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各大仙朝的朝堂之上，陆续收到了来自北荒的紧急传讯。


    月阑仙朝，凤仪殿。


    一身红色宫袍，雍容华贵中带着凛然威严的月阑女帝，紧蹙着修长的眉宇，仔细阅读着使者带回的情报玉简。


    当她看到“两尊炼虚佛老本命法身陨落北荒”以及“陆凡当场斩杀天国使者立威”等字眼时。


    即便以她的城府和定力，指尖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两个炼虚境佛老的本命法身，死在北荒？你怀疑……是陆凡背后，站着炼虚巅峰，乃至更强的存在？”女帝抬起凤眸，看向堂下恭敬垂首的使者，声音清冷地问道。


    “回禀陛下！”使者低头，语气带着后怕与肯定，“是的陛下！那个陆凡，实在是太神秘了！他的行事作风，他的底气，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金丹修士！就好像……是凭空从某个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境或者隐世大族中跳出来的一样！我们动用了所有情报网络，在此人于北荒建立宗门之前，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有效记录！”


    对于陆凡，月阑女帝自然还有几分印象。主要源自上次太古秘藏开启时的寥寥几面。


    但当时陆凡修为尚浅，虽然表现亮眼，却也并未引起她过多的关注，很快便湮灭在繁杂的政务和修行之中。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这个陆凡似乎在太古秘藏之时，就展现出了某种非凡的修炼天赋和机缘。


    进入秘藏时似乎还只是筑基期，出来时便已是灵胎境……这种晋升速度，本身就非同寻常。


    月阑女帝挥了挥手，示意堂下的使者可以退下了。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雕栏玉砌的窗边，望向北荒的方向，低声自语，凤眸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陆凡……你究竟是何来历……”


    “似乎后来……还从帝霸修罗和大乾皇帝口中，隐约听到过对此子的评价，皆是非同一般……”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宗主。


    ......


    帝霸仙朝，修罗武场。


    一身绣着狰狞黑龙的皇袍，身形挺拔如枪的年轻皇帝，看完了使者呈上的情报后，非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震惊或恐惧，反而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充满战意的大笑！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果然不是依靠自身修炼到炼虚之后的力量！陆凡啊陆凡，你可真是一次次能给我带来惊讶和乐趣！”


    回来复命的使者一脸蒙圈，完全不明白自家这位以好战和强大著称的年轻皇帝，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修罗猛地从皇座上站起，周身一股磅礴的战意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搅动得大殿内的空气都发出嗡鸣之声。


    他望向北荒的方向，眼中的光芒炙热得吓人，心中的好战之意如同火山喷发，更加难以按耐。


    他已经在同辈之中孤独了几十年！


    从出道之日起，便凭借绝世天赋和坚韧意志，一路越级而战，横扫八方，从未尝过败绩！


    这种无敌的寂寞，几乎让他发狂。


    “金丹境吗？还是不够，还不够啊！”修罗低声吼道，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真希望你快点成长起来，修炼到气海境巅峰！届时，我必亲自赶赴北荒，与你以同境界，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那才叫痛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期待中的巅峰对决。


    “不行！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了！”修罗忽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眼神奕奕生光，一把提起始终摆放在皇座旁边的、那柄缠绕着黑色龙气的古朴重剑，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外走去。


    “我现在就要去试试你的锋锐！就现在！看看能让两个炼虚断尾求生的人所看重的人，究竟有多少斤两！”


    他竟是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前往北荒，去找陆凡切磋一番！


    ......


    万凶仙朝，万魔殿。


    与天国仙朝素来不睦，甚至多有摩擦的万凶仙朝，此刻则是另一番景象。


    朝堂之上，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当使者将北荒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天国仙朝两位佛老本命法身被灭、使者被斩的消息详细汇报后。


    满朝文武，这些大多形貌各异、带着凶悍之气的体修们，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哄堂大笑和欢呼声。


    他们的胸腔里，只酣畅淋漓地咆哮出同一个词：


    “活该！”


    “哈哈哈！”


    “真是活该！”


    “天国那帮秃驴，整天道貌岸然，想着算计这个，陷害那个！结果怎么样？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


    “还想栽赃我们？结果踢到铁板了吧！”


    “本命法身没了！这种重创，没有两三百年的静养和无数天材地宝的弥补，根本恢复不过来！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整个万凶仙朝，都沉浸在一种幸灾乐祸的欢快气氛之中。


    ......


    天国仙朝，大雄宝殿。


    与万凶仙朝的欢快形成鲜明对比，天国仙朝的朝堂之上，此刻却是暮气沉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金碧辉煌、梵文缭绕的大殿内，文武百官皆身披袈裟或带有佛教元素的官袍，但此刻，他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更不敢去触怒皇座上的那位存在。


    皇座上，自封为佛主的天国皇帝，是一位面容枯槁、皱纹深深刻入骨骼的老人。


    他披着一件将袈裟与皇袍元素怪异融合在一起的暗金色大衣。


    整个人仿佛被一片无形的、浓郁的阴霾所笼罩，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正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堂下，那两盏代表着无念与天罗两位佛老本命神魂的琉璃心灯，虽然未曾彻底熄灭，但灯火已然变得极其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湮灭。这景象，无声地诉说着两位佛老遭遇的重创。


    死寂持续了良久。


    终于，一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身披金色梵甲的大将军似乎忍受不了这令人发疯的沉默，猛地踏出一步，双手合十，声如洪钟般地喊道：


    “佛主！我请命！愿率领八千皇室佛修，乘坐飞舟，踏平北荒，将那狂徒陆凡擒回仙朝，打入无间地狱，以正我天国威严！”


    他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顿时引来了不少附和。


    “没错！佛主！此仇不报，我天国颜面何存？”


    “必须严惩陆凡！踏平北荒妖族！”


    “请佛主下旨！”


    文武百官纷纷响应，一个个显得义愤填膺，仿佛恨不得立刻就将陆凡碎尸万段。


    然而，从始至终，站在百官最前列，那位须发皆白、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的老宰相，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丝毫激愤，反而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因为他太清楚了，这些慷慨激昂的请战言论，大多都只是场面话，是说给皇座上的老佛主听的。


    若是老佛主真的顺水推舟，下令让这些人去北荒捉拿陆凡，恐怕刚才还喊打喊杀的那些人，立刻就会找出各种理由推脱，瞬间偃旗息鼓。


    连两位炼虚佛老都栽了，他们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果然。


    皇座上的老佛主，缓缓抬起了眼皮。那是一双怎样浑浊的眼睛啊，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却又沉淀着无尽的权欲和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他满是皱纹沟壑的嘴角，扯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冰冷的笑意。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大殿中响起：


    “那好。”


    仅仅两个字，让刚才还群情激奋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佛主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率先请命的大将军身上：“就由你，带领八千皇室佛修，即刻出发，去北荒，将陆凡……带回来。”


    “呃……”那位大将军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放下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


    他张了张嘴，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佛主……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北荒情况不明，两位佛老尚且……况且那陆凡背后……”


    开什么玩笑！


    他不过是表表忠心，哪敢真的去？


    连炼虚境都吃了大亏，他一个气海巅峰，带再多的人去，恐怕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老佛主看着大将军那副窘迫的模样，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只是那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大殿中回荡，让本就沉闷的氛围，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陛下。”


    始终沉默的老宰相，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终于站了出来，声音沉稳而苍老。


    “以老臣愚见，”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千锤百炼，“因果已种，恩怨已结！那陆凡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已然对我天国仙朝露出了獠牙！我们避，是已然避不了的了。”


    老佛主依旧闭着眼，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避不了，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宰相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定格在老佛主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干脆，就打吧。”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位炼虚大能的全力一击，狠狠地轰在了所有文武百官的脑海之中，震得他们脑瓜子嗡鸣作响，一片空白！


    打！？


    虽然很早之前，实力深不可测、野心勃勃的龙启仙朝，就已经多次暗中联系天国仙朝，透露出结盟之意。


    其核心计划，便是两大仙朝联手，先集中力量打垮与龙启素有世仇、实力强劲的灭龙仙朝，然后携大胜之威，横扫人间其他势力，最终建立一个由他们主导的、全新的秩序！


    可是这个计划太过凶险，牵扯太大，一旦开启，便是席卷整个人间的滔天战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此，时至今日，天国仙朝内部虽然一直有争论，但老佛主始终没有明确表态，更没有站队。


    现在，宰相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了“打”！


    “老相国！此话万不可轻言啊！”


    “是啊相国！此事牵扯太广，关乎仙朝亿万子民和万年基业！”


    “老相国，慎言，慎重啊！”


    ……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激烈的劝阻和惊呼声。


    几乎所有大臣都感到难以置信，纷纷开口，试图让宰相收回这句话。


    然而，宰相对于所有的劝阻，都充耳不闻。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皇座上的老佛主身上。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在他说出“打”字的那一刻，老佛主那一直微阖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那枯槁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抓紧了皇座的扶手。


    更重要的是，老佛主缓缓抬起了头，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苍老眼眸之中，此刻正有愈发强盛、甚至带着一丝疯狂和渴求的光芒在汇聚！


    看到这里，宰相心中便彻底明白了。


    自己这番话，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精准地说到了老佛主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戳中了他最迫切的需求！


    自从这位皇帝自封“佛主”之后，便愈发沉迷于佛法，渴望有朝一日能够踏入传说中的仙域，去到真佛面前，聆听无上妙法，求得境界的突破和生命的升华，成就真正的佛陀果位。


    然而，人之寿元，终究是有限的。


    哪怕是走到了炼虚境的巅峰，理论上最多也只有三千余年的寿元。


    更何况，老佛主自身的修为境界，因为早年的暗伤和根基问题，一直停留在气海境巅峰，迟迟无法突破至化神。


    他的真实寿元，远不到三千年，如今，已然接近大限，垂垂老矣，时日无多！


    若是再无法寻到逆天改命、突破境界的机缘，恐怕用不了多少年，他这位自封的“佛主”，就真的要肉身圆寂，神魂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机缘从哪里来？


    乱世！


    自古唯有乱世，才是催生最大机缘的土壤！


    在秩序崩坏、群雄逐鹿的血与火之中，那些平日里隐世不出的古老传承、逆天丹药、先天灵宝，才有可能现世！


    也只有在这种席卷天地的巨大动荡中，他才有可能打破现有的瓶颈，窥得一线生机！


    老佛主的内心，其实早已倾向于与龙启仙朝结盟，主动掀起这场人间大战。


    他只是还有顾虑，担心仙朝内部反对声音太大，担心准备不足，担心无法承受失败的后果，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迟迟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


    到了今日，两位炼虚佛老在北荒遭受重创，仙朝威严扫地，强敌隐现的背景下，宰相知道，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推动这件事。将外部威胁作为催化剂，名正言顺地促成结盟，应了龙启仙朝之约。


    天国仙朝的炼虚境强者遭遇不明强敌，损失惨重！


    整个仙朝，都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


    那么，寻找强大的盟友，强强联合，共同应对威胁，岂不是顺理成章？


    于巨大的威胁中，主动掀起乱世；于席卷人间的乱世中，催生出那一线突破的机缘！


    想通了这一切关节，老宰相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涌起了浓浓的、化不开的苦涩与无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心底幽幽回荡。


    这一打，人间……将再无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