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家大族的门不好进
作品:《春山赴雪》 深冬,长安!
啪叽!
一大桶难闻且冰冷的水从大门顶上倒了下来。
大都督府守门的小厮和青黛都愣住了。
反而是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木鸢,抬头看了看这木桶的设计,竟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这机关,设计得不错。
青黛以为自家娘子被冻傻了,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经先出了鞘,指着看门的小厮厉声道:“堂堂大都督府,就是这么对待陆府三娘子的吗,管事的是谁,滚出来!”
小厮也被惊得不轻,但毕竟是三品大都督府的看门人,反应很快。
“娘子恕罪,小的这就去找管事妈妈!”
青黛忙上去解开木鸢的斗篷,心疼道:“娘子,怎么样?”
斗篷离开身体,风一吹,寒冷刺骨。
木鸢看着这大都督府的高头大门,看来,这大户人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不好进的呀。
大夏,开元二十三年,冬。
大都督陆清平定了安南长达二十年的叛乱,班师回朝。
大夏开国数百年,自一统以后,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战争,陆清立下这滔天之功,长安盛传,陆清已是大都督,此次回朝定然加官进爵,封个国公不在话下。
异姓王历来不为大夏朝所容,目前五公中只有定国公一爵未曾封赏。
陆清立下这功劳,必然是定国公无疑。
可是,紧跟着传来,陆清掳掠了那叛军贼首的妻女,还与那叛军贼首之妻在安南举办了大婚。
这下,定国公的位子怕是没了,会不会论罪还另说。
消息传到长安,整个陆府上下,都对这素未谋面的母女,恨得咬牙切齿。
而那个被掳掠的叛军贼首之女,让陆府丢掉了到手的定国公之位的人,此刻正站在陆府门口。
木鸢,叛军贼首之女。
名义上的……陆府三娘子。
今日是她头一次入府,就遭遇了这个下马威。
许久!
管事妈妈姗姗来迟。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木鸢,这才不温不火的行礼:“三娘子恕罪,都是误会,老妇先带您去收拾一二。”
言语之间并无半点尊重,只是碍于身份稍微客气了一下。
木鸢已换了一身素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青色大氅,头发虽然擦过,还湿漉漉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面貌……着实不佳。
身无长物,面容普通。
难怪管事妈妈敢给她脸色看。
青黛怒道:“什么误会,分明是想给我们家娘子下马威,还是大都督府,长安世家大族,礼教崩坏。”
嘴上虽不饶人,却也扶着木鸢进了府门。
管事妈妈斜眼一瞧,三娘子旁边这个侍女倒是个厉害的,容貌气度反而更像世家大族的娘子。
那个气势……
着实吓人。
要不是木鸢想今日入府,青黛早带自家娘子走了。
什么破陆府,她一点也不稀罕。
妈妈瞧木鸢一直不曾言语,神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还不敢太过放肆。
要嘛,是个沉得住气的。
要嘛,是个懦弱的。
妈妈拿不准,只能先不动声色。
妈妈带木鸢去了客房,青黛赶紧给自家娘子擦干了头发。
之所以这么客气,想来是因为未来的大都督府夫人还没进京,还不知道什么脾气,要是这位三娘子当真出点什么事,那位夫人不饶人的话,也不好办。
毕竟,长安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女婢端来姜汤,妈妈挥手让送了过来:“三娘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言语之间并无半分热络,只有走过场的客套。
木鸢此时才开口,声音有些弱弱的:“多谢妈妈!”
那妈妈瞧着她这娇弱可怜的模样,一时之间更是看不起,看着是个好拿捏的。
或许……是大都督瞧见她母亲貌美,动的心思?
呸!
妈妈在心里呸了一声,大都督光明磊落,从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为了初相识年近三十都未娶妻,定然是这三娘子的母亲惺惺作态,勾引的大都督。
呸!
木鸢忍不住将刚喝进去的一口姜汤吐了出来。
青黛慌了:“娘子,怎么了?”
木鸢微微锁了眉,看到眼前的妈妈也是一脸错愕,半解释半问道:“长安的风俗着实与安南不同,这姜汤居然是又咸又辣的,我一时没适应,妈妈受惊了。”
咸的?
辣的?
青黛接过木鸢手中的姜汤喝了一口。
随即……
呸!
青黛也一口吐出。
青黛可不是木鸢,有的是力气吵架:“不愧是长安城,这盐似乎是不要钱呀,这般辣,陆府的火气不小哟!”
青黛阴阳怪气的瞧着妈妈。
妈妈面上一赧,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定然是家中那位小祖宗干的事情。
只是现在只能圆道:“许是……厨房弄错了,娘子勿怪,老妇这就让他们再重新做一碗来。”
妈妈赶紧去拿青黛手上的碗,青黛微微往后一抬,并不想这么快给她。
木鸢眼神示意,青黛才不情不愿的把这个犯罪证据给了妈妈。
趁着妈妈出去的功夫,青黛愤愤道:“娘子,又不是我们自己想来这陆府,明明是大都督求我们来的,娘子何必如此委屈。”
木鸢浅笑着安慰她:“这种小场面,你就动怒了?”
眸子熠熠生辉,与脸极不相配。
“烤会火吧,长安,好冷。”
屋中生了炉子,木鸢的头发尚未干完,她往前凑了凑,坐在炉子旁边烤火。
身上的味道还未散尽。
这是一间普通客房,自己从安南到长安,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她要到长安的信息定然早就送到陆府了。
按道理,她的房间应当已经备好了。
陆府在长安也是名门望族,陆府及笄的嫡出娘子,应当有自己的院子。
如今让她来这客房,应当是陆府老夫人还未见她,所以下人不能做主。
木鸢边烤火边寻了个舒适的坐姿:“青黛,你看我妆容是否花了?”
青黛纳闷不解:“娘子,你竟还关心你的妆容,按我说,就应该打一顿,他们才老实。”
木鸢好奇的瞧着青黛:“打谁呀?”
“打……”
这一个打字出来,青黛也楞了。
对呀,打谁啊。
门口的两个小厮?
这位接待的妈妈?
还是厨房做姜汤的厨妇?
他们就是再讨厌木鸢,还没这个胆子给她下马威。
木鸢柔声安慰她:“等等吧,干坏事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到现场,看看自己干的坏事有没有得逞,得逞了,就来耀武扬威一番,没得逞,也要来补刀不是。”
青黛:等着吧,等那位罪魁祸首过来,让她也尝尝姜汤是咸是辣。
不到一刻,那位妈妈果然亲自端了姜汤来。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看着十五六岁,娇俏可爱的小娘子。
青黛简直不敢相信,大冬天泼冷水,姜汤放盐放辣椒这种事情,会是眼前这个小娘子干的。
小娘子着了一身湖蓝锦缎的长衫,外面是同色大氅,大氅脖颈处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挽着一个可爱的双螺髻,戴了一对碧玉步摇,走进屋子的时候,那步摇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人还未到,环佩叮铃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肌肤粉粉嫩嫩的,瞧着就可爱。
青黛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这般乱来的主。
她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穿着很是不凡,不是一般婢女的着装。
看样子,这人应当就是陆府的四娘子了。
木鸢不曾谋面的妹妹。
青黛还记得,陆府的四娘子,名字有些……
容易被人占便宜。
陆宝宝!
妈妈为难的抬眼看着陆宝宝,似乎是请示确定要这么做吗?
陆宝宝哪里等得了,傲气道:“这位便是安南那个叛贼的女儿吧?安南蛮荒之地,没有盐食用也可以理解,我大夏的富庶,岂是你这等蛮荒女子能够想象的,王妈妈,把姜汤给她!”
青黛握紧手中长剑,似乎只要木鸢抬个手指,她就能一剑劈了她。
王妈妈战战兢兢的把姜汤端过来。
木鸢一瞧,估计又是放了足量的盐。
她不曾接那碗姜汤,面色微霁,竟然有些欢喜,开口道:“四妹妹!”
陆宝宝怒气冲冲的瞧着她:“四妹妹?妹妹也是你能叫的?”
木鸢不解道:“我阿娘与大都督成亲,安南数百万百姓与大夏十万将士一同观礼,此事朝野皆知,按理我就该是你的三姐姐。怎么,妹妹难道未曾得到消息?”
陆宝宝整个人似乎都要气炸了,本就粉嫩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她指着木鸢怒道:“你……你……”
世家礼教出身的女娘,不会骂人也可以理解。
看来以后得教教她。
木鸢温柔的瞧着她,不怪她名字叫宝宝,着实可爱。
陆宝宝此刻可没觉得自己可爱,她只感觉自己要气炸了,一甩袖转身就走。
临走之时似乎身体本能,竟然屈膝行了一礼。
反应过来自己行了一礼,她更气了,在原地急得跺脚,然后快步冲出了客房。
冲的过程还不忘女娘的礼教,速度虽快,步伐却不大。
活像木鸢以前养的一只小白猫。
木鸢神色温柔的目送她离开。
青黛松了松握剑的手,看来娘子还挺喜欢她。
暂时应当不用劈了。
木鸢又回头看着一脸尴尬与战兢的王妈妈,神色同样温和:
“王妈妈,我还要喝这碗姜汤吗?”
妈妈:活祖宗!真是两位活祖宗。
“娘子玩笑了,这汤冷了,喝了不好。”
王妈妈边说边赔着笑脸,一个劲把姜汤往旁边丫头手上塞,顺带手把丫头也推了出去。
这碗姜汤可不能再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了。
木鸢不再追究,问道:
“妈妈,不知祖母可得空,我初来府上,按礼该去拜见祖母。”
王妈妈如释重负,这三娘子虽是蛮荒之人,倒是懂礼识数的,她若要咬定不放追究那桶水,可真不好办。
“老夫人午后刚醒,这不派老妇到前厅侯着,说等娘子到了就接到老夫人院中。”
“那便请妈妈带路吧!”
王妈妈瞧了一眼她还未干完的头发,以及还有味道的头发……露出一个婉劝的神情,意思是要不等等?
木鸢道:“无妨!”
她的脸显得很是不自然,僵硬,没有血气。
只有那双眼睛抬眸瞧着自己时,炫目的神采不像是这张脸上长出来的。
这么奇怪的脸和眼睛,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王妈妈纳闷的在前面带路。
木鸢扶着青黛,柔柔弱弱的跟上,出门之时又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太冷了。
老夫人的院子在正厅之后,进了二门头一个便是。
松山堂!
毕竟是大都督府,按规制也不能太寒酸,再加上陆家本就是百年世家,老夫人的院子便格外贵气。
王妈妈带着木鸢和青黛绕过一个雕刻了山水的照壁,便看到二门内女主人待客的厅堂。
大都督陆清是陆府二爷,在安南平叛长达十年,陆府大爷大夫人早逝,所以正厅多是老夫人待客用。
冬日寒凉,厅内设了炉火,木鸢刚进去便往炉火旁边靠。
王妈妈让她们稍等,然后去后院请老夫人。
这一请就是一个时辰。
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木鸢又不好坐,只能站在炉火边等着。
青黛心疼木鸢,不悦道:“也不曾有人给娘子上盏茶。”
木鸢拍拍她的手:“无妨,正好烤烤火。”
青黛心内叹息一声。
娘子怕冷,却偏偏来了这寒冷之地,安南的冬日,此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娘子能坐在躺椅上品茶,或者荡秋千看书。
不若这长安,进门拜见主人,都要受这许多苦楚。
木鸢看青黛气鼓鼓的样子,安慰她道:
“阿娘与大都督成亲,怕是会影响了陆府原本的荣光,他们刁难些发些火气也能理解,不碍事,别担心。”
一道低沉又带着些慈祥的声音传来:
“既成了亲,那便是你阿爹,如何还叫大都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