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夜寂寥

作品:《此夜归雪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湿意,对着空屋轻声道:“师父放心,我不会闯祸,也不会偷懒的。等你回来,定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待夜半子时,山中寂寥,有人无心睡眠。


    涧雪抱着从师父房里拿来的一坛子酒,踩着积雪爬上屋顶,抬眼便是泼墨般的夜空,繁星如宝石般闪烁。


    看着漫天星光,不由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此刻应当就在那天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一边灌着冷酒,一边回想着这几百年里的种种过往。


    冷酒顺着喉咙滑入,激得人打了个轻颤,也激得她想起,凡间女子到她这个年纪早该寻得良人,过着妇唱夫随的安稳日子了。


    便是诸夜,也已有了婚约。而自己跟随师父游历五百年,从懵懂无知到如今,竟连情爱的滋味,也未曾尝过。


    原本该是无限惆怅,可转念一想,比起那灵云山的狐妖为了个凡人,耗损了千年修为,最后竟落得被剥皮取骨的下场。且这些年看过的痴缠与离散,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酒坛,忽然觉得,没尝过情爱或许不是憾事。至少不必为谁牵肠挂肚,不必为情字辗转难眠,不必像那些凡俗男女,把一辈子耗在爱恨嗔痴里。


    终究是凡胎□□,在雪堆里躺得久了,涧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个不小心将怀里的东西抖落了出来。


    涧雪眯起眼,看出是片龙鳞,此时躺在雪地里,正泛着一缕淡淡的金光。


    她伸手捡起,放在掌心轻轻吹去上面的落雪。眼前忽然卷起一阵清风,衣袂翻飞间,一位翩翩公子已踏夜而来。


    涧雪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该如何开口。


    “这是冻傻了么?”见她这呆愣模样,他倒先开了口。


    “诸兄?”她试探的喊了一句,涧雪此时喝得有些迷糊,恍然觉得像是梦里。


    “不过三日未见。”


    诸夜身形微动便已在她身旁坐下,玄色衣袍扫过积雪,竟未沾半分白痕。“难为你还认得出我。”他指尖轻点,涧雪掌心里的龙鳞忽然浮起,浮现一道暖光绕着两人转了圈,将周遭的寒气驱散了些。


    涧雪拢了拢衣襟,方才的怔忡散去,反倒生出些局促来,或许是前几日那西海公主的话让她生出了一些想法。


    见了诸夜,涧雪往旁边挪了挪,语气客气道:“诸兄怎会在此?”


    诸夜睨了她一眼,又看着她怀里的酒坛。“喝了多少?”


    涧雪把坛子往怀里紧了紧,脸颊泛着酒后的红,眼神却亮得很,“不…不多…”说着抱起酒坛晃了晃。“不过…半坛。”


    “喝冷酒?”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指尖在酒坛上轻轻敲了敲,坛口竟腾起阵阵白雾,酒液瞬间变得温热,连带着周遭的寒气都散了些。


    涧雪愣愣地看着这变故,忽然便笑起了,“诸兄不在龙宫筹备大婚,竟有闲情逸致来这昆仑山。”


    “与西海有婚约的从始至终都是我那三弟,与我何干。”


    也是,那西海公主再怎样貌美如花,也不能一下嫁与两位皇子。诸夜如今又因那公主与亲弟弟生了间隙。想来心中也是烦恼的。


    见他眉间不郁,她便举着酒坛递过去,讨好道。“你也喝点?”


    诸夜没接,目光落在那片被她攥在手心的龙鳞上。语气平淡,“倒是你,大半夜躺在这里买醉,可是寂寞了?”


    涧雪垂眸思索,师父不在,这山头又无其他邻居,日夜相伴的只有风声与雪色——原来自己这是寂寞了?


    诸夜抬手拂过肩头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雪花,“随口一说,倒让你慌了。”


    雪却没接话,只望着他玄色衣袍上未散的微光,忽然抬头问:“若是寂寞,该如何排解?”


    诸夜闻言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指尖在袖间轻轻摩挲,目光掠过远处起伏的山影。


    “你可曾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师父算一个么?”


    “你师父?你竟…喜欢你师父?”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养大,我自然是喜欢师父的。”


    诸夜指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涧雪脸上。她眼里坦荡得像山间的清泉,映着星光,半点没有忸怩之色。


    “那自然不算。”他喉结微动,声音沉了些,“我是说…会让你心慌,会让你见了面就想躲,不见又会念着的人。”


    涧雪认真想了想,山间岁月清寂,除了师父,她不曾见过其他男子。


    就是行走江湖的那三百年,也只顾着历练修行,哪有儿女情长。


    忽然她想起什么,坦诚道,“不过上次山下张屠户家的儿子送酒来,见了我就脸红,还总往我手里塞糖葫芦,算不算?”


    诸夜的眉眼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玄色衣袍一挥。“不算。”


    “那你呢?可曾有心仪的女子?”涧雪问的时候,目光落在他额前的一缕白发上。


    “有。”


    “那西海公主?”


    “不是。”


    “那你与心仪女子…”


    “我与她……”诸夜的目光忽然定在她攥着龙鳞的手上,暖光正顺着她的指缝漫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竟掺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惆怅。“她还不曾知道我的心意。”


    “为何不告诉她,若是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将心意藏着,那多半是没什么意思。”


    “时机未到。”他转开脸,望着远处被雪压弯的梅枝,“她性子憨,怕是要吓着。”


    涧雪此时有些醉了,诸夜的话她没有听清。口中喃喃说道,“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定然要第一个告诉他。”


    “若是…她心里没有你呢?”


    “若是没有…我便…,”


    “便如何?”


    “我便守着他平安喜乐就好啦。”涧雪的声音带着酒后的软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龙鳞。


    “这样么?”他喉间发紧,声音压得极低,“那岂不是会难过?”


    涧雪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努力理清思绪,末了却只是傻笑:“可喜欢一个人,本就该让他快活才是呀。”


    夜风掠过屋檐,掀起一片雪雾。诸夜忽然别过脸,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涧雪在房中醒来时,炉子上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白汽缠缠绵绵地往上飘,将周遭烘得暖融融的。才睁眼,便撞进那道清隽的侧影里。


    不得不说,诸夜生得极其好看。


    或许是龙族血统,他们这类生灵生来便极具俊美。单是一个侧影,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雪色的长发松挽着,几缕垂落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如玉般温润,连炉火投在他脸上的光影,都像是被精心刻画一般。


    “醒了?”诸夜像是察觉出那过于直白的目光,转过头,眸中盛着炉火映来的暖光,倒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涧雪见他手里正拿着个木勺,轻轻搅了搅陶罐里的东西。


    诸夜顺着她的目光往眼底下罐子里看了看,才道,“炖了些姜汤,驱驱寒。”


    诸夜是龙,并非凡胎□□,需要这驱寒之物,显然是另有其人。


    涧雪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她师父以外的男子这么照顾她,恍然有些无措,不禁想起师父的教导。


    随即大悟,她摸了摸腰间的锦袋,那里还收着前几日从那龙宫里带回的夜明珠。


    “你该不是来讨回夜明珠的吧?若是你想要,我…我也不能还你,因那珠子夜里漂亮得很,我还挺喜欢。”涧雪有些着急。


    炉火噼啪跳了一下,映得诸夜眼底的深邃。他将盛好姜汤的碗递过去,“放心喝你的汤。珠子既送你了,不必还。”


    “果真吗?”


    “自然是真的。”


    说到夜明珠,诸夜神色微凝。那珠子本是他欠她的,最后却是借了诸白的手。


    涧雪接过碗,还是有些疑窦,小声嘀咕:“那你平白对我好……师父说,无事献殷勤,非……非什么来着?”


    “非奸即盗?”诸夜替她补全,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那你且看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眉眼间的清冷散去几分。


    “既不是冲着夜明珠而来,那便什么都好说。”


    什么都好说?诸夜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喝完姜汤全身舒畅,涧雪伸了个懒腰,出了草屋,目光落在一株盛开的梅花上。


    在这冰天雪地间,红梅傲雪而立。


    昆仑山灵气旺盛,这株红梅不过两百年,竟然有了成精的趋势。


    目光在红梅上稍作停留后,她便转身走向一旁,从容地取出一把锄头。而后迈着步子朝着红梅走去。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点决然。


    见她这般架势,那株红梅无端飘落几朵花来。


    诸夜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他分明看出那红梅树抖了抖。


    涧雪来到梅树前,双手紧握锄头高高扬起,而后狠狠落下,挖下一层积雪。再落下便是泥土,她一下又一下地挥着锄头,动作沉稳有力。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翻起,一个木匣渐渐露出了轮廓,直到挖出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