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酒消愁

作品:《狩妖笔记

    回到缉妖司,裴明牵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院。


    还未进门,便看到母亲柳氏房里的丫鬟守在门口,见她进来,上前低声道:“公子,夫人来了。”


    裴明牵推开房门,柳氏正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烛光,面色苍白,带着一层明显的忧思。


    “阿娘。”裴明牵掩上门,走到近前。


    柳氏抬起头,看着她一身未换的官袍和满脸的疲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牵儿,你坐下,娘有要紧事同你说。”


    裴明牵依言坐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今日你父亲旧日同僚来访,言语间提及,家中有一适龄女儿,品貌端庄……”柳氏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意与你结亲。”


    裴明牵浑身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你如今年岁渐长,这男装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如今已经有人开始留意你的婚事,再往后,只怕……”柳氏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听娘一句劝,趁现在还未暴露,找个机会,假死脱身吧!娘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去处,江南那边有远亲,足以让你安稳度过余生。而且这缉妖司的差事又累又险,娘日日担惊受怕……”


    不等她说完,裴明牵猛地抽回手,站了起来,背对着母亲,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母亲,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柳氏从椅子上站起,盯着裴明牵。


    “我现在的所有,都是我凭自己本身挣来的!我在缉妖司五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阿娘,只有见过繁灯,才知世间美好,我不想再回到后宅,更不想后半辈子都见不得人!”


    “可你本就是女子,这是你的命!”


    “什么命?我偏不要!”裴明牵几乎是低吼出来,但立刻又强行压下。


    她看着柳氏,轻声道:“当时不是您和父亲让我这样做的吗?”


    柳氏看着:“当时是万不得已,现在远非之前,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这秘密……”


    裴明牵道:“没有万一。”


    她在喉结上向下一按,“咔哒”一声低响,一个肉色圆环应声落于掌心。


    没有异动,没有妖术,裴明牵的身形无声无息地发生着变化。


    她的眉骨低缓,眉毛变得纤细弯长,鼻梁依旧挺拔,却更为秀气,一双红唇饱满红润,像吸饱了露水的花瓣。


    平瘪的胸膛慢慢起伏,如花苞般丰盈绽放。腰肢缓缓收缩,纤细若束,一掌可握。硬朗的线条霎时变得柔美动人。


    “这不是您和父亲为我寻到的妖族至宝吗?依旧好用。”


    柳氏泪眼婆娑,回想到她已经五年没有看见过女儿的这副模样,一时悲上心来,哭得更为厉害。


    裴明牵无奈,将圆环重新按在喉咙上,身形重新恢复硬朗。


    “只要您和父亲不说,世上谁能知道我是女子。”


    她揉了揉眉心,又道:“阿娘,我现在确实不能离开。上安如今妖祸频发,圣人大怒,责令我们限期破案,父亲在朝为官,不是最清楚如今的形势吗?我这个时候要是脱身走了,缉妖司的这伙人怎么办?”


    柳氏不语,只是默默垂泪。


    房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裴明牵一个人。


    满室寂静,她思绪翻飞。


    身份之密、家里所迫、凶案难断,还有那个……狡猾的燕重耳,所有事情交织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暗流,一股脑向她冲来。


    没有惊动任何人,裴明牵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缉妖司,融入了上安的夜色之中。


    她没有目的的走着,直到腿脚酸软,才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边,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肆。


    酒肆里烛光昏黄,人影寥寥。她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烧刀子,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试图麻痹掉脑子里那些纷乱繁杂的思绪。


    酒意渐渐上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


    她伏在冰冷的木桌上,意识沉浮间,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牵儿,你哥哥如今在外游历,我们寻他不到。”


    “你和你哥哥一胞双胎,生得一模一样。能否先暂代你哥哥,去缉妖司当值。这是你父亲好不容易托了相公寻到的差事,不去恐会得罪。”


    “而且你哥哥和长孙郡主的婚事,也还需要一份体面的营生维持,郡主本就低嫁,我们不能再损了皇室的脸面。”


    父亲和母亲一人一句,她当时刚刚及笄,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大的责任落到她的头上。


    她只是问了一句,以后怎么办?


    父亲说,一切只是暂时,她只需要做好这份差事,等哥哥回来后,就让她安全身退。


    自此,她进了缉妖司那扇沉重的大门,从普通的缉妖卫,一路走到如今的缉妖司司正,整整五年时间……


    现在,兄长还没归家。


    她自己,也不愿走了。


    这样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带着熟悉的慵懒和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不是我们庄重严肃的裴大人吗?怎么独自在此处……酗酒?”


    裴明牵费力抬起头,醉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一张昳丽俊美的脸,带着探究与玩味,低头看着她。


    哦,是燕重耳。


    他怎么在这里?


    她想让他离开,但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身体也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燕重耳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严肃的眸子此刻氤氲着水汽,眼尾泛着薄红,倒是……莫名顺眼了不少。


    他挑了挑眉,弯腰,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喝成这样,也不怕被哪个不开眼的妖掳了去?”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间带着一丝清冽的酒香。


    走开!别碰她!


    裴明牵手腕探出,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攥住。


    她一惊,下意识扔出一道符箓。符箓带着电光,朝燕重耳面部疾去。


    燕重耳飞身跃起,轻巧躲过。


    “你武力不低。”裴明牵肯定,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躲开了她的迅雷符。


    燕重耳弹弹衣袖上的褶皱,道:“凑巧罢了。我若是不躲,裴大人的这道符箓怕是能去我半条命吧。”


    “油嘴滑舌。”裴明牵不愿与他争辩,摇晃着站起身,便要离开。


    燕重耳上前一步,拦在她的面前。他低笑一声,伸出胳膊朝她抓来。


    裴明牵一时不察,躲闪不及,被他抓住。


    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架在了燕重耳的肩上。


    “你!”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陌生的男性气息瞬间侵入她的鼻息,裴明牵惊得酒醒了一半,浑身僵硬。


    “省点力气吧,裴司正。”燕重耳抗着她,步履稳健地走出酒肆,径自走向停在巷口的一辆挂着金丝的马车。


    “就你这副模样,怕是连缉妖司的大门都摸不回去。本公子今日心情尚可,便做回好事,送你一程。”


    马车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光滑的雪白裘皮,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裴明牵迅速落至软垫,捏出符箓,警惕地看着坐在一旁的燕重耳。


    岂料燕重耳只单膝屈起,胳膊倚在上面撑着侧脸,满是兴致地打量着她因醉酒和愠怒而泛红的脸颊。


    酒意未散,头昏沉得厉害,燕重耳的目光更是让裴明牵如坐针毡。


    “燕重耳……你看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燕重耳好奇道:“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让咱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裴司正买醉,不知裴司正是否愿意配合一下?”


    裴明牵冷哼一声,别开脸,不欲与他多言。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很快就到了缉妖司后院的侧门附近。


    燕重耳先下了车,然后不由分说,再次将她抗了起来,身形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落在了她小院的墙外。


    “你……”裴明牵又惊又怒。


    怒的是她没有防备,又被他近身,惊的是他竟然对缉妖司的布防如此熟悉!


    燕重耳却只是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角一勾,抱着她,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精准地找到了她的卧房。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燕重耳将她放在床榻上,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窗外透入的稀薄月光,俯身,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近到裴明牵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清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脸颊。


    “裴司正……”他低声唤道,沉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方才在马车上就闻到了,格外沁人心脾。”


    他的鼻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鬓角的一缕墨发,凑近她的脖颈,微微耸动。


    裴明牵只觉现在的燕重耳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气息,让她像被虎狼缠上,心跳如擂鼓。


    她紧紧闭了闭眼眸,道:“酒喝多了,自然香。”


    “是吗?”燕重耳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滚烫的温度:“燕某姑且信了吧。”


    他的呼吸灼热,熨烫着她的颈侧肌肤,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酥麻感。


    裴明牵忍不住偏头,想避开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却完全没注意到反而将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燕重耳的眸光暗了暗,他低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漾开,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笑什么?”裴明牵问道。


    燕重耳答:“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好男风。”


    裴明牵猛地睁大双眼,随即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重耳道:“裴司正,我很清醒。”


    他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深深地凝视着她。


    裴明牵忍了又忍,实在控制不住,“唰唰”几声,符箓连着四五张从袖中飞出。


    燕重耳倏然起身,长袖一扬,符箓在二人面前化作一缕烟,连丝灰都不曾留下。


    “开玩笑的嘛,裴大人。”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随意: “好好歇着,明日查案办事,可别顶着一张宿醉的脸。”


    说完,他未再停留,转身,衣袂飘动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裴明牵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一拳狠狠打在被褥上。


    以后再喝酒,她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