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前进镇农机修造厂。


    林秋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属于七十年代工业的粗犷和……衰败。


    是的，衰败。


    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废旧零件，上面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了。


    几台拖拉机孤零零地停在厂房外的空地上，车身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轮胎干瘪，像是几头被遗弃的钢铁巨兽，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落寞。


    厂房里传出的声音，虽然嘈杂，但仔细一听，却显得有气无力，缺乏那种热火朝天的生产节奏。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抽着旱烟，有的在低声闲聊，脸上的表情大多带着几分麻木和懈怠。


    整个厂子，都弥漫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氛围。


    这跟他想象中，那种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国营工厂，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林秋同志！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一个洪亮而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办公楼门口传了过来。


    林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朝着他快步走来。


    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干部服饰的人。


    来人正是前进镇农机厂的厂长，王建业。


    “王厂长好。”


    林秋不卑不亢地迎了上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哎呀，好，好！”


    王建业热情地握住了林秋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着，那架势，简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我可是听钱镇长把你的事迹都说了一遍又一遍啊！”


    王建业的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期盼。


    “小林同志，你可真是我们厂的及时雨，是上级派来拯救我们的福星啊！”


    林秋：“……”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王建业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林秋的窘迫，他拉着林秋的手，指着周围破败的景象，开始大倒苦水。


    “小林同志，你看看，你都看看啊！”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不是我王建业无能，实在是厂里的情况，太难了！”


    “设备老化，三天两头出毛病。”


    “技术员呢，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老办法，稍微新一点的机器，坏了就抓瞎。”


    “你看看院子里那几台拖拉机，都是从公社调拨下来的新家伙，结果呢？下地没几天就趴窝了，愣是没人能修好！”


    “还有仓库里，堆着一大堆收割机、播种机的零件，就因为缺了几个关键部件，整台机器都得报废！”


    “这不光是浪费国家资源，更是耽误咱们全镇的农业生产啊！”


    王建业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秋脸上了。


    “所以啊，小林同志！”


    他话锋一转，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看着林秋说道：“我把你请来，就是希望你能当我们的主心骨，用你的技术，给咱们农机厂注入一股新的活力！”


    “你就是那妙手回春的华佗，咱们厂这些‘病入膏肓’的机器，可就全指望你了！”


    这番热情洋溢，又寄予厚望的话，让跟在王建业身后的几个干部，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而厂房门口，那些原本在闲聊的工人们，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当他们看清王厂长正拉着一个面容清秀，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人，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时，眼神里都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那小子谁啊？看着面生得很。”


    “听说是镇长亲自点的将，从乡下请来的技术员。”


    “啥玩意儿？从村里来的？当技术员？”


    一个正在擦拭零件的老师傅，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位老师傅姓刘，是厂里资格最老的技术员之一，平时在厂里走路都是横着的。


    刘师傅慢悠悠地说道：“王厂长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一个农村来的毛头小子，能懂个啥？”


    “听说他自己做了个发电机，在村里搞了个照明。”


    旁边一个年轻工人小声地补充道。


    “呵，土法造的发电机？”


    车间主任马东，一个三十多岁，长着一副三角眼的男人，冷笑了一声。


    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说道：“那种玩意儿，哄哄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还行。”


    “咱们农机厂里这些大家伙，哪个不是精密仪器？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跟那玩意儿能是一回事吗？”


    “我看啊，八成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就是，咱们厂里这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个黄毛小子能行？”


    “等着瞧吧，不出三天，就得哭着喊着要回村里种地去。”


    几人的议论声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视。


    在这个年代，国营工厂的技术工人，那是有着极高社会地位和职业自豪感的。


    他们打心眼儿里，就看不起这些从农村出来的人。


    更何况，林秋一来，就被厂长捧得这么高。


    这自然引起了厂里这些老技术骨干的强烈不满和排斥。


    他们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对于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和议论声，林秋仿佛毫无察觉。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静淡然的表情。


    他没有急着去争辩什么，也没有去表态什么。


    他只是挣开了王厂长依旧紧握着的手，平静地说道：“王厂长，我想先在厂里四处看看。”


    “哦，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


    王建业连忙点头，亲自当起了向导，领着林秋在厂区里转悠了起来。


    林秋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


    他走到一台停工的旧式车床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机身。


    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导轨和主轴箱上划过。


    而在他的脑海里，清脆的电子提示音，正接连不断地响起。


    【叮！】


    【检测到C616型卧式车床，故障等级：中级。】


    【故障分析：主轴轴承磨损严重，导轨精度下降，变速箱齿轮崩坏……】


    【修复方案已生成，是否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