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飘过来的是香味。


    像水蜜桃，又像是剥了壳的荔枝，水果不像水果，花香又透着难以形容的清甜，散在风里，浅得像错觉。


    偏偏裴悸闻到了。


    赵阳在一边说：“这片别墅区是裴家的产业，外围卖了些出去，中心片区被你母亲留了下来，送了几套出去，大部分没人住，还算清净……”


    “按照你平时的习惯放了些家具进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发消息……”


    裴悸微微侧头，看到旁边别墅里站着个青年，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猛地低头，全身藏得严严实实，黑发挡住脸，只瞧得见一截下颌。


    白得像捧新雪。


    香味消失了。


    赵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消失的背影。


    裴悸问他：“那里住了人？”


    赵阳面色一僵。


    越是强大的Alpha嗅觉越是灵敏，裴悸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次来这边暂住是赵阳全程安排，他特地选了没什么人的别墅区，结果没想到不到一百米开外的隔壁就住了人。


    他瞅了眼男人的神色，斟酌道：“要不现在换个地方？”


    Alpha的视力很好，隔壁别墅的全景玻璃并没有开单向屏蔽，他能清晰地看到客厅的景象。


    干净、整洁，装饰摆设的角度符合公司对未出售新居的统一要求，唯一突兀的是那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机器人。


    机器人转转脑袋，寻着主人的痕迹消失在客厅。


    风里的味道一丝也捕捉不到了。


    裴悸收回目光，“先这样吧。”


    ……


    方夏缩在狭小的房间里。


    他没上床，也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像一个阴郁的小蘑菇把自己种在角落。


    笨笨挤开门，面板发出绿光上下扫视方夏。


    “检测到您情绪波动比较大，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方夏脸上落荒而逃的红晕退了下去，他抿抿唇，小声道：“我才没有害怕，我这只是……只是……”


    “只是社恐。”


    笨笨说：“改善社恐的方法可以试着和他人进行交流。”


    方夏不想和他人交流，他只想把自己种在墙角，然后发霉。


    种了会蘑菇，他掏出手环，开始浏览各种招聘信息。


    招聘网站上每天都有很多岗位在招人，浏览一通下来，方夏发现没一个适合自己的。


    他要学历没学历，要力气没力气，甚至连跟人交流都很困难。


    晚上八点，检测到环境黑暗，笨笨开了灯，方夏有些沮丧的垂下眼。


    “检测到您情绪低落，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方夏说：“你可以假装面试官问我问题吗？”


    “成功接收指令。”


    方夏正襟危坐。


    “姓名。”


    “方夏。”


    “年龄。”


    “二十二。”


    笨笨的声音上扬一个度：“恭喜你，成功被我们公司录用了！”


    “笨笨你太笨了，你还什么都没有问，我怎么就被录取了？”


    机器人的面板有些卡壳。


    方夏说：“你应该问我是什么学历，有没有工作经验……”


    笨笨问他：“请问你是什么学历？”


    “我……”方夏张了张嘴，“我没有读书，但我自学了可以吗？”


    笨笨又问：“你有工作经验吗？”


    方夏沉默。


    机器人的声音又上扬一个度，“恭喜你，成功被我们公司录用了！”


    “笨笨祝您生活愉快。”


    “笨笨祝您生活愉快。”


    机器人又卡壳了。


    方夏熟练地关机重启，起身去找他放在冰箱的营养液。


    他把卫衣的帽子又拉上，鬼鬼祟祟来到客厅，发现隔壁亮了灯。


    对面别墅的玻璃开了防窥视，他看不见玻璃里的景象，只有露出来的光亮堂堂。


    方夏没有权限，因此他也知道自己站在客厅就跟一个透明人一样。


    这种随时都能被窥视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他把帽子盖得更严，匆匆拿了营养液就回到房间。


    ……


    裴悸又闻到了那抹香。


    这回有点像雨后的青草，带着丝苦涩。


    他坐在二楼的书房，目光往下掠，看到了隔壁客厅里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裹得像个小偷。


    带着酒味的苦涩气息从他身体里溜出去，不受控制地往另外一边飘，想要缠上那抹香。


    裴悸收回自己的信息素，身子往后靠了靠。


    Alpha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异于常人的视力，卫衣裹得那样严实，他还是看见了仰头时脖颈蜿蜒出来的那截白。


    细腻的，下端被粗糙的衣服碾得微微发红。


    鱼儿一样在他眼底晃了一下，回神时人已经消失不见。


    裴悸翻开手里的资料。


    赵阳能稳坐这么多年特助位置不是没有道理的，下午的插曲那样短暂，但晚上属于隔壁邻居的资料已经送到了他手里。


    方夏，方家的私生子，三岁时从荒星接回来，方介的原配Omega并没有在意他的出轨，反而让方夏和他生父住进方家。


    两年后，方夏的生父病逝，方夏渐渐淡出大家视野，直到方家和江家定下的婚姻被提起。


    赵阳发了一段语音。


    他说：“两年前你母亲将隔壁别墅送给了江家，江邵并不喜欢这个联姻对象，方家送人过来时婚宴没有办，证也没有领，被江邵丢在了这个偏远的地方自生自灭。”


    比起联姻对象，这个可怜的beta更像是被抛弃的无用棋子。


    beta……


    裴悸的指尖落在资料上的这几个字上，无意识点了点。


    ……


    西蓝花混合牛油果味的营养液喝得方夏想吐，他实在想不通研究院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能把这两种不相干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想着冰箱里超过一半都是这个口味的营养液，方夏绝望得想哭。


    找工作说什么也得提上日程。


    找工作第一步就是克服他的社恐。


    第二天一早，方夏就开始对着笨笨磕磕绊绊练习面试的话术。


    他深吸一口气，把笨笨想象成威严的面试官，光是把人脸从脑海里幻想出来，方夏就开始呼吸急促了。


    他咽咽口水，藏在卫衣袖子里的手指被摁得发白。


    “你……你好……我……我……”


    他鼻尖冒着汗，然后丧气地垂下头。


    脑海里的人脸消失，笨笨的方形机器脑袋出现在他视野里。


    “我好没用啊笨笨……”


    “笨笨祝您生活愉快。”


    方夏出门去找水喝，结果很不凑巧碰到了隔壁男人出门。


    裴悸穿了身铅灰色西装，赵阳撑伞跟在他身后。


    赵阳是beta，但他身高和一般alpha差不多高，哪怕是这样，给裴悸撑伞他仍要伸直手才够得上男人。


    裴悸很忙，行程表上的时间精准到分钟，此次是去会见项目的合作商，路上的行程压缩到25分钟。


    赵阳拉开车门，裴悸刚低下头，忽然整个人顿住。


    他取过赵阳手里的伞，又弯腰把车里打算送给合伙人的草莓拿出来。


    alpha的声音冷淡低沉，“你去车里等我。”


    他拿着草莓转身，人高，步子迈得很大，几步就走到隔壁。


    别墅的落地窗宽敞明亮，站在客厅的青年似乎没想到他会走过来，连帽子也忘了拉，呆愣愣地看着他靠近。


    裴悸看见了下颌上面的唇。


    形状饱满，颜色却很淡。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扣着那盒小巧的草莓摁响门铃。


    叮咚——


    突兀的声音吓得方夏缩起肩膀，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无人问津的家，在一个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早晨，被隔壁邻居按响了门铃。


    方夏：“……”


    他无比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江家要别墅的权限，以至于现在大刺刺地站在没有遮挡的客厅，连假装自己不在家都不行。


    叮咚——


    见他没反应，门铃又被按响了。


    方夏想，要不就这么走吧，反正他这辈子也不会跟邻居说一句话。


    他正想转身，却清晰地感觉到屋外的男人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方夏如芒在背。


    叮咚——


    门铃又响了。


    方夏掀起眼睛飞快看了眼，他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只看得见他快有门高的身量。


    好……好高的人。


    应该是个alpha，能一拳打死他的那种。


    ……


    方夏把帽子拉得低得不能再低，慢吞吞挪到门边，最终还是开了门。


    门外，裴悸收了伞，目光往下落，只能看见一个灰色的卫衣帽子。


    那抹香更浓了，苦涩的味道又重了几分。


    男人声音缓和低沉，“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裴悸，非衣裴，心有余悸的悸。”


    他在方夏跟前伸出手。


    方夏看了眼，男人手掌宽大，指节修长，食指和中指上套着黑色指套，黑白对比强烈，引得他视线停顿好久。


    按照正常的社交流程，方夏应该落落大方地伸出自己的手，说出他的名字，然后笑着寒暄。


    可现实里的方夏是个重度社交障碍，哪怕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画面，现实里吭哧半天，也只能吐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嗯”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巧克力香。


    伸出去的手没等来主人，裴悸收回手，递出那盒草莓。


    “初次见面，一点礼物。”


    他笑着，礼节挑不出一点错，打量着这个按照辈分来说……


    应该是他外甥媳妇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