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顾问！”


    被称作老王的老工人，却丝毫不理会厂长，依旧盯着林秋，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顾问。”


    “我就问你一句，你来我们这儿，是不是要砸我们吃饭的铁饭碗？”


    他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改造”，在他们听来，就意味着要引进新技术，新设备。


    那他们这些只会摆弄老机器的老师傅，是不是就要被淘汰了？


    一时间，几十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林秋身上，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这，就是赤裸裸的“敌方情绪”。


    马国邦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李厂长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秋，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像一头老牛一样的工人，反而笑了。


    “老师傅，您贵姓？”


    他平静地问道。


    老王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非但不生气，还这么客气。


    他梗着脖子，回答道。


    “我姓王，王建国。”


    “好，王师傅。”


    林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向您保证，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砸任何人的饭碗。”


    “恰恰相反，我是来给大家的饭碗里，多加几块肉的。”


    “我们现在的锅炉，烧一吨煤，发一度电。”


    “我的目标，是让它以后烧半吨煤，就能发一度电，甚至更多！”


    “省下来的煤，是钱。”


    “多发出来的电，也是钱。”


    “这些钱，最后都会变成大家的奖金，福利，还有更安全，更舒适的工作环境。”


    “至于技术，您更不用担心。”


    林秋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的工人，朗声地说道。


    “再先进的技术，也需要人来操作。”


    “各位都是在电力行业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你们的经验，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这次来，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我是来向大家学习的。”


    说完，他转头对一脸错愕的李厂长说道。


    “李厂长，能不能麻烦您，给我找一套工人的衣服，再安排一个宿舍的床位？”


    李厂长：“？？？”


    马国邦：“？？？”


    王建国和周围的工人们，也都懵了。


    这……这是什么路数？


    不住招待所，不住干部楼，要住宿舍？


    还要穿工人的衣服？


    “从今天起，我就和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


    林秋微笑着宣布道。


    “什么时候我把咱们厂里每一台设备，每一条管路都摸清楚了，什么时候我能像王师傅一样，听一耳朵声音就知道锅炉烧得好不好了，我再谈‘改造’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就是一名普通的学徒工。”


    “还请各位师傅，以后多多指教！”


    说完，他竟然向着王建国和周围的工人们，微微鞠了一躬。


    整个车间门口，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秋这一连串的操作，给搞蒙了。


    他们预想过林秋可能会发火，可能会用领导的身份压人，可能会讲一堆他们听不懂的大道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化解了所有的敌意。


    王建国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他看着眼前这个姿态放得极低，眼神却无比真诚的年轻人，刚才那股子冲劲，一下子就泄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你这后生……”


    ……


    就这样，林秋在汉东第三火力发电厂，住了下来。


    他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换上了和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装，住进了八人一间的集体宿舍。


    白天，他跟着王建国，钻锅炉，爬烟道，满身都是煤灰和油污。


    他不像个领导，更不像个专家，反而像个好奇心极强的学生。


    他不停地问。


    “王师傅，为什么这个阀门要开一半？”


    “这个压力表为什么总是跳？”


    “咱们烧的煤，热值大概是多少？”


    他问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高深理论，全都是生产一线的实际问题。


    王建国一开始还有些戒备，后来发现林秋是真想学，不是装样子，也就慢慢放下了架子，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倾囊相授。


    到了饭点，林秋就拿着饭盒，和工人们一起在食堂排队，蹲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饭，一边听大家发牢骚。


    “这破锅炉，又漏了，一天得补好几次。”


    “食堂的白菜，就不能少放点盐吗？”


    “下个月我儿子结婚，这奖金还不知道有没有着落呢。”


    林秋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把大家说的每一个问题，都默默记在心里。


    几天下来，整个电厂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家不再叫他“林顾问”，而是亲切地叫他“小林”，或者“林技术员”。


    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一点官架子，能说到，更能做到，还懂技术，尊重老工人。


    大家心里的那堵墙，不知不觉间，就拆掉了。


    这天中午，林秋正和王建国蹲在角落里，研究一个失灵的蒸汽疏水阀。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林秋。”


    林秋一回头，就看到了顾雨晴。


    她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穿着一件淡雅的连衣裙，站在这片充满钢铁和煤灰的环境里，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周围的工人们，都看呆了。


    “雨晴？你怎么来了？”


    林秋惊喜地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迎了上去。


    “你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怕你吃不好。”


    顾雨晴心疼地看着丈夫脸上的一道黑灰，小声地说道。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四菜一汤，红烧肉，炒青菜，番茄鸡蛋，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


    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的工人们，闻着香味，再看看自己饭盒里的大锅菜，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快吃吧，还热着呢。”


    顾雨晴把筷子递给他，温柔地说道。


    “王师傅，您也一起吃点。”


    林秋招呼着还愣在一旁的王建国。


    王建国看着这对璧人，又看了看那香喷喷的饭菜，憨厚地笑了笑，摆手地说道。


    “不了不了，你们吃，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