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平稳地驶出省城，沿着宽阔的国道，向着位于省城郊区的一处大型工业基地驶去。


    这个地方，在省里的工业版图上，曾经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红星重工业基地。


    它始建于五十年代，是共和国第一批重点工业项目，承载着几代人的光荣与梦想。


    最辉煌的时候，这里机器轰鸣，铁水奔流，生产出的重型设备，源源不断地支援着全国的工业建设。


    这里曾是全省的骄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设备的不断老化，技术的逐渐落后，这头曾经的钢铁雄狮，渐渐步履蹒跚。


    如今的红星基地，更像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巨人。


    当伏尔加轿车缓缓驶入基地的大门时，顾雨晴和顾雨欣姐妹俩，都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


    太大了！


    入眼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


    一条铁轨从厂区深处延伸出来，横贯在主干道上，上面还停着几节锈迹斑斑的平板货车。


    道路两旁，巨大的龙门吊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静静地矗立着，吊臂上布满了褐色的铁锈。


    整个厂区，安静得有些过分。


    除了风吹过高大厂房时发出的“呜呜”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机器的轰鸣。


    一种苍凉、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乖乖……这比我们整个清河县城都大吧？”


    张卫东趴在车窗上，喃喃地说道。


    他也被这庞大的规模给惊到了。


    与这里相比，他那个机械总厂，简直就像个小作坊。


    车子在基地办公楼前停下。


    基地的主任，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带着几分憔悴的干部，早已带着几名厂领导等候在门口。


    他叫马国邦，是红星基地的老人了，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了现在的位置。


    “欢迎！欢迎刘厅长派来的专家！”


    马国邦看到林秋等人下车，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秋身上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么年轻？


    他原以为，能被刘厅长如此看重，亲自打电话来关照的，至少也得是个四五十岁的资深专家。


    可眼前这个……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吧？


    不过，他脸上的错愕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热情的笑容。


    他紧紧握住林秋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激动地说道：“您就是林秋林总工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昨天接到刘厅长的电话，我们整个基地都沸腾了！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他的热情，让张卫东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林秋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客气地说道：“马主任您太客气了，我就是过来学习一下，谈不上什么专家。”


    “哎！林总工您就别谦虚了！”


    马国邦拉着林秋的手，一边往办公楼里走，一边叹着气说道：“您是不知道，我们红星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想当年，我们也是阔过的！全国第一台万吨水压机，就是从我们这儿诞生的！那时候，来我们这儿参观学习的，从中央到地方，队伍都排到厂门口了！”


    说起当年的辉煌，马国邦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自豪的红光。


    但很快，那光芒就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可是现在……唉！”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沉寂的厂房，苦涩地说道：“设备老了，技术跟不上了，三天两头出问题。”


    “就说我们那台宝贝疙瘩，从德国进口的重型轧钢机，核心的轴承坏了快一年了，找遍了全国的专家来看，都没人能修好。”


    “德国人那边倒是有备件，可人家狮子大开口，一个轴承就要我们十万马克！我们哪儿拿得出这么多外汇？”


    “现在那台轧机就跟一堆废铁一样停在那儿，连带着整个热轧车间都停产了，几百号工人没事干，天天在车间里下象棋。”


    “林总工，您是省里请来的高人，您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马国邦的语气，充满了恳切和期望，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份沉甸甸的期望，让跟在后面的张卫东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这可不是修一两台机床那么简单了，这关系到一个庞大基地的生死存亡。


    一行人走进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看起来像是技术骨干的人。


    他们都是基地里各个车间的主任和老资格的工程师。


    看到马国邦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这些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和马国邦初见林秋时，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技术员，更是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他凑到身边一个中年工程师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地说道：“老张，这就是省里派来的专家？”


    “看着比我孙子大不了几岁啊。”


    “上面的人是不是搞错了？”


    那个被称作老张的工程师，苦笑了一下，小声地回道：“李工，小声点。听说是刘厅长亲自点的将，在省里的技术交流会上，一鸣惊人。”


    “哼，一鸣惊人？”


    被称为“李工”的老技术员，撇了撇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他低声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名词，讲些听着唬人的理论。”


    “真到了现场，看到真家伙，保管他抓瞎。”


    “我们这儿的问题，是理论能解决的吗？那是几十年的沉疴顽疾，哪个专家来了不是摇着头走？”


    “我看啊，又是一个来镀金走过场的。”


    他们的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还是清晰地飘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张卫东的脸色，顿时又有些难看起来。


    又是这种熟悉的轻视和质疑！


    他真想站起来，把林秋在省城会议上舌战群儒的光辉事迹，好好给这帮“坐井观天”的老家伙们说道说道。


    顾雨晴也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丈夫，生怕他会因此不快。


    林秋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神色依旧平静。


    他甚至还对着那个说风凉话的李工，礼貌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