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夫妻伉俪

作品:《孤阙逐星

    沉香锦被,暖帐生烟。


    杨凛星觉得自己快有一个世纪都没睡过这样好的觉了。意识从混沌中浮起时,触到的不是熟悉的营帐粗布或战场硝烟,而是几乎将她溺毙的柔软与温暖。


    她茫然地眨眨眼,望着头顶陌生的青灰色帐顶。身下是蓬松厚实的被褥,空气中浮动着清幽的暖香,混着一点皂角的干净气息。屋子不大,陈设也简单,但每一样东西都摆在最妥帖的位置,连窗台上几簇晒干的野菊花,都摆成了匀称的弧度。地板光洁,一尘不染。


    此地陌生,却奇异地让她原本紧绷数日的神经松弛下来。她甚至惬意地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骨头发出细微的轻响,慵懒地想再缩回这难得的安宁里。


    “这怕不是又在梦里呢,”她翻了个身,脸颊蹭着柔软的枕面,迷迷糊糊地想,“反正也是在做梦,我多睡一会儿不过分吧……”


    可惜,这屋的原主人没给她睡回笼觉的机会。轻微的“吱呀”声,门被极轻地推开了,有名女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至于为什么她闭着眼还能判断是女子呢?——倒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透视眼,只是她觉得,能将这样一间简陋的小屋收拾的如此妥帖、洁净,连窗台上晒干的野菊花都摆成匀称的小簇,空气里浮动的清气也蕴着一股子细致的耐心——这般柔韧周全的工夫,多半是女子的手笔。


    既如此,也没有装睡的必要,杨凛星缓缓撑坐起身,锦被滑落肩头。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温润,明亮,像盛着初春化冻的溪水,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只是平静地望着你,便仿佛能涤去所有焦躁与尘埃。


    杨凛星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漏了一拍。


    眼前的女子已不止是“容貌姣好”所能形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肌肤莹白如玉,竟无一丝瑕疵。她未施粉黛,青丝只用一支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身上是一袭半旧的月白襦裙,没有任何多余佩饰,却干净得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


    美,却不止于皮相。更难得的是她周身萦绕的那种气质——温婉,沉静,像历经风雨后愈发温润的古玉,又像深谷幽兰,独自芬芳,不与世争。仅仅是被她这样注视着,杨凛星便觉先前连日奔波的疲惫与血腥气,都被无声地抚平了些许。


    女子见她坐起,唇角弯起一抹极温柔的弧度,“你醒了?”


    杨凛星早已看呆了,只木讷地点了点头。


    女子温柔一笑,正想要说点什么,屋外却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我说的都是真的……”


    “王妃真的把一个人藏在屋子里!”


    “您不信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妃?


    听到这两个字,杨凛星当下心头一紧,她猛然抬头,如大梦初醒般望向了眼前的女子:


    “你就是轩……”


    “夫人。”


    屋外响起了清晰的叩门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恰恰截断了杨凛星未出口的后几个字。


    “我要进来了。”


    话音未落,木门已被推开,发出一声比方才急促得多的“吱呀”声。


    光影交错间,一道更为挺拔、带着隐然威仪的身影,踏入屋内。


    这个人,杨凛星认识。那张面孔,曾无数次出现在昭华国流传的古画拓片上,出现在耄耋老者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更曾无数次,在她自己血脉深处的梦境中模糊浮现——正是那位活在万民心中、万古长存的轩辕王。


    此刻,他不再是传说中冰冷的神像或遥不可及的图腾。他步履沉稳,径直走向自己的王妃,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甚至未曾分给床榻上的杨凛星半分注意。王妃的身影恰到好处地挡在中间,杨凛星只能从缝隙间窥见轩辕王玄色衣袍的一角,以及王妃微微绷紧的脊背。


    然后,她听见了一句与那威严身影全然不符的、压得极低却清晰可闻的话语。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撒娇的委屈与控诉:


    “夫人今日……又没来接我呢。”


    杨凛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般语气,竟出自轩辕王之口?


    她看不见轩辕王此刻的神情,却清晰地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王妃,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娇艳的绯红,如同雪地点上了朱砂。


    王妃的声音依旧温婉,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与无奈,低声回应道:“书房是留给你和幕僚们议事的地方,我怎好日日都去。”


    “那也不能日日都不去呀。”轩辕王的声音靠近了些,语气里的那点委屈未散,却多了不容置疑的认真,“三日里要去两日,五日里要去四日,十日里要去九日……”他捏了捏自家王妃的手掌心,故作气恼道:“可算上今日,夫人都有快半月没来了……”


    王妃被他挠的手心里冒着丝丝痒意,却又实在无法抽出,只得轻轻推了他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羞赧:“……别胡说,有外人在呢。”


    直到此时,轩辕王的目光似乎才终于越过王妃的肩头,落在了杨凛星身上。


    那目光沉静、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天然威仪,却又奇异地不让人感到压迫,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件与己相关、却又尚需考量的旧物。


    杨凛星深吸一口气,没有躲闪,径直迎上了那道目光,这种感觉陌生得令她心悸。


    从前的无数个梦境里,她永远被困在“上帝视角”——像一个透明的幽魂,飘荡在早已定格的时光画卷之外,看着轩辕王与王妃的悲欢离合,看着王朝的兴衰起落。她看得清每一处细节,却触不到一片衣角,发不出半点声响。历史是凝固的琥珀,她是被隔绝在外的观者。


    而此刻,第一次,琥珀融化了。


    那目光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重量,带着温度,带着属于“当下”的鲜活审视。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内心脏的鼓动,能闻到空气中清幽的暖香,甚至能察觉到王妃因羞涩而微微侧身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她不再是一个无声的旁观者。


    她在这里。被看见,被感知,成为了这段正在发生的“历史”中,一个突兀却真实存在的变量。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因这前所未有的“实感”而略显干涩,却异常清晰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晚辈杨凛星,见过……轩辕王,王妃。”


    “你怎知我便是轩辕王?”


    糟了,忘了这茬了。杨凛星在心底暗骂自己得意忘形——眼前二人并未言明身份,自己方才那句“见过轩辕王”,简直是明晃晃地把“我有问题”刻在了脑门上。


    她面上未露太多慌乱,只是恰到好处地垂下眼睫,做出几分被上位者威仪所慑、又强作镇定的模样,语气恭敬而谨慎地回道:“晚辈……方才在苏醒之际,神思尚未清明,隐约听见屋外有人争执,其中提及‘王妃’二字。”她略作停顿,仿佛在努力回忆,“后又闻叩门声与‘夫人’之称……再观二位气度风华,迥异常人。在这乱世之中,能居于此地,令仆从如此敬畏,又有‘王妃’相伴的……晚辈斗胆揣测,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轩辕王与王妃了。”


    说罢,她微微抬眼,目光清澈坦荡,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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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轩辕王的目光里并未有任何的审视与怀疑,表情也平和自然,方才那句话仿佛就像是饭后闲谈。


    王妃趁此机会,终于轻轻将手抽回,转而侧身面向杨凛星,温声道:“这位凛星姑娘,我昨日见她昏迷在路边荒野,周身无一人看顾,气息微弱,实在不忍,便让阿嬷将她带了回来。”


    她话音未落,身侧的轩辕王却已自然而然地又贴近半步,目光专注地落在王妃微红的侧脸上,伸出手,再次轻轻覆上她刚刚抽离的手背,动作熟稔而坚定。


    “你看,”他轻声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便知道,我的王妃,是这天下第一心软、第一良善之人。”


    王妃:“……”


    杨凛星:“……”


    杨凛星忍不住在内心咆哮:“这是在干嘛?老天奶,这是在干嘛呀!?这里还有人的好不好!!!”


    这话说得太过郑重,太过直白,仿佛在供奉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饶是听过无数次了的王妃也禁不住,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终于忍不住抬眼飞快地嗔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亮晶晶的,漾着水光。


    “我早知道是玉璃那臭小子胡诌我呢。”轩辕王神色一变,立马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颇有种“子不教父之过”的严父形象,“夫人莫恼,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去收拾他。”


    说完,他眼神向角落里的暗处快速瞥了一眼,仿佛有团模糊的影子微微一缩。


    杨凛星面上低眉顺目,作壁上观状,心底却早已拆了无数遍台:“还‘早知道’?方才闯进来时那架势,怕是连‘胡诌’的内容都信了七八分,急得火烧眉毛了吧?”


    王妃闻言微讶,抬眸看他:“你们……还未商议完么?”


    “尚未。”轩辕王眉眼弯弯,答得从从容容,丝毫未提及自己方才听完玉璃那通添油加醋的“王妃藏人”汇报后,是如何将一屋子正争论到关键处的幕僚撂下,步履生风直扑后院这茬儿。


    “那我先过去了。”他口中这般说着,脚下却像生了根。先是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本已齐整的外袍襟口,又抬手正了正并无歪斜的玉冠,再煞有介事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又刻意万分,如此反反复复又、装模做样的逗留一番,发现自家王妃还是没有任何要送他一送的意思,当即耷拉下脸来,最终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悻悻然转身离去了。


    只是走到门边,一只脚已迈出门槛时,他又忽地顿住,侧过半张脸,闷声嘱咐道:“……今日散议后,夫人定要来接我啊。”


    话音未落,人已匆匆消失在门外光影里,只余门扉轻轻晃动,似还萦绕着一点未散尽的、孩子气般的委屈。


    知道再也看不见自家夫君的背影,王妃这才转过身来,面上红晕未褪,声音里带了些许的羞窘与局促:“凛星姑娘,让你见笑了。”


    杨凛星见状,连忙从榻上起身,规规矩矩站好,诚惶诚恐地摆手:“不不不,王妃言重了!是晚辈贸然叨扰,坏了二位清净。王与王妃……情深意笃,鹣鲽同心,实乃世间佳偶典范,晚辈唯有感佩。”


    心里却是:“我上辈子居然是这么个恋爱脑!”


    王妃好不容易消散些的红潮似乎又复涌上了些,她低眉垂眼,羞涩的笑了一笑,看的杨凛星心肠都软了。


    少顷,王妃抬起纤手,以袖掩唇,低低轻咳了一声,似是借此平复心绪。随即,她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屋内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婉:


    “他人都走远了,你还要藏到几时?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