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清晰冷静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低沉而稳重,压下了她心底所有的慌乱。


    凌薇薇接收到信息,先是一愣,随即长舒一口气,但紧接着,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今夜子时……溜出去?


    玩这么大?!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避开府中的耳目。


    林府的守卫虽不像国公府那般森严,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要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也绝非易事。


    但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迷雾,必须当面交换所有信息。而且,不知为何,一想到即将见到那个只在“脑内”交锋过的萧澈,她心里除了紧张,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好!”她集中精神,努力将一个坚定同意的意念传递过去,力求显得镇定自若,可手心已经紧张得冒出了一层细汗。


    无形的联系暂时中断,凌薇薇的心却依旧悬着。


    她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那枚温润的木牌,上面的符号刻痕很深,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


    窗外,夕阳西沉,天边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她从未来而来,本以为只是个修正历史的旁观者,却不想,竟和这个时代的一个人,产生了如此离奇的联结。


    这“被迫组队”的开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刺激。


    ……


    夜幕降临。


    凌薇薇借口身子不适,早早便打发了院里的丫鬟,只留下贴身的李妈妈。


    “李妈妈,今晚我想早些歇下,不必留人守夜了。”凌薇薇半倚在榻上,声线里透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虚弱。


    李妈妈端着刚熬好的安神汤,满眼担忧:“小姐,您身子才刚好些,夜里万一有哪里不爽利,没人照应怎么行?老奴还是在外间守着吧。”


    “不必了,”凌薇薇连忙摆手,“我就是乏了,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个好觉。妈妈也忙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坚持又合情合理。


    李妈妈迟疑了片刻,见她面色确实倦怠,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老奴就在隔壁的耳房,小姐若有任何不适,大声唤一句,老奴立马就到。”


    看着李妈妈退下的身影,凌薇薇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步,搞定。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属于林玥的脸,苍白,瘦削,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这张脸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而她,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却要顶着这副皮囊,去走完她未竟的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喧嚣彻底沉寂,只剩下更夫梆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咚——咚——咚——”


    子时三更。


    凌薇薇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西侧的角窗旁,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屏息倾听。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会来吗?


    她心里有些打鼓,该不会是放她鸽子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轻轻推开了窗户。


    夜风灌入,吹得她一个激灵,方才因紧张而起的薄汗瞬间冰凉。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幢幢,根本没有人影。


    凌薇薇的心不由得一沉。


    难道他改变主意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当她忐忑不安,准备缩回头时,一个低沉的,几乎是贴着她耳廓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出声。”


    凌薇薇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身侧的阴影里,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体温偏凉,力道却稳得惊人,不带半分狎昵,纯粹是行动间的辅助。


    “小心脚下。”那声音再次响起。


    凌薇薇借着朦胧的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


    他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大半隐在阴影中,但那股清冷孤高的气场,除了那位与她痛感共享的国公府世子萧澈,还能有谁?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借着他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跨过窗台,轻巧地落在松软的泥地上。


    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另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暗处闪出,迅捷地翻入她的房间,从内部轻轻合上了窗户,不留一丝痕迹。


    这配合……天衣无缝。


    萧澈不再多言,只微微侧首,示意她跟上,便转身没入了庭院的暗影之中。


    凌薇薇连忙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踮起脚尖,紧随其后。


    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仿佛对林府夜间的每一处转角、每一丛花木都了如指掌。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巡夜家丁的灯笼光晕,七拐八绕,来到后墙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


    墙根下,竟有一个被藤蔓巧妙遮掩的狗洞。


    凌薇薇:“……”


    好家伙,不愧是世子爷,连别人家狗洞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


    钻出府墙,巷口阴影处,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早已静候。


    萧澈示意凌薇薇先上车。


    车厢内,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随着车身启动而轻轻摇晃。


    直到马车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凌薇薇才真正将那口提到嗓子眼的气缓缓吐出。


    她终于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仔细打量这位只在脑内“神交”过的搭档。


    萧澈已经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菲薄。他微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只是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或许是有了之前那些啼笑皆非的痛感共享经历,凌薇薇此刻看他,竟觉得那层冰冷的外壳下,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甚至……还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看够了?”


    萧澈并未抬眼,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凌薇薇老脸一红,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半天,实在有失风度。她忙尴尬地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尖。


    “咳,世子爷见谅,主要是……头一回见着活的,有些新奇。”


    她刻意用了这样含糊的说辞,尽力维持着“失忆林玥”该有的人设。


    萧澈终于抬眸,目光清淡地扫过她。


    那眼神深邃得过分,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似乎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那不属于这里的灵魂。


    凌薇薇心头骤然一紧,差点破功。


    好在他并未纠缠于她刚才的失态,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沉稳得像一块冰冷的玉石。


    “深夜相邀,实属不得已。林小姐,你我之间这桩怪事,本就超乎常理。而今日你所示木牌上的符号,牵涉甚广,凶险异常。”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凌薇薇紧绷的神经上。


    “萧某需知,此物从何而来?落水之前,你可曾察觉异样,或与何人有过接触?”


    来了!直击核心的问题!


    凌薇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好在她早有准备,奥斯卡影后即刻附体。


    她适时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的系带,做出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的痛苦模样。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虚弱的颤意:


    “回世子爷……我是真的……记不清了。”


    凌薇薇抬起手,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后怕,“只恍惚记得……落水前那几日,总是心绪不宁,好像有人递过话,约我相见……但具体是谁,约在何处,又说了什么,全都像蒙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木牌,动作缓慢地递到萧澈面前,眼中尽是寻求答案的渴望与不安。


    “醒来后,我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前两日整理旧物,才在随身香囊的夹层里,无意间摸到了这个……”


    “这符号……瞧着古怪得很,世子爷您见多识广,可认得它?”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又无辜地望着他。


    “它……是不是与我当日落水有关?”


    一套组合拳,凌薇薇巧妙地将问题的焦点从“她知道什么”转移到了“木牌是什么”上,把自己牢牢钉死在一个意外发现线索、急于弄清真相的受害者位置上。


    她内心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这演技,不去横店领盒饭都屈才了!


    萧澈接过那小小的木牌,指腹在上面深刻的纹路上缓缓摩挲。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看得极其仔细。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座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凌薇薇大气不敢出,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喂喂喂,大哥你这制冷效果也太好了吧?省着点用啊,这小马车都快结霜了!


    良久,他才抬起眼。


    那目光锐利如刀,却并非完全针对她,更像是要劈开这符号背后那张密不透风的黑网。


    “此符号,”他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与我暗中查探的一桩旧案有关,其中牵扯之深、之险,远超你的想象。”


    他依旧没有直接点明三皇子,但语气中的忌惮与警告已不言而明。


    “林小姐,记不清,或许在眼下,反倒是一种侥幸。”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她脸上,“但此物既出现在你身上,便如同怀璧其罪,危险恐怕已如影随形。”


    凌薇薇“恰到好处”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中迅速积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


    “这……这怎么会?我、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官家女子……怎会卷入此等可怕之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直直望向萧澈,目光中充满了依赖与恳求,将一个意外被卷入惊天阴谋、六神无主的柔弱女子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世子爷,那我……我如今该如何是好?我……我心里害怕得很。”


    示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在面对萧澈这种一看就吃软不吃硬的男人时。


    萧澈看着她瞬间苍白的小脸和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眸中审视的光芒闪烁不定。最终,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虽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逼问的压迫感。


    “眼下之势,你既与我有此离奇联系,我便无法置身事外。”他缓缓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当务之急,是查明你落水真相,探清此物出现在你身边的缘由,方能应对。”


    “只是,诸多线索,皆隐隐指向一处。”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三个字:“皇宫内。”


    “宫内?”凌薇薇完美地表现出震惊与茫然,仿佛那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企及的遥远之地,“可我一介女流,如何能……”


    “过几日,宫中恰要为几位年幼的公主挑选伴读。”萧澈打断了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语调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这是目前能让你合理、长期出入宫廷,且不引人怀疑的最佳途径。”


    凌薇薇心里咯噔一下。


    好家伙,直接往最终BOSS的老巢里送?这是什么极限操作!


    她内心疯狂呐喊,面上却适时流露出为难与自我怀疑:“伴读?世子,非是我不愿,而是我记忆支离破碎,宫中礼仪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只怕会辜负世子爷期望,反而徒惹祸事上身……”


    她维持着一个“失忆者”应有的忐忑。


    “无妨。”萧澈的回答斩钉截铁,“甄选之前,我会遣人助你熟悉宫中规矩。”


    “你只需恢复至足以应对甄选的程度即可,不必强求尽善尽美。”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与警示,“至于其他……你我既有此非常之便,必要时可互通声气。但须谨记,隔墙有耳,万事皆需慎之又慎。”


    这话敲打的意味十足。


    凌薇薇心知肚明,他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失忆”说辞,但他选择了暂时合作。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她连忙点头,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感激与顺从:“多谢世子爷仗义相助!此恩此德,林玥没齿难忘!一切……但凭世子爷安排。”


    姿态放得要多低有多低,主打一个乖巧听话。


    马车在城中某处僻静地点缓缓停下,萧澈无声无息地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神秘。


    随后,一道黑影闪身出现,护送着腿脚发软的凌薇薇,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林府。


    回到自己闺房,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凌薇薇整个人脱力般地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走到床边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