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是鼓点，敲在裴素和其余五人的心上。


    他们并排站在各自盖着防尘布的设备前，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车间大门被缓缓推开。


    首先进来的是一位精神矍铄，步伐沉稳的老者，身着朴素的中山装，眼神锐利如鹰。


    正是哈工大的国宝，王宏哲！


    他一进门，目光就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车间，尤其在那些被覆盖的设备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


    “王老。”


    裴素上前一步，问候了一声。


    “裴素，小子，又搞出什么名堂了？”


    王宏哲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拍了拍裴素的肩膀：“可别让我这老家伙白跑一趟。”


    语气中带着熟稔的期待。


    紧接着，国院的领导李正元也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让气氛更加凝重了几分。


    与之前在小楼书房里的忧心忡忡不同，此刻的李正元面色平静，带着一种高位者特有的威严，但眼神深处，仍能看出一丝对今日结果的关切。


    他只是对裴素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便与王宏哲站到了一处。


    第三个进来的身影，则让略显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钱学森实验室的学术委员会会长，李牧唐！


    明明是身份重要的人物。


    可他就穿着一件略显随意的格子衬衫，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嘴里似乎还叼着根没点燃的棒棒糖，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子。


    几乎是溜达着进来的。


    眼神四处乱瞟，看到裴素时，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哟，裴素！可以啊，这阵仗。”


    李牧唐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裴素，完全不顾及场合：“听说你们这一次预算被压到了十万块钱？待会儿可得让我开开眼。”


    他声音不大，但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与现场严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裴素无奈地笑了笑：“你就别取笑我们了。”


    他与李牧唐相识已久。


    随后进来的是裴素的亲舅舅。


    龙科院，龙农院双院院士李勇。


    李勇面容儒雅，眼神温和，但周身散发着一种渊博沉静的气场。


    他看到裴素，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鼓励和关切，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跟在李勇身后的，是他的两位好友。


    一位是航天领域的超级专家王江院士，身形高大，步履生风，脸上带着科研工作者常见的专注神情。


    另一位则是核聚变领域的权威唐普华院士，戴着厚厚的眼镜，神态一丝不苟，显得有些古板。


    他们也都与裴素相熟，王江笑着对裴素比了个大拇指，唐普华则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位入场的评委，是一位气质干练，穿着得体套装的中年女性。


    “介绍一下，这位，是龙科院新任院士，医学领域的专家林蓉。”


    李勇开口，介绍了一下这位执行而优雅的中年女性的身份。


    她的目光冷静而专业，扫过现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裴素与她并不熟悉，只是礼貌地致意：“林院士。”


    林蓉微微颔首回应，表情平淡。


    这阵容，堪称院士天团！


    足足七位院士，加上校长李运昌和秦老，答辩委员会共有九人！


    这压力，已经不是爆棚，简直是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肖火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陈雀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连最沉稳的李北，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些。


    王青鱼和章明也面色凝重。


    只有裴素，依旧站得笔直，他信心十足。


    最后，李运昌陪着秦老走了进来。


    秦老坐在轮椅上，由李运昌推着，但精神看起来比前几日要好些，昏黄的眼睛扫过他的学生们，最终落在裴素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李运昌清了清嗓子，面向裴素等人。


    “各位同学，答辩即将开始。评委都已到场，希望你们拿出最好的状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老。


    秦老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都坐好吧。第一场答辩，从肖火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肖火身上。


    肖火深吸一口气，脸上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吼一声：“拼了！”


    然后，他看向裴素。


    裴素对他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肖火大步流星地走向车间中央那片被临时设为答辩区的空地。


    他的那个被防尘布盖着的蒸汽朋克火箭已经被安置在那里。


    评委们则在摆好的桌椅后落座。


    九双眼睛，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打在他身上。


    ............


    车间大门在肖火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等待的同伴。


    答辩区内，灯光聚焦，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肖火站在自己的设备旁，先是对着评委席深深鞠了一躬：“各位老师好，我是肖火，我的毕业设计项目是——《基于爆震燃烧原理的低成本高脉冲推力验证装置》。”


    他的声音一开始有点紧，但很快便稳定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他特有的亢奋。


    他猛地掀开了防尘布！


    那个由废旧金属件，钢管和摩托车燃烧室拼凑而成的，布满粗犷焊点和杂乱线束的怪异装置，完全暴露在院士们眼前。


    一瞬间，评委席上出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


    唐普华院士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似乎对这种破烂外观极为不满。


    林蓉院士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和怀疑。


    王宏哲和李牧唐则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


    李勇和王江对视一眼，眼神凝重。


    李正元面无表情。


    秦老则半眯着眼睛，看不出想法。


    “我知道，它看起来有点特别。”


    肖火咧嘴一笑，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像从废品站直接搬来的。事实上，除了核心传感器，它的绝大部分材料，确实来自废品站和旧货市场，总成本，控制在了七万九千元以内。”


    “七万九？”


    李牧唐第一个出声，他拿掉嘴里的棒棒糖，坐直了身体，眼神里的懒散瞬间被锐利取代。


    “小子，你确定单位没报错？是七十九万还是七百九十万？”


    这个成本数字，在院士们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报告李院士，就是七万九千元。”


    肖火肯定地回答，语气带着自豪。


    “我的设计理念，就是用最低的成本，验证爆震燃烧相比传统燃烧方式的巨大优势。”


    他不再废话，开始详细介绍原理。


    “传统火箭发动机燃烧是缓燃，而我这个，是实现爆震。”


    “爆震波的传播速度是音速的几倍甚至几十倍，热循环效率理论上远高于等压或等容燃烧……”


    他开始引用公式，讲解燃烧室设计，燃料喷射，起爆控制等关键技术难点。


    起初，院士们，尤其是非动力领域的林蓉，唐普华等人，还带着审视。


    但随着肖火深入浅出的讲解，以及屏幕上展示的简洁而关键的设计图纸和计算数据，他们的表情逐渐变了。


    王宏哲不断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李牧唐已经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王江和李勇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


    连古板的唐普华，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所以，关键就在于如何实现稳定高频的起爆和控制。”


    肖火讲解完毕，深吸一口气。


    “下面，我将进行现场演示。”


    “由于安全考虑，本次演示将是一次短脉冲点火，请大家注意观察数据和现象。”


    他接通电源，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


    肖火在简易控制板上熟练操作，表情专注而自信。


    评委席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肖火猛地按下按钮！


    轰！嗡——！！！


    那声短促如炸雷般的爆鸣再次响起！装置剧烈一震，尾部喷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激波，强大的冲击感甚至让离得稍近的评委感到空气的压迫！


    放在旁边桌上的纸张被吹得哗啦作响。


    爆鸣声戛然而止，装置迅速恢复平静，只有淡淡的特殊燃料味道弥漫开来。


    但评委席上，没有人去在意那点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连接装置的传感器显示屏！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刚才那次短脉冲的推力时间曲线。


    一个极其陡峭，峰值高得吓人的脉冲波形赫然在目！


    旁边自动计算出的关键数据。


    瞬时推力峰值、比冲估算值……


    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


    “这峰值……”


    王江失声低呼，他是航天专家，太清楚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了。


    “效率，这热效率……”


    李牧唐盯着屏幕，喃喃自语，手指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王宏哲猛地看向秦老，眼中满是震惊和询问。


    秦老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李勇看向肖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连林蓉和唐普华，也被这实实在在的数据冲击得目瞪口呆。


    他们或许不懂深奥的动力原理，但那远超常规的效能数据和刚才那震撼的演示，是做不了假的。


    李正元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各位老师。”


    肖火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数据显示，在瞬时推力峰值上，我这台验证装置，超过了同等规模传统燃烧方式的推力极限。经过测算，其理论热效率提升接近四倍！这证明了，即使在极限成本约束下，爆震推进技术也具备巨大的可行性和优越性！”


    车间内一片寂静。


    良久，王宏哲院士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肖火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这项验证，意味着什么？”


    李牧唐接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意味着，如果这项技术能够成熟并放大应用，可能会对现有的推进体系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哪怕只是部分应用，也是了不得的进步！”


    王江深吸一口气：“低成本，高性能，这简直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唐普华推了推眼镜，沉声道：“虽然只是验证机，但思路清晰，数据扎实，演示成功。”


    “在如此苛刻的成本限制下做到这一点，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