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轿车驶离喧嚣的市区，穿过逐渐稀疏的楼群，最终转入京郊一片略显老旧的单位宿舍区。


    这里的楼房大多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但环境整洁安静，带着一种上世纪特有的，缓慢而踏实的生活气息。


    几个老人正坐在楼下花坛边下棋，看到车子驶入，投来熟悉而友善的目光。


    车子在其中一栋看起来和其他并无二致的单元楼前停下。


    “到了。”


    李勇熄了火。


    “你爸妈应该就在楼上。”


    “我就不上去了，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代我跟你爸妈问好。”


    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


    “你妈前几天就念叨着要给你做红烧排骨，估计今天管够。”


    “谢谢舅舅。”


    裴素拎着行李箱下了车：“您忙您的。”


    李勇冲他摆摆手，车子缓缓驶离。


    裴素站在楼下，抬头望了望熟悉的四楼窗户。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耐寒的绿植，一种混合着温暖和平静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父母单位分的老房子。虽然只有七十多平，却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少年记忆。


    虽然母亲后来做生意赚了钱，在更远的郊区买下了一处带大院子的“土房子”，说是要享受田园生活。


    但老两口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住在这里，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同事，唠嗑买菜都方便。


    他拎着箱子走上楼梯。


    老式楼房的楼梯间有些昏暗，但每一级台阶都擦得干干净净。


    墙角的灭火器箱也一尘不染。


    刚到三楼，就隐隐闻到了从家门缝里飘出来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香气，似乎是红烧肉混合着煎鱼的香味。


    门是虚掩着的。


    显然是提前给他留了门。


    裴素推门进去。


    不大的客厅里，父亲裴正国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手边还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茶叶梗立着。


    听到开门声。


    他抬起头，看到是儿子，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就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回来了？路上堵不堵？”


    “爸。”


    裴素点点头，放下行李箱：“还行，舅舅开车挺稳。”


    这时，系着围裙的母亲林明娥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蒜蓉西兰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她看到裴素，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


    “儿子回来了，快让妈看看，瘦了没有？”


    “在学校肯定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光点外卖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盘子，快步走过来，拉着裴素的手上下打量，还顺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嘴里絮絮叨叨着，眼神里满是高兴和心痛。


    “妈，我挺好。学校食堂伙食不错。”


    裴素任由母亲拉着，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温情。


    家的气息总是能最快地洗去疲惫。


    “好什么好，一看就没休息好，眼圈都有点青！”


    林明娥嗔怪道，又伸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衣领。


    “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了！”


    “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油焖大虾，还有你爸早上特地去市场买的鲜鱼，清蒸了，可嫩了！”


    家的温暖气息瞬间包裹了裴素。


    他依言去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肥皂清香和厨房飘来的饭菜香，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


    饭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红烧排骨油亮诱人，大虾红彤彤地蜷缩着，清蒸鱼身上铺着葱丝姜丝，冒着热气，还有几碟清爽的时蔬。


    一家三口围坐在并不宽敞的餐厅里，吃着简单的家常菜，聊着些琐碎的日常。


    “学校课程紧不紧？期末考试怎么样？”


    裴正国给裴素夹了块最大的排骨，随口问道。


    “还行，都过了。”


    裴素言简意赅。


    “你们那个班上，其他孩子都回家了？”


    “肖火那孩子咋样？”


    林明娥更关心儿子的社交圈。


    “都回了，肖火也回家去了，听说他家里出了点事。”


    裴素低头扒饭。


    “你舅舅呢？最近忙啥大项目呢？好久没见他来吃饭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他那意思，这两天估计挺忙。”


    一顿饭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度过，气氛温馨而安宁。


    裴正国偶尔点评两句新闻里的国际形势，林明娥则絮叨着楼下张阿姨家的孙子多么聪明可爱，隔壁单元李伯伯的腰疼病又犯了。


    裴素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刚吃完饭，裴素正准备帮忙收拾碗筷，门铃就“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显得格外急促热闹。


    林明娥擦了擦手，笑着去开门。


    “准是你大姨她们，听说你回来了，肯定坐不住。”


    门一开，外面立刻传来一阵更热闹的寒暄声。


    “大姐！听说小素回来了？哎呀，可真快，感觉上次见还是夏天呢！”


    一个嗓门响亮、语速很快的女声率先传来，这是大姨林明芳。


    “哎呀，姑父，姑姑，我们来看看小素！”


    “顺便蹭点好吃的！”


    另一个年轻些，带着笑意的男声接着说道，这是二姨家的儿子赵林。


    裴素抬头看去，只见大姨林明芳带着徐智慧，二姨林明丽带着赵林，两家人热热闹闹地挤了进来。


    手里还都提着水果和点心盒子。


    小小的客厅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姨，二姨。”


    裴素站起身打招呼，目光扫过跟在后面的徐智慧和赵林。


    徐智慧，京大实验室的负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职业装，外面套着件羊绒大衣，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而理性。


    作为自己的大表姐，她表现得简直是干练，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看起来知情又漂亮。


    她看到裴素，得体的微笑露了出来：“裴素，回来了。”


    赵林，魔都军工实验室的年轻二把手。


    他高大挺拔，穿着休闲夹克，眉宇间带着一股科研人员特有的专注和锐气，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他看到裴素，则是眼睛一亮，直接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裴素的肩膀，力道不小。


    “好小子！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啊！在学校没少折腾吧？”


    他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意识到场合不对，又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普通的寒暄。


    大姨二姨则已经围着林明娥和裴正国，热情地唠起了家常。


    “大姐，你这红烧肉手艺真是绝了，我在楼道里就闻着香了！”


    大姨林明芳嗓门依旧洪亮。


    “可不是嘛，姐夫最近气色真好，是不是小素回来了心情特别美？”


    二姨林明丽笑着打趣。


    “美啥美，这小子回来就知道窝屋里看电脑。”


    裴正国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智慧现在可是大忙人了，管着那么大一个实验室，今天能抽空过来不容易吧？”


    林明娥拉着徐智慧的手，关切地问。


    “还好，阿姨，项目刚告一段落。”


    徐智慧推了推眼镜，笑容礼貌。


    “赵林也是，从魔都回来一趟辛苦了吧？工作顺心吗？”


    “顺利顺利，姑姑放心，就是瞎忙。”


    赵林笑着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旁边安静站着的裴素。


    客厅里一时间人声鼎沸，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和亲情。


    没过多久，门铃再次响起。


    “肯定是老三家的！”林明娥笑着又去开门。


    果然，门口站着的是三姨林明秀和她儿子李泰。


    李泰和裴素同岁，但大了一个多月，所以当上了裴素的三表哥，目前是国防科技大学大四的学生，穿着运动款的羽绒服，头发剃得短短的，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些许学生的青涩和朝气，手里还拎着一袋刚买的糖炒栗子。


    “三姨，表哥。”


    裴素打招呼。


    “小素，可以啊，又帅了！”


    李泰看到裴素，显得很高兴，很自然地就把胳膊搭到了裴素肩膀上，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声，我好去车站接你啊！”


    他的态度比徐智慧和赵林要自然随意得多。


    “刚到家没多久。”


    裴素笑了笑。


    紧接着，父亲裴正国那边的几个亲戚，比如堂叔裴正业一家也陆续过来串门了。


    小小的房子里顿时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瓜子糖果堆满了茶几，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互相递着烟，泡着茶，聊着这一年来的工作，生活，孩子的成绩，房价的波动，充满了烟火人间的热闹气息。


    大人们自然聚在一起聊他们的。


    裴素、徐智慧、赵林、李泰这四个平辈里最出色、又都在相关领域的年轻人，则自然而然地被赶到了相对安静的阳台小桌子旁。


    裴正国美其名曰：“让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别听我们老人家唠叨。”


    阳台是封闭的，玻璃窗隔开了外面的寒冷和屋里的喧嚣，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


    小桌子上摆着瓜子和橘子。


    初时，气氛还有些微妙的尴尬。


    徐智慧和赵林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裴素，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学习？太可笑了。


    问工作？涉及机密。


    聊家常？又觉得隔靴搔痒。


    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着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李泰这个相对远离核心，又性格开朗直率的表哥打破了沉默。


    他抓了抓剃得短短的头发，脸上带着一丝毕业季学生特有的烦恼，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唉，看到你们一个个都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我这压力山大啊。”


    “最近真是愁死我了，头发都快薅秃了。”


    “怎么了？你不是快毕业了吗？国防科大的高材生，工作还不是随便挑？”


    赵林接话道，稍微缓解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