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张瑛时，她正闭着眼浑身无力的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似是被人抽走了骨头，软得像个布偶。


    张瑛的眼圈泛红，神色憔悴，脸上残留着两道浓浓的泪痕，微抿着的嘴角似乎仍在颤动着。


    路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的叫道，


    “张姨。。。。。。”


    张瑛慢慢的睁开眼睛，在看到路北的那一刻，她似乎才又有了力气，她颤巍巍的伸出手，


    “小北。。。。。。”


    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可来了。。。。。。”


    路北跑过去扶住张瑛，


    “张姨，我方叔儿呢！？”


    “还在手术室呢。。。。。。”


    张瑛哽咽着说道，


    “怎么。。。。。。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你方叔儿是个好人啊。。。。。。他。。。。。。怎么。。。。。。”


    一想到方有庆浑身是血的模样，张瑛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路北紧紧地抓住张瑛的手，安慰道，


    “会没事的，我方叔儿会没事的！”


    他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她擦脸，又问，


    “张姨，您吃饭了吗？！”


    张瑛摇了摇头，


    “吃不下。。。。。。”


    “那不行，您得吃点，等方叔儿出来咱们还要照顾他呢！”


    说着，路北转身就要去买饭，却被张瑛拉住，


    “我真吃不下。。。。。。”


    “我给您买碗粥，好歹垫垫肚子！”


    见张瑛还是摇头，路北又说道，


    “张姨，不用怕，有我呢！”


    “小北。。。。。。”


    张瑛的眸子颤了颤，眼泪又流下来，


    “我。。。。。。”


    “张姨，吃点儿东西，咱们一块等着方叔儿出来！”


    路北又帮张瑛擦干了眼泪，


    “您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嗯。。。。。。”


    直到下午方糖快考完试时，方有庆还是没有出来，这期间下了一次病危通知单，吓得张瑛几乎哭晕了过去，等她稍微好点后，路北才敢从医院出来，去接方糖。


    考场外，方糖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问道，


    “咦？我妈怎么还没来？”


    这话让路北的心头一颤，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张姨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要出去一趟，等你考完了她就回来了！”


    方糖一脸的不满，


    “我妈怎么回事？怎么竟干这种不靠谱的事儿。。。。。。”


    “对了，张姨还说方叔儿这阵子也要出差，回不来！”


    “啊？怎么都不回来？”


    方糖的眉头一皱，


    “这俩人搞什么？！”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方糖又说道，


    “他们。。。。。。是不是有别的事儿，让你瞒着我？”


    路北的呼吸一滞，差点就装不下去了，他硬逼着自己咽下酸涩，摸了摸方糖的脑袋，


    “怎么可能呢？！”


    “你看你笑的这么勉强，还说没事儿？”


    方糖撇着嘴，


    “到底怎么了，你说？！”


    “没事儿！”


    路北挪开目光，


    “就你会瞎想！”


    “他们。。。。。。是不是偷偷摸摸出去旅游了，然后让你瞒着我？！”


    路北故意叹了口气，


    “好吧，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我就知道！”


    方糖气呼呼的说道，


    “也就我妈能干出这种事儿，太气人了！”


    “别生气了，等你考完试，哥带你出去旅游，也不带他们！”


    “谁要跟你去！”


    “你这丫头，真是不好伺候！”


    “路北哥！”


    方糖突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学习了，明天就是考试的最后一天了，你让我也放松放松心情！”


    “不行！”


    路北坚定的拒绝道，


    “晚上我睡你家，看着你！”


    “切！”


    方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


    “老顽固！”


    “想吃什么，哥晚上给你做！”


    方糖小声的咕哝道，


    “看你就够了！”


    “什么？”


    “我说，路北哥做什么我都爱吃！”


    “走，回家！”


    晚上，路北陪着方糖复习了一会儿，正催促着她洗漱睡觉时，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一看是张瑛打过来的，路北怕方糖听到些什么，急忙按掉了。


    “谁呀，这么晚？”


    方糖一边刷牙一边问道。


    “骚扰电话，对了，我回家拿趟东西，你洗完漱就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


    看到路北慌慌张张的关门出去，方糖哼了一声，


    “什么骚扰电话，我看就是那个苏余，谈个恋爱还装得神神秘秘的，至于嘛！？”


    路北几步就窜到了三楼，拿出钥匙想要开门的时候，他这才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


    “这个臭丫头，又忘记关门了！”


    路北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去。


    他掏出手机刚要给张瑛拨去电话，突然愣住了，借着月光，路北看到家里的桌椅板凳物品摆件全都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身后的门咚的一声被关上，空荡荡的房间里，路北的心狂跳起来，他转头看过去，在黑暗里，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那张脸一点一点的暴露在月光之下，


    “杨。。。。。。杨理？！”


    话音刚落，杨理猛地窜了过来，对着路北就是一记窝心脚，路北被踹飞了出去，还没起来，杨理又欺身上来，对着他就是狠命的踢。


    路北一边护着头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杨理满脸笑意，


    “见到人也不知道叫？还叫我杨理？”


    “你。。。。。。不配。。。。。。”


    似乎这样踢人不过瘾，杨理操起一旁的椅子又砸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路北整个人疼得缩成一团。


    “真是不听话，叫声舅舅有这么难吗？！”


    杨理骑到路北的身上，挥着拳头朝他砸去，一边打一边嘲笑道，


    “你太弱了，弱到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月光下，他的笑显得有些疯狂与病态，


    “挣扎啊。。。。。。叫啊。。。。。。”


    “杨。。。。。。理。。。。。。你这个。。。。。。混蛋。。。。。。人渣。。。。。。”


    路北艰难的说着，却换来更猛烈地拳头。


    杨理倒是满不在乎，


    “我都听腻了，说点新鲜的，比如。。。。。。钱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


    杨理笑哼了一声，


    “那就没办法了，没有钱我就不高兴，我不高兴，那你就要倒霉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从腰间解下皮带，眼里闪着阴冷的光，


    “我小时候，我爸就是这么打我妈的，也是这么打我的。。。。。。”


    杨理笑了笑，


    “也是这么打杨灿的。。。。。。”


    话音落下，屋子里陡然间响起啪啪啪的声音，这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脆刺骨，令人听了会不自觉的打哆嗦，路北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每次杨灿都会挡在我面前，护着我。。。。。。”


    皮带声的间隙，杨理断断续续的说着，


    “她怎么那么勇敢。。。。。。”


    “而我。。。。。。却总是躲在后面。。。。。。”


    “哈。。。。。。”


    清凉如水的月光里，杨理的脸上露出一种深深地厌弃，


    “懦弱的。。。。。。垃圾。。。。。。”


    “路北，好人就是没好报！”


    他的眼中带着一股恨意，左眼上的那道疤显得狰狞而恐怖，


    “你怎么那么像杨灿。。。。。。”


    路北被他抽得满地打滚儿，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皮肉火辣辣的疼，但仍是艰难的说道，


    “你别。。。。。。叫我妈的。。。。。。名字。。。。。。你这个。。。。。。混蛋。。。。。。”


    杨理却不再说话，只是用力的抽打着路北，仿佛这个人是他最痛恨的仇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杨理似乎是打累了，他将皮带又穿了回去，坐到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


    路北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他的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只有因疼痛而不断起伏的胸口，才能看出他还活着。


    “把钱给我！”


    “你。。。。。。休想。。。。。。”


    “你还想挨揍吗？！”


    杨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你跟杨灿一个样，是一分钱都不想给我啊！”


    “住嘴。。。。。。”


    路北咬着牙说道，


    “你这个。。。。。。吸血鬼。。。。。。”


    “哈！”


    杨理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是什么都无所谓，你只要把钱给我，不然。。。。。。”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路北哥，你干嘛呢，怎么还不回去？”


    杨理与路北的目光对视的一瞬，两个人都窜了出去。


    “方糖，快跑！回家！”


    路北着急的大喊，


    “报警！”


    等杨理打开门后，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嘴角仍是挂着一抹笑意，转过身说道，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了！”


    他吸了口烟，那红色的亮光越加耀眼。


    杨理缓缓地走近路北，一脚将他踹倒，随即将那点红光按在了路北的胸口上，随着一声惨叫，布料和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这才是活着的滋味，路北，咱们下次见！”


    说完，杨理笑着消失在黑暗中。


    方糖锁上门，慢慢的滑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抱住自己，


    “路北哥。。。。。。路北哥。。。。。。”


    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她突然想起了爸妈，呢喃着要去给他们打电话，却又想起了要报警的事儿。


    方糖慌张的去翻口袋，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吓得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方糖的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谁。。。。。。”


    “是我。。。。。。”


    熟悉且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却让人无比的安心。


    方糖猛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路北，他的脸上胳膊上全是伤，嘴边还流着血，


    “方糖，别怕，是我！”


    “路北哥。。。。。。”


    此刻方糖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路北哥。。。。。。对不起。。。。。。我逃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打电话。。。。。。我要救你。。。。。。我是个胆小鬼。。。。。。对不起。。。。。。”


    方糖说得语无伦次，路北却都听懂了，他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发，


    “方糖，你很勇敢，你做得对，路北哥为你骄傲！”


    “不。。。。。。”


    方糖满脸是泪，她不停地摇着头，


    “不是。。。。。。我没救你。。。。。。我。。。。。。逃跑了。。。。。。”


    “不是你说的这样！”


    路北温柔地安慰着她，


    “如果不是你，他还不会走，是你救了我！”


    “路北哥。。。。。。”


    方糖哭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们是一家人！”


    “路北哥。。。。。。”


    “方糖，勇敢点，明天你还要考试呢！”


    “路北哥，我会的。。。。。。”


    方糖点着头，用力的抹着脸上的泪，


    “我会好好考的！”


    “嗯，哥相信你，不会受到到一点儿影响的！”


    第二天，路北陪着方糖去了考场，他满脸的伤痕，走起路来还一拐一拐的，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刚到那里就惹来一大片的目光。


    见状，方糖板着脸喊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


    路北笑了笑，


    “看就看呗，我又不怕！”


    “不行！”


    方糖皱着眉头，


    “我不愿意看别人背后说你！”


    路北摸了摸她的头，


    “你还总是背后说我坏话呢！”


    “我说行，别人说就不行，你是我哥！”


    “好，就让你说，行了吧！”


    临进门前，方糖忽然又跑了回来，她一脸心疼的说道，


    “路北哥，你快回家休息吧，中午你也不用来了，我自己回去，下午我自己来！”


    “去吧！”


    “嗯！”


    方糖转身往考场走去，又喊道，


    “路北哥，你回去吧，我能行！”


    “哥相信你，方糖加油！”


    路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看着方糖一点点消失在学生的洪流中，他脸上的笑又逐渐退却，眼里涌出了一窝泪，


    “方叔儿，你要坚持住！”


    去医院的路上，路北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张姨，方叔儿情况还好吗！”


    电话里传来疲惫且压抑的声音，


    “他现在在icu观察，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我现在就过去，方糖已经进考场了，您放心吧！”


    “嗯，小北啊，辛苦你了，什么都。。。。。。”


    “方姨，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


    “嗯。。。。。。好。。。。。。”


    张瑛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


    “小北啊，医院现在让交钱呢，你来的时候把家里的银行卡带来，就在我们房间衣柜里面的一个绿色包里，里面有一个小盒子，钥匙在蓝色包里，你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再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张姨！”


    路北刚要挂电话，又听张瑛说道，


    “小北，方糖。。。。。。她。。。。。。没事吧。。。。。。”


    “没事，我说你跟方叔儿一块去旅游了，她还生气了呢！？”


    电话那沉默片刻才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挂了电话，路北对着司机说道，


    “师傅，对不起啊，我有事儿得回去一趟，麻烦您调个头，咱们还去永立小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路北一眼，心想，现在的小年轻都是怎么了，看着还像个学生，打架打得这么狠，司机一边想着一边笑着说道，


    “没问题！”


    出租车停在了楼下，路北来到张瑛家，找到了一个木质小盒子，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外面还上了一把小锁。


    路北又找到钥匙将它打开，里面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个红色的小袋子，正是自己当初给张瑛的保险金。


    他拿出银行卡，顿了顿，又将里面的红色小袋子也拿出来，将它们一起揣进了兜里，这才将东西一一都放回去，出了门，又上了出租车。


    来到医院门口，路北给张瑛带了份儿饭，这才进去。


    “张姨？！”


    张瑛仍是在走廊上坐着，脸上却是隐隐的露出一丝坚强来，听到声音，她扭头看去，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小北，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上就窜出一股怒火，


    “是不是杨理又来了？这个天杀的畜生，怎么能这样？！”


    她忙站起身走过去，满脸的心疼，


    “小北，张姨陪你到楼下挂个号，咱去看看！”


    说着就要拽起的路北胳膊往外走，路北却拉住她强撑起一个笑脸，


    “张姨，没事儿，都是皮外伤！”


    “怎没事儿？！”


    张瑛看着路北，眼里泛起泪光，


    “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她想去摸摸路北的脸，却又怕碰疼了他，只敢颤着手去摸路北的头发，哆嗦着嘴角说道，


    “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忍心下得去手，这个混蛋，人渣，他怎么就。。。。。。就不当个人呢。。。。。。”


    说着张瑛就哭起来。


    “张姨，没事儿，就是看着有点吓人，没伤到筋骨！”


    路北笑着说道，


    “又没吃饭吧，快吃点，老不吃饭怎么能行呢，我方叔儿该心疼了！”


    他扶着张瑛坐到椅子上，将一个小塑料袋递过去，里面装着鸡蛋豆浆和一个煎饼。


    张瑛接过来，问道，


    “你吃了吗？”


    “吃了！”


    路北笑着说道，


    “早晨我们俩在外边吃的，这丫头吃了一碗馄饨，两屉蒸饺，还有一个鸡蛋，能吃能睡，好着呢！”


    听到这话，张瑛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这才拿起豆浆喝起来。


    “张姨，吃鸡蛋！”


    路北将剥好皮的鸡蛋递过去，


    “您多吃点！”


    看着光溜溜的鸡蛋，张瑛想起了过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方有庆都会做好早饭再去上班，鸡蛋也都会替她剥好。


    当时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会想起来，才觉得弥足珍贵，她的眼里又泛起泪花，可是张瑛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而是接过鸡蛋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有庆，以前都是你替我们遮风挡雨，这次，我来替你撑着。


    等张瑛吃完饭，路北这才掏出银行卡和小红袋子一并递过去，


    “张姨，给您！”


    看到路北父母的保险金，张瑛忙说道，


    “你拿它干嘛呢？快收起来！”


    “张姨，您拿着！”


    路北仍是固执的伸着手，


    “要是钱不够你就直接用这个！”


    “那怎么行？这是你上大学和以后娶媳妇用的，不能动！”


    见张瑛不拿，路北又说道，


    “对我来说，方叔儿更重要，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也想为方叔儿尽一份儿力。”


    他的眼里满是诚恳，


    “张姨，您拿着吧！”


    “可是。。。。。。”


    路北露出一个笑，


    “父母花儿子的钱天经地义！”


    “好。。。。。。”


    张瑛的眼泪猛地流了出来，她哽咽的说道，


    “好儿子。。。。。。妈拿着。。。。。。”


    她颤抖着接过东西，满腹的心酸，痛苦，感动，与心疼。。。。。。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张瑛比谁都知道，这对路北是多么重要。


    这是他拼了命都要保护的东西，是他父母留给他最后的念想，是他以后活着的依仗啊。。。。。。


    他就这么轻易的给了她！


    为了救他的方叔儿，路北竟毫不犹豫拿了出来，张瑛紧紧地攥着它们，手不停的颤抖着，她向医院的缴费处走去，喃喃道，


    “有庆啊，你一定要活着，咱们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