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堪堪擦过手臂，正中未知体18。


    不止一发，四面八方都是破空之声，伴随着钢索收紧的呼呼声，青年甚至不知道枪口在哪，高速运动的子弹没入□□，传来扑哧的闷响。


    坤灵不说话了。


    身后的噪声消失，苏星刚准备往另一边跑，侧边又射来一发子弹，这回刚刚落在脚边。


    雾中出现一个男人的影子，某人头皮发麻，但他觉得，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看不见方载羲的表情，他带着面罩。


    一身纯黑的装束，武器和防护具将他护得严实，面对面细细打量时，才发现他这身和初见那天一样。


    男人在苏星跟前站定，透过护目镜，看到青年凌乱的头发，满是泥点和污渍的脸，心里莫名生出烦躁。可再往上看，注意到某人写满倔强与不屈的眼，以及狠狠皱着的眉，心情又转向无奈。


    “你总是很擅长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载羲抬手，摘掉苏星脸上的叶片。


    “把东西给我。”


    苏星没动。


    “手环。”方载羲又道。


    “......”


    方载羲没有说话，伸手，硬是把装在口袋里的坤灵拿了出来，苏星想阻止，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我的确可以通过手环知道你们行动。”


    “的确，它自爆了，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但信标还在，它还是会持续不断发送定位信号，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你们的位置。”


    “为什么跑出来，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那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苏星也恼，万万没想到，他会亲耳从男人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一个让他很伤心的事实。


    他一把把头发刮到头后，“我确实不知道这些，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到边界线外，我要远离你们所有人，你明白吗？”


    方载羲直直看着青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捏了捏已经散成零件的坤灵，不知动了哪里，本就破败残缺的器件像团垃圾般安静躺在手心。


    男人掏出一块扁平的三角形，打开盖子，将坤灵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好。


    这期间，苏星也只是怔怔望着方载羲。


    他看到三角形亮了亮，可还没仔细看清楚，东西便被男人收回。


    “除此之外呢？”


    方载羲满脸平静，他绕过苏星，走到已经被牢牢封住的变异体前。


    “除此之外什么？”


    苏星也跟着走过去，只是还没靠近，又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未知体18像一座小山，这回的捕网将它密不透风地围住，或许它原本的体型还要更加魁梧，只是此刻被压缩成银色的一团。


    “除此之外，”男人回答起他的问题，“你还没有说你的想法，你未来的打算......所有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好好聊一聊。”


    方载羲低头，同步上传变异体情况。


    “聊？”


    面对他的一举一动，苏星忽然觉得有点可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聊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我也明白这个手环的蹊跷。我想了一下，振苏和苍穹城其实很相似，我很渺小，我很弱小，可我偏偏又有个不一样的东西，无论是对苍穹城，还是对你们而言。”


    起初苏星还有点情绪不稳，可说着说着，他也平静下来。


    “我只想平平稳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用我能理解，我选择的方式。如果我不能那么做，你也不用再伪装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要怎样，我会怎样。”


    “何必说一些假话，用谎言聊天，用一些充满迷惑的行为对待我！”


    【变异体数据已上传成功，正在启动消杀程序。】


    【消杀进度......6%......10%......】


    “抱歉。”


    进度条缓缓推进，任务已经接近尾声，现在只用等待变异体外层剥离后取出核心。


    方载羲起身。


    “我这样虚伪，一定让你感到很困扰。你说得对，谎言与假话没有聊意义，它们的唯一价值可能是被拆穿后让人感到厌恶。”


    他说得很慢，没有动作，像是被夺走表情的傀儡。


    “我知道这些话很不是时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原本我打算，在这次任务结束后向你坦白。有时我想感叹，时机是一个可恶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其实可恶的那人是我。我很抱歉。”


    【消杀进度......0％......程序错误，消杀中止】


    还未等到苏星回答，脑中突然响起一系列警报。


    【警告：捕网使用权已解除】


    【警告：任务错误，任务中断】


    ......


    【正在获取管理员权限】


    【管理员登录成功，正在重启任务】


    ......


    【重启失败，权限冲突】


    ......


    【任务更新成功，新任务：抹杀未知体18】


    【正在启用索－11】


    “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


    “什么？”


    上一秒还是言辞恳切，下一秒突然变了模样，苏星望着男人的背影，心觉疑惑的同时，耳边竟又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这不是幻觉。


    苏星指着变异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愕，“它在说话！”


    随着话音落下，层层缠绕的钢索之间，居然细细密密开始渗出紫色的汁液。


    “小心！”


    明明被困住，生命也无限接近消亡，这只变异体最后采取的行动居然不是逃跑，而是向着青年所在的方位冲来。


    【抹杀程序已启动】


    方载羲扑倒苏星，将他死死护住，背后刺来无数触手，包括绳索崩塌的余波，全都被男人的身躯挡下。


    头撞到地，眼前有一瞬失去画面。


    只是透过方载羲的身体，苏星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一阵恍若从天边传来的爆破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半空竟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带着浓烈腥臭味道，伸手一摸，紫色的。


    不是雨。


    变异体已经消失了。


    方载羲就在身旁，他很安静。


    苏星大脑一片空白。


    “你......”


    颤抖着双手将男人面罩取下，方载羲阖着双眼，安详得好似睡着一般。


    “怎么会这样......”苏星伸手去探心跳，可无论是颈动脉还是心脏的位置，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搏动。


    然后真的下雨了。


    透明的雨水，洗刷去方载羲脸上沾到的紫色，露出他苍白的面色。


    苏星很急，急于找到证明男人还是活着的事实，可现实，他的耳朵贴到方载羲胸口，除了雨水打在身上发出的啪嗒声，余下只有一片静谧。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对待男人的身体，他也从没想过会这样。


    “你不要死......”苏星慌了，“你怎么会死呢，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挡在前面？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你也死了？”


    “你怎么会死呢？”


    “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你本来不会死的！”


    苏星低头，雨水顺着脸划下，又在时时模糊视野，他紧抿着唇，拿着面罩的手万分沉重，根本抬不起来。


    雨的声音，好大，可苏星还是觉得，太安静了。


    我不想你死的。


    “没死......”


    茫茫雨幕中，分不清是漆黑还是雪色的雨幕中，出现一句无比鲜明的话语。


    苏星猛地看向男人，方载羲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换个表情吧，我没事。”


    “你，你还活着的......”


    辨不明惊喜喜悦，好似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苏星连忙蹲下，他想拉方载羲的手，却被马上制止，“不用动我，就让我在地上。”


    “好，好，我不动你，”苏星抹去脸上的雨水，“可是我要怎么救你，就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死的吧？”


    “不用管我，我就算这样也不会有事，我不会死。”


    “但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听好，”方载羲连眼睛也不再眨动，“基地的人马上会来找我，你趁这段时间抓紧离开，往东北方向，那边苍穹城也探测不到你。”


    “可是......”


    “确定离开，就永远不要回来。我左手边有一把刀，旋转开启，还有这个东西，我改造了一下它，它之后再不会出现你说的问题，也不会对你造成负担，你全拿走。”


    说着，他拿出刀和那枚三角片，“现在的你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地面上一切，但你还是不要再以身涉险。”


    男人说了很多，可这些都不是青年想听的。


    苏星心情上上下下，“你在这里怎么办？”


    方载羲没有回应，只是最后，将刀柄塞进他怀里，又推了他一把。


    “不要再回来了。”


    “苍穹城有好人，振苏当然也有不怀好意之人，你的担忧并不毫无道理，所以，走吧。”


    苏星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死死望着方载羲，雨势还在加重，男人的样子也逐渐朦胧。


    “走，就是你身后的方向。”


    他好像又听到这样一句话。


    苏星握紧刀柄，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终究是转过身，没入滂沱的大雨中。


    心脏，在狂跳，隐隐地，有一股酸意与胀痛在蔓延。脚下的路看不清，可他却清晰看到雨中正向他靠近的变异体。


    旋转，激活刀柄，顶上弹出冒着寒光的利刃——这是一把细长却并不脆弱的长刀，他瞄准扑来的影子，从中斩开，雨水和血水溅满脸，他没管，又举起着双手砍向另一边。


    啪！


    变异体的尸块砸进水坑，他数不清自己究竟斩杀了多少生物，只是这场单方面碾压的决斗似乎永远不会停止，无法停下攻击的变异体，无法感受到疲倦的青年，他甩尽刀刃上沾满的鲜血，亦在下一刻飞快锁定埋伏的变异体，一击毙命。


    这些变异体似乎更活跃了。


    苏星捏死一条试图偷袭的变异蛇，他刚才清楚看到，还有一些变异体往他来时的方向去了。


    可是方载羲还在那里啊。


    他怎么会没事呢。


    他的背后......破了一个大洞啊。


    苏星转头，回望过来的路。


    这条堆满各种变异体残肢断臂的路，本应是一片灰黑的尽头，却突兀地闪起灯光。


    人？还是其它东西？


    那抹光越来越明亮，好似一人提着灯于雨雾中走来——


    对不起。


    苏星握紧刀柄，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向着离开的方向跑去。


    雨水溅进嘴里，又因他剧烈的吸气飞入鼻腔与气管，苏星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他像是因为黑暗中突然闪现的一点点灯光就被惊吓逃窜的小动物，也许事实确实如此，可为什么，奔跑过程中，他感受到的不是逃脱危险的庆幸，而是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悲伤呢？


    雨水流进方载羲身体，他无法感知疼痛，却能察觉自己的感官正在逐渐变得迟钝。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能源耗尽，即将进入休眠模式】


    脑海里传出一道声音，他举起手，一只飞得颤颤巍巍的小机器人落回手心。


    “解析并读取逃逸意识体数据。”


    【警告：能源耗尽......】


    “读取。”


    【正在读取】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一串串数据犹如湍流涌入脑中，方载羲明白了什么，一双已经没有光泽的眼睛在这时微微颤动。


    还好，还好，那个东西和那个家伙都一起离开了。


    方载羲从未有这么庆幸过，仿佛终于有一件好事站在自己这边，他全然不顾脑海中的警告音，强抬着手，碰到自己的眼睛。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


    【警告：尚有未同步至中心的数据】


    【警告：机体严重受损，机体数据将彻底遗失，请立刻将数据备份传至中心！】


    启动自毁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