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进门后倒是很规矩，目光并没有四处打量，只是在掠过茶几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桶时，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随行PD小声提醒林休任务流程。


    林休转过身，面对镜头，笑容瞬间变得营业感十足，流畅地说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就是我们今天第一位嘉宾沈安的家！现在，我跟他要开始抽取我们的初始路费和第一个目的地了！”说完，他很自然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沈安，示意他去抽签。


    沈安走过去，从PD手中的抽签箱里随便摸了一张纸条出来。他展开一看，眼前一黑。


    纸条上清晰地印着：【路费：5元。目的地：朵茹酒店。】


    那酒店他知道，离他家十几公里，位置偏僻，根本没有直达的地铁。


    林休凑过来看了一眼，唇角弯起，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夸赞：“手气真好。五块钱，我们俩怎么去？你选个方式吧。”


    沈安没理会他那听起来像阴阳怪气的夸奖，开始认真思考。最后，他决定骑共享单车，两块五能骑五公里，剩下的路……就走过去吧。


    “骑小黄车吧。”沈安拿起自己轻便的登机箱，一副立刻就要出发的架势。


    “我们俩，三个箱子，”林休慢悠悠地把自己那两个堪比小型衣柜的巨型行李箱推了出来，其中一个就顶沈安的两个大，“小黄车怎么可能驼得动我们。”


    “那走过去吧，”沈安面无表情，拉着箱子就要往外走，“自己拿自己东西。”


    林休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他的箱子拉杆，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软化的意味，眼神期盼地看着他：“喂！哥，我们俩换一个呗？我拉一大一小，你帮我拉这个大的，行不行？”


    沈安低头，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按在自己行李箱上的手指，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说完，他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姿态决绝，非常无情。


    【直播间弹幕此刻已经炸开：


    【哈哈哈沈安是懂教育的！】


    【林休：懵逼.jpg】


    【休哥吃瘪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好笑！】


    【这俩人气氛好奇怪，不像不熟，像闹别扭的小情侣！】


    【“修身”CP第一天就BE了？（狗头）】


    【打起来！打起来！我爱看！】


    林休看着沈安绝尘而去的背影，愣了两秒，随即无奈地低笑出声。


    行，沈安安，你够狠。


    他认命地拖起两个死沉的大箱子，顶着逐渐毒辣的太阳，一步一步艰难前行。那辆电动行李箱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和快要冒烟的喉咙。


    《梦旅》节目组果然贯彻“随性”宗旨，除了跟拍，没有任何援助。林休感觉体力快要耗尽，嗓子干得发疼，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了……得歇歇。”他几乎是挪到一片可怜的树荫下，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大箱子上，感觉灵魂都要被蒸发了。他掏出手机查看地图，看着那条代表剩余路程的绿色线条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


    非常、十分、极其想罢工。


    他把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行李箱拉杆上，整个人像一棵被晒蔫了的白菜。累、渴、饿……尤其是饿，他早上为了赶录制没吃东西，现在胃里空空如也，血糖低得他头晕眼花。


    他下意识摸向裤兜，指尖触到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是刚才任务剩下的路费。他掏出来一看，眼睛瞬间亮了！


    二十多块！


    他立刻打开地图搜索，最近的公交站离他不到八百米！坐公交过去，只需要再走一公里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


    希望之火重新燃起。林休立刻打开微信，想给沈安打电话，却发现对方压根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直播间弹幕：


    【好友都没加？！这俩人果然不熟！】


    【休哥好惨，但好好笑！】


    【沈安：莫挨老子！（冷酷.jpg）】】


    他赶紧又发了一条好友申请过去：


    「小哥哥同意一下申请，我有一个新法子」


    等了一分钟，没反应。


    「别走啦，往回回来找我小哥哥，我们坐公交去！」


    依旧石沉大海。


    林休没办法，只能求助节目组，让随行PD提醒沈安。


    另一边，沈安骑着电动行李箱，一开始还觉得甩掉了麻烦，一身轻松。但没多久，箱子就发出低电量警告，速度慢了下来。


    他只好就近找了一家便利店，花一块五买了瓶水，然后尴尬地蹭店里的插头给行李箱充电。


    就在这时，节目组提醒他看手机。他点开微信，才看到林休的好友申请和未读消息。


    ……麻烦精。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同意。


    几乎是瞬间，林休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森：你终于，终于通过了！(;???Д??`)


    水：不好意思，刚才没看手机。


    森：你快回来！我口袋里还有二十多块，我们坐公交过去！


    水：你在哪儿？


    森：［我发起了位置共享］


    沈安点开共享地图，两个头像瞬间拉近，林休离他大概一公里。


    水：你等等我，我箱子没电了。


    森：行(乖巧等待.jpg)


    当沈安拖着恢复了一点电力的箱子找到林休时，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林休嘴唇干裂起皮，脸上全是汗渍，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坐在箱子上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遗弃的大型犬，奄奄一息。


    沈安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林休费力地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声音沙哑：“你可算来了……我感觉自己要熟了……”


    沈安看他这状态，怕是真要中暑，赶紧把刚才买的、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


    林休接过来，几乎是抢过去，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因为喝得太急，水顺着嘴角流下，滑过滚动的喉结，没入衣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但声音依旧蔫了吧唧，像煮过头了的白菜叶子：“我们去公交车站吧……其他人还等着呢……”


    沈安点了点头。


    其实，从林休进他家门开始，一股无形的尴尬就一直笼罩着两人。七年时光造成的生疏，不是一纸协议就能立刻抹平的。沈安虽然努力配合，但那种刻意的距离感依旧存在。


    只能靠时间了。沈安想。


    C城的夏天，湿热难耐。公交车上人很少，冷气开得足。沈安和林休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嗡鸣和前排大妈聊菜的细碎声音。


    “下一站……我们能接到谁啊？”林休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还带着点虚弱。


    沈安看着窗外，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我对那边不太熟。”


    “我也不熟，”林休侧头看他，语气带着点莫名的安慰，“没事儿。”


    【弹幕：


    【这对话好干……但我为什么嘴角上扬？】


    【强行找话题的休哥！】


    【好像我跟我男朋友冷战时的对话！】】


    两人都不熟的下场，在下公交车后立刻显现。


    天气太热，手机耗电极快，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地图APP转了三分多钟，还在加载中。


    直到林休的手机屏幕猛地一黑——


    “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晃了晃手机，“我早上出门忘充电了。”


    沈安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岌岌可危的10%电量，陷入了沉默。他甚至连充电宝都没带。


    “……走吧，”沈安把手机揣回兜里，认命道，“找家便利店借充电器。”


    在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借到充电器后，两人坐在窗边的餐桌旁，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店员犹豫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海报，脸颊泛红：“你……你好，林休，我是你的粉丝，能……能帮我签个名吗？”


    海报是林休的第一张专辑《梦》的封面，上面的少年穿着白色西服，坐在钢琴前，侧脸精致，眼神带着未经世事的清澈与坚定。


    林休有些意外，随即爽快地接过笔，在海报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潇洒不羁。


    “谢谢喜欢。”他递回海报，面对店员提出的合照请求，他礼貌却坚定地拒绝了，“抱歉，我现在状态不太好，太丑了。下次遇见帅气的我，再拍吧。”


    粉丝店员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笑了笑，抱着海报开心地离开了。


    店员走后，林休转过头，目光落在沈安身上，忽然问：“你听过我的歌吗？”


    沈安握着水瓶的手微微收紧，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听过一些吧。”


    “那张海报，《梦》，是我第一张专辑。”林休的声音低了些，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里面有首我很喜欢的歌。”


    然后，在便利店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里，他轻轻地、慢慢地哼唱起来：


    闭上眼，


    我朝着前方，


    倒影里溅出模糊的光点，


    路灯下飞舞着萤火虫，


    莹绿光斑的星海铺成路，


    路的尽头，


    我希望有你。


    沈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听过这首歌，无数次。在他失眠的深夜里，在他想念某个不告而别的人的日子里，这首歌陪伴了他很多个夜晚。


    他点了点头，避开林休过于直白的注视，看着桌面：“听过。但我不会唱。”


    “我教你啊，”林休立刻接话，眼睛亮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我教你。”


    沈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就在林休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时，沈安才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下头。


    “……好。”


    【弹幕瞬间沸腾：


    【我靠！我听到了什么！《梦》！】


    【这首歌对休哥有特殊意义啊！他很少在非正式场合唱的！】


    【“我教你啊”——这是邀请吧！绝对是邀请！】


    【沈安点头了！他答应了！四舍五入就是约会！】


    【“修身”CP粉过年了！！】


    【他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休哥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得到糖果的小朋友！】


    【沈安好别扭啊，但好可爱！】


    【这俩人绝对有故事！这氛围感绝了！】】


    这一个轻飘飘的“嗯”字，却让林休瞬间阴转晴，连闷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