，身下是汹涌的地脉，涌动着滂沱灵力。空中的灵息洋洋洒洒，几乎能在她指尖凝成浅绿实形。


    三界灵气早已凋敝，只要有化外境，才可能出现这样灵气复苏的场景。


    化外境不属于任何一块州陆，会随机降临。这里的“人”可能真实存在，也可能存在于千百年前。


    这里不属于三界，却也是三界，只是时间不同。


    她怎么一个人掉进化外境了？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血腥气，施云岁怀疑自己受伤了，慢吞吞坐起身。


    不远处有一片树林，阴灵盘绕。天快黑了，血腥气会把它们都引过来，施云岁顿觉无比郁闷。


    附近有座破旧土地庙，施云岁准备进去好好检查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受伤了。


    一转身，吓一跳。


    她脚边安安静静躺着个人，身下一大片血，还在继续流。


    施云岁：“小师叔？”


    原来受伤的人不是她，谢惊潮与她一同掉进来了。


    谢惊潮没说话，默默躺在地上看她表演许久，直到见她转身发现自己，才淡淡转眸看了过去。


    少年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四肢以诡异角度翻折着。


    施云岁心头一惊，他这是……要死了？


    这才想起，化外之地一切无法预料，修为越强，越可能被限制。


    施云岁本来就只有金丹期，这一压直接快压没了。


    没想到谢惊潮更惨，看上去要死了。


    虽然化外境对他们而言并非真实，但身体若在这里死去，现实世界的他们同样会死去。


    看着谢惊潮惨兮兮的模样，施云岁一点也不可怜他，只觉得解气。


    上天一定是听见了她的祈祷，特意把仇人送给她手刃！


    一时间，施云岁心底闪过无数杀诀，打算将其一击毙命。直到灵气在指尖逸散，只剩零星微芒，她才想起自己修为也没了。


    “你，干什么？”谢惊潮艰难开口，看她开始翻找灵囊，拿出匕首。


    施云岁皱眉，这可是她拿第一得来的，拿来杀谢惊潮不划算，会弄脏她的宝贝匕首。


    不行不行，换一个。


    施云岁又翻出一株断肠草，听说见血封喉。


    问题是谢惊潮又不傻，他当然也认得，怎么可能自己吃下去呢？


    最后找来找去，施云岁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当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她发现一个问题。


    杀谢惊潮当然简单，问题是杀完谢惊潮，她要怎么出去呢？林中阴灵虎视眈眈，谢惊潮一死，它们的目标可就只剩她了。


    她可不想陪他一起死啊。


    谢惊潮还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他还有用。


    暂时不能杀他，他身上又全是血，施云岁嫌弃地想离他远点。


    施云岁站到远处观察一会，鬼王的血好像流不完。她怕他把阴灵全吸引过来，只能嫌弃上前，先帮他止血。


    “不许，碰我，离我远点！”谢惊潮变得虚弱后，脾气也变差了。


    施云岁本来吓了一跳，又反应过来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你凶什么凶，再凶我打你啊！”施云岁捏他脸，谢惊潮也只能原地干瞪她，一时心头畅快，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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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惊潮反正无法反抗，她完全可以按自己心意行事。


    施云岁艰难调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帮他止完血，累得只想一下子瘫坐地上。


    结果没一会，谢惊潮身下流出更多血。


    施云岁“啊”一声，她的灵力白费了！


    不杀他了？谢惊潮微愣。


    见施云岁没有继续加害他的意思，反而想办法帮他止血，谢惊潮忍着痛没吭声。


    他没想过她竟然会帮他。


    原来施云岁还是挺在意他的。


    “先进去。”谢惊潮看向土地庙的方向，大度表示让她先跑。


    “有用吗？”施云岁有些害怕周围阴灵。它们越来越近，看上去饿很久了，像群秃鹫围着地上的玄衣少年，赶都赶不走。


    谢惊潮表示她的担心很多余：“我在这里。”


    一个没太多灵力的仙修，哪有鬼王血脉诱阴灵？


    虽然谢惊潮目前废且狂妄，但施云岁决定相信他一回，把他往土地庙拖。


    “你干什么？”谢惊潮额上青筋直跳。


    他好不容易看在她帮他止血的份上，难得舍己为人一次，施云岁还不把握机会赶紧跑。


    “带你进去躲躲啊。我把你留在这里，阴灵把你吃了怎么办！”吃了他不就该吃她了吗？


    施云岁真拉不动他了。


    虽然看着劲瘦，但好歹也是男子，不用灵力，她简直要累死了。


    谢惊潮满腹沉默，让她停下。


    地上全是石头，她拖得他很难受。


    “你还挺娇气。”施云岁擦擦额上的汗，正准备继续拖人，却发现谢惊潮骨节咯吱作响，他自己费劲把一身断骨接好，脸上全是冷汗，无比艰难地爬了起来。


    施云岁瞪圆眼睛，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柔韧性这么好！


    幸好没真动手杀他，不然说不定就被他算计了。


    “走，进去。”谢惊潮脸色惨白得像鬼。


    再让她继续拖下去，他不死也残了，那还不如自己动手。


    化外境中有规则约束。


    这里应该原本就有一只实力强悍的大鬼，他的出现与大鬼发生冲突，化外境只能强行压缩他的力量和生存空间，想让他死在这里。


    谢惊潮撑着半口气过来了。


    他并没有演戏骗施云岁，浑身筋脉全断，接好了断骨，也只剩半口气。


    全靠不想被施云岁拖着走，靠意志站了起来，带她走进土地庙。


    *


    谢惊潮想起自己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在幼鬼时期。


    鬼王天生地养，但鬼王会托生鬼母腹中，由鬼母抚育成年。


    谢惊潮还是只幼鬼时，没有历任鬼王的记忆。


    周围鬼族女郎都对他极尽温柔，给他讲人间话本子的故事，仙子与凡人，帝王将相，他跟任何一个孩童一样，眼中满是憧憬。


    周围女郎盈声讨论。


    “您未来是鬼王，与鬼王最般配的，自然是魔主之女！可魔主已陨落万年，所以小妖主是最适合做鬼王夫人的。”


    “上一任鬼王与妖主恶战，导致妖主陨落，小妖主不会喜欢咱们小鬼王的。”


    “小妖主还没有选择性别，她会喜欢鬼王的，毕竟鬼王如此强大。”


    虽然历代鬼王总是姻缘坎坷，要么就是无心情爱，要么就陨落在成婚前夕。


    但鬼族浪漫钟情，向往一生一世。


    小鬼王生得如此好看，鬼族女郎坚信，他未来一定能娶到心爱的夫人。


    谢惊潮在这种温柔乡的环境下长大，他想，他未来若有夫人，他会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吃一点苦，总是哄着她。


    可后来，鬼母背叛他，把他献给情夫谋杀，周围侍从纷纷倒戈叛变。


    他被唯一心软的侍从丢到人间，一群道士围住他，扬声要诛了他这个小鬼。


    谢惊潮以前很喜欢人，可人原来只想杀他，将他诛灭。


    鬼母的情夫找来，想要吞噬他。


    他吞噬杀了那个男人。


    谢惊潮成了新的鬼王，继承上万年浩瀚滂沱的记忆。


    那些他杀过、杀过他的人，都在记忆角落里，变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他是最年轻、也最为孱弱的鬼王。


    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发现自己掉入化外境，并且身受重伤时，他就知道自己对施云岁没用了。


    她肯定会抛弃他离开，或者杀了他。


    于是索性不说话了，希望施云岁能晚点发现他，最好不要发现他。


    但他一个大活鬼躺这里，施云岁当然看见了他，目露片刻茫然。


    于是施云岁开始找匕首，想了结他。


    谢惊潮想，要是她敢过来加害他，他不介意带走她。此境有大鬼，鬼族善淫，他不想把她一个人留下。


    他看着她拿出匕首。


    谢惊潮放弃抵抗了，露出无害的样子，只想让她过来杀他。他便能抓住她。


    施云岁又把匕首收了起来。


    心软了？谢惊潮不确定。


    然后她又拿出一株断肠草。


    死心吧，他不会吃的！


    但施云岁又摇头收了回去，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惊潮动摇了。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舍不得害他。


    谢惊潮便想让她先走，他留在原地慢慢恢复。在那些阴灵啃噬完他以前，他会把它们都弄死。


    结果出乎意料，少女没有留下他一个人，坚持把他一起带走。


    “我把你留在这里，阴灵把你吃了怎么办！”她眼睛里都是怒火，仿佛他真的是她很重要的人。


    谢惊潮一时愣神。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坚决地，想要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