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冷这一夜睡得格外不好，她本身就很难入睡，即使吃了药，入睡后仍然睡得很浅，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这个晚上，她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从前的事。


    醒来时，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给彭文青发了一条短信。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我要演】


    发完后，苏冷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拿了根烟，走到了落地窗边。银色打火机滋的一声划破清晨，她透过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看向远方的日出。


    东边的日出格外早，不到五点天就已亮，远处的天际深邃的蓝紫和明亮的粉金层层晕染，变幻不断，江面也被染色，倒映这斑驳的云影。


    苏冷缓慢吸着烟，烟灰落在指上，被她手轻轻弹开。


    她不敢确定，这个决定她做得是否正确，选错的后果恐怕她也没办法承受。


    但她只能赌。


    **


    试镜的事最后通过公司那边的程序，张楚接到彭文青的联系时，别提多开心，一听原来苏冷和彭文青也很熟，乐得自掏腰包请苏冷吃了一顿大餐。


    餐桌上，张楚乐呵呵，对苏冷的态度跟之前比来了个大转弯，言语中甚至有点讨好之意。


    苏冷认识宋烟礼，还认识彭文青，这些可都是电影圈的人脉。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识，居然一来就给她送了这么一个大饼。


    原本她之前觉得苏冷这冷淡的性格不适合在圈子内混，谁知道她认识这么些人物。在这个圈子里，什么都没有人脉重要。


    母贫子贵，带出有名气的艺人，她这个经纪人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苏冷一直没有怎么理会，只关心试镜的事。


    陈朦导演为了找到合适的女主角，苏州人、会苏州话这两点是她定的硬性条约，女演员里找不到，她就专门在苏州选，所以试镜的地点也在苏州。


    苏冷推掉了后面的工作，提前去了苏州，把自己关在酒店里，练习试镜片段。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电影的人来说，演戏本就不简单。


    更难的是，苏冷要避免代入她自己和宋烟礼。


    她要彻底成为苏蓝，忘掉自己，忘掉宋烟礼。


    她努力让自己不受过去的影响，将自己专注在这个故事中。


    一开始顾凉雨就对苏蓝一见钟情，后来便常常去看苏蓝弹琵琶，但一直没有主动搭话，戏园的人已经都知道这位有钱的少爷看上了苏蓝，玩笑对苏蓝说让她把握住机会，苏蓝也在等，可顾凉雨始终只是远远听她弹琴，从不靠近。


    直到他让人精心打造的琵琶完成，才拿着赠礼前去认识。


    试镜的片段就是顾凉雨赠琵琶给苏蓝的情节，也是苏蓝和顾凉雨第一次对话。


    戏并不难，只是一段对话，但苏冷却总是想到那把自己早已经卖掉的琵琶。


    那把不知道现在在谁手中的琵琶，是宋烟礼给她告白时的礼物。


    *


    陈朦去年刚有一部上映票房口碑双丰收的电影，这次选拔即使只限定了苏州人，报名的人很多，到现场的人已经是层层筛选了三遍留下的，却还是挤满了候场区。


    苏冷一直站在，候场室空调开得很低，没多久彭文青从外面进来，朝她轻微点了下头，但没过来招呼，直接进了试镜间内。


    没多久苏冷手机响了下，她拿起一看，是彭文青发来的。


    【不用紧张，陈朦导演很好说话】


    苏冷发了“谢谢”两个字过去，关上了手机。


    已经到了试镜开始的时间点，候场区的大门敞开，导演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陈朦走在最当中，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很文艺女青年，连说话的声音都很柔和：“不好意思，今天你们对戏的男主演还没到，可能要晚十分钟左右。”


    一听到男主演，不少人都好奇起来，有大胆地开口问：“男主演是谁啊？”


    陈朦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导演说这话的时候，苏冷抬起眼，和彭文青的视线对上，一瞬间，她就知道了是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所有人都转身看向后面，苏冷也转过了身。


    和那天晚宴重逢不一样，宋烟礼今天穿得很休闲，黑T长裤，没有一点明星的架子。


    来的路上或许下了雨，他额前的发丝略微湿了些，迈着步子朝他们走过来，走得太快，身后的助理都跟不上。


    他朝她们这边的方向看过来，某一瞬间，苏冷好像和宋烟里的视线交接，但他移开得太快，仿佛只是不经意瞥过。


    在场来试戏的素人都很震惊，虽然有传闻说陈朦导演的这部新作男主很属意宋烟礼，但宋烟礼不拍感情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怎么会愿意接这部戏。


    所有的猜测最终都落到一个原因上，这个本子确实是好，才能打动宋烟礼，让他破例一次出演感情戏。


    这里的人有惊有喜的，宋烟礼一到，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他身上。


    苏冷此刻一片空白，看着宋烟礼的背影，一点一点，直到试镜间的门完全关上。


    她没有料到宋烟礼会来试镜现场。


    男主演一到，没过多久，就开始了试镜，被叫到名字的演员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


    每出来一个，苏冷都害怕下一个会叫到自己的名字。


    但该来的终归还是躲不掉，最终还是轮到了她。


    “苏冷，到你了。”


    苏冷走到门前脚步停住，垂着眸，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踏了进去。


    她不敢到处看，害怕和宋烟礼的视线对上，一进去，就只看向导演。


    陈朦手里拿着她的资料，等她走到面前时，眼睛弯起来：“你叫苏冷，还会弹琵琶，跟这个角色真是有缘啊。”


    说完，就问她：“准备好了吗？”


    苏冷心里深呼吸了下，点了下头。


    在她的余光里，坐着位置上的宋烟礼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来，明明她没看他，却能感受他愈见逼近的压迫感。


    身体可以控制不动，心跳却早就乱了阵脚。


    下一刻，苏冷听到了宋烟礼的声音。


    “开始了，你要看着我。”


    苏冷几乎是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宋烟礼的视线，整个人一下愣住。


    宋烟礼一双眼很亮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溢出来的笑，让她一瞬间恍惚。


    陈朦注意到苏冷的怔愣，笑着说：“男演员选得太好看还是有坏处，影响女演员对戏啊。”


    苏冷听到这话头低下来，想说不好意思，刚张开口，头顶就落下宋烟礼的声音。


    “不是因为我长得吓人吗？”


    这话一出，导演编剧都笑了起来，只有知道详情的彭文青没笑，有点担心地看向苏冷。


    这会功夫，苏冷又给自己做了遍心理建设。


    宋烟礼是个很专业的演员，无论他对她有多么厌恶，至少在演戏的这一刻，他不会是厌恶她的那个宋烟礼，而是喜欢苏蓝的顾凉雨。


    想到这，她再去演，抬头对上宋烟礼的眼睛，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烟礼面对着她低下头，手里做着抱琵琶的姿势，脸上露出青涩的羞怯，说：“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苏冷看了眼他怀里不存在的琵琶，又抬头，看向宋烟礼的脸。


    明明是和晚宴那天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真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没那么锋利，没那么冷漠，只剩下青涩少年初次心动的小心翼翼。


    但这情绪不是对她，苏冷清楚，这只是他演出来的。


    表演还没结束，陈朦叫了停，叹了口气，问苏冷，“你之前有没有准备下？”


    苏冷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光速淘汰时，旁边站着的人动了下。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宋烟礼扫地出门的话，头垂得低低的。


    “让她弹一下琵琶吧。”


    宋烟礼说这话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句建议，声音冷淡疏离，一下就与刚才那个青涩羞怯的声音切割。


    然后，又补充说了一句：“苏蓝这个人物的灵魂在弹琵琶上。”


    陈朦无奈说，“这是个好提议，但我们现场没有准备琵琶。”


    “我让人带了。”


    宋烟礼丢下这句话就走向门口，打开门，朝外面的人打了声招呼，拿着琵琶又回来，走到苏冷面前。


    “你还会弹吗？”


    苏冷彻底愣住，已经混乱到无措，只是机械地接过琵琶。


    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鸡翅木琵琶，拿在手中却刺得掌心泛起疼，像被针扎。


    陈朦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编剧意识到什么，开口问：“烟礼，你们认识？”


    宋烟礼笑了声，让人听不出意味，撩起眼看向苏冷，眼神不像是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苏冷听到了四个字。


    “大学校友。”


    她联想到微博的澄清话术，心里庆幸，导演她们没关注到她和宋烟礼的热搜事件。


    等她坐下来，陈朦开口说：“现在也没有琵琶曲谱，就弹一首你记得的吧，不用弹完，能弹几段就好。”


    苏冷抱着琵琶，想着能弹哪一首。


    七年没弹琵琶，她记得的曲子不多，但有一个共同点，都和宋烟礼有关，没有多余的选择。


    她垂着眸，不知道宋烟礼是置身事外，还是在看着她，苏冷没有多少时间纠结，最后选了一首比较急促欢快的曲子。


    原本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手一挨到琴弦，熟悉而陌生的弦音再度响起，情绪还是控制不住涌动，她几乎是竭力压抑着自己，才忍住眼泪没直接掉下来。


    好在为了后面的试镜能够全部完成，导演没让她弹完。


    苏冷走出试镜间，整个人浑身都一松。


    她知道自己肯定没戏，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等所有人试镜完，试镜间里几个人就开始讨论，编剧开口说：“老实说，看了这么几个月的试镜，也就刚才苏冷弹琵琶的那段，给我恍惚是真的苏蓝。”


    “我也有那样的感觉，”陈朦说，“在弹一首欢快曲子的时候表现出极力隐忍痛苦，欲哭却不流泪，这一段演得简直太传神了，我都快怀疑苏冷知道后面的剧本。”


    彭文青：“别怀疑我啊，我可没开小灶。”


    “但我还是有点担心，苏蓝这个角色需要很细腻的情绪表演，眼神戏必须要很好才行，第一次接触演戏的话能行吗？”陈朦有些犹豫。


    彭文青：“倒是有专业演员来试镜，你不是嫌弃人家气质一点都不苏蓝吗？”


    “对对对，苏冷的气质其实还挺接近苏蓝的，冷冷淡淡的那种味儿很对！”陈朦说完，转而问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宋烟礼。


    “你整个对戏下来，有稍微满意的吗？”


    宋烟礼手指轻点着放在凳子上的琵琶面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彭文青看着他，笑了一声。


    “不用问了，他不是让人弹琵琶了吗？”


    承认吧宋烟礼，你就是想听阿冷弹琵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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