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作品:《漫长潮湿

    消化陆衍来找她这件事不亚于给顾一灌了八十杯浓缩咖啡,一整晚顾一都没能好好地睡着,连意识也是断断续续的。


    被闹钟惊醒,顾一睁开眼,才发现窗外天光大亮,麻雀站在树梢上叫嚷,楼下的小贩早已在吆喝,她麻木地盯着天花板,最终上班战胜了想躺回去的冲动。


    脑袋依旧很疼,顾一顶着乌青的黑眼圈起床,有气无力地刷着牙,内心已经吐槽了十万八千遍——上这个破班的意义在哪儿?


    上一天班,再碰到几个难搞的病人,然后看看工资,上吊的心情都有了。


    整理好仪容仪表,也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顾一跨上包,迈出卧室的脚堪堪刹住,因为她看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放着几盘冒热气的新鲜早餐的餐桌旁,陆衍腰上系着她买回来就没用过的碎花围裙,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顾一后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挪到厨房,工作太忙她从来没在这个厨房开过火,原本累在灶台上像座小山一样的速食食品不见踪影,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现在被各种各样的食物填满,顾一没想到这冰箱买回来还有通电的一天。


    这个早晨太魔幻,原本清醒的大脑瞬间凌乱,顾一僵硬地看了看阳台的窗——上锁的,又看看昨晚特意改了密码的门锁——完好的。


    也就是说,陆衍又一次把她的电子锁破译了,像昨晚一样堂而皇之地进来。


    “呵呵,说好的安全系数百分百。”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真的会笑,顾一笑了两声:“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


    “你应该也学过。”陆衍看着她,身体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开锁是军事基础课必备技能之一。”


    “训练营可没教我随随便便去开普通居民的锁,联盟的军校连这个都不教吗?”


    “教了。”陆衍说:“你还没起床,我不想吵醒你。”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你昨天也撬了。”


    “因为你还没回来,我不想在外面等。”


    “真是熟能生巧。”


    “嗯,一回生二回熟。”


    顾一看他今天的样子比昨天的正常多了,至少能互呛,说明是理智在线,能好好说话的样子,没有一言不合就发疯。


    顾一静默了几秒,头有点疼,她开口:“请不要再撬我家的门了。”


    “好。”


    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么爽快?顾一挑眉,有点诧异。


    “也请不要再擅自进我家。”


    “不好。”


    拒绝得也十分干脆利落。


    顾一:......


    “难怪十年前我要离开你。”顾一无心一说。


    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吓了顾一一跳,陆衍站起身,直直地向她走来,阴影笼罩着顾一,背后是坚硬的橱柜,没有退路。


    “你想干什么!”


    被人捏着下巴,猝不及防地闯进一片深渊,眼前的人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理成寸头的头发露出清晰的眉眼,脸上从容冷静,目光却重得如连绵不绝的雪山压在身上。


    顾一反抗着他,脸颊憋得通红,“你到底想干什么!”


    “补偿我。”


    听到这话顾一停下了挣扎,即使是失去记忆,但她做过的事她就要对此负责,顾一抬手从脖子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上的扣子,解到第二颗时陆衍捉住她的手,重新帮她把扣子扣好。


    “我不要这个。”


    顾一手指蜷了蜷:“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记得,我不知道。”顾一指尖有些发抖,自暴自弃道:“你直说吧。”


    “我来履行十年前的婚约。”


    “婚约已经取消了!顾己已经死了,你随时可以去M国的陵园探望她!”顾一躲避着陆衍的视线,恍惚地看着地板,笃定地说:“你醒醒吧。”


    “我没同意。”陆衍一直垂眼看她,抬手扣着顾一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自己,“无论是顾己还是顾一,你就是你。”


    他盯着这张脸,自找到人的那天起,私家侦探尽职尽责地发来无数张偷拍,遥远又模糊,难以触碰,远不如此时,生动的、会说话的、带有温度的,可以毫无阻碍地触摸,比幻觉里的都要真实。


    手松开,顺着下颌往下,摸到颈部的脉搏,昨晚在楼梯时陆衍已经确认过一遍,但仍觉得不够,一次两次三次......都不够。


    “六岁的顾一在首都大学附近的河堤和我交换誓言,十七岁的顾己和我举行了订婚仪式,你忘记了,我记得。”


    沉默了十几秒,顾一猛地推开陆衍,想离他远一点,但马上被陆衍一手拦腰带回,在顾一剧烈的挣扎里,陆衍把她抱得更紧,鼻腔里全是独属于顾一的味道。


    “放开我!”身体贴着身体,面前这个人的动作太强势,顾一很快就丧失了力气,但双手依然抵在陆衍胸前做无力的挣扎:“你有病啊!闯进我家,说一些让人不能理解的话,还压制我的行动!”


    “因为你总是口是心非,从不跟我说实话。”陆衍承认顾一刚刚试图再次逃跑时他十分的不爽,但此时此刻顾一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对他讲话,对他有所动作,不悦又飞速地消失。


    人在极度生气的时候是会不受控制地想吼对方全名,陆衍视线始终落在顾一的身上,他平静地回答:“嗯,我在。”


    分开的时间太长,陆衍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顾一完全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能恶狠狠地发出警告:“现役军官非法入室,我要去军部投诉你,你等着挨处分吧。”


    然后他终于肯松开顾一,但仍将她困住橱柜与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里,陆衍从她包里摸出手机,输入几个数字递给她,“军部投诉电话,去举报我吧。”


    “我去你的!”顾一抬腿想踹,却被陆衍按住。


    这些年顾一变了许多,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本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有脾气的、生动的、甚至是蛮横的。


    他笑了一下,眷恋地看着顾一。


    躲无可躲,退无可退,顾一不想面对他,只想跟他保持距离,静了一会儿,陆衍微微俯下身,直视她紧张不安的眼睛,凑上去与她唇面相接,嘴唇柔软温热。


    顾一傻在原地,乖乖地任陆衍摆布,她感受到自己嘴唇上的摩挲和轻咬,心上一阵颤动。


    陆衍解下腰间的围裙,挂回原处,没有过多占用顾一紧张的上班通勤时间,径自走到门口,“趁热吃。”出门的同时又说,“浪费可耻。”


    你等着。


    顾一抹着了一把嘴唇,看着门打开,又关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随意对付了几口出门上班。


    不愧是市中心的早高峰,车子像多年老便秘一样堆积在车道里,车流挤压得缓慢而痛苦,车厢里浑浊的空气让人无法呼吸,可开窗吧,鼻子似乎直接接上了汽车的排气管,里外都无法活人。


    陆衍握着方向盘啧了一声,然后他看到顾一看着小电驴穿梭在停滞的车流里,头盔上的小黄鸭还挺可爱的。


    只是顾一一脸怨气,十七岁牛逼轰轰、无所不能,二十七岁该上班时还得上班。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陆衍有些烦躁,但很快就烟消云散,甚至还有点小开心。


    陆衍没想到南城的早高峰比首都的还猛,硬生生给他堵了四个多小时,日上三竿才回到南海军区总部,办公室外,陆衍敲了敲门:“长官。”


    “进来。”


    南城天气炎热,日常军装都显得十分严实,陆衍将衬衫上松的两颗纽扣扣好,整理好领带,推门进去。


    立定敬礼,陆衍说:“您这么早就来南海军区办公。”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晚那件事,总觉得陆衍现在说话都带着点阴阳怪气。钱闵把手里的文件一推,把陆衍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才说:“这么晚来?检讨写好了?”


    “去找未婚妻了,检讨正在写。”


    陆衍如实回答,钱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所有的会议我都听完录音也看完文件,这是我的报告。”陆衍将几份文件放在桌上,继续道:“来南城前我已经告过假了,您应该是知情的。”


    “我知道的时候你人已经跑了!”


    陆衍沉默,一副乖乖接受批评的模样。


    钱闵喝了口水,压了压火气,看了陆衍一眼:“从军校到现在,你一直都在训练场和交战区,这次本该在首都正式露个脸,风风光光地接受表彰。”


    陆衍没说话。


    “我看你迟早要把我气死。”钱闵瞥见墙上挂着的照片,两个女兵端着枪眼神坚毅,瞬间没了火气,良久,摆摆手:“年轻人在战场上发光发热是好事,可......算了,能活着回来就行,见你一面也能安心些。”


    墙壁上挂着不少照片,都是钱闵从军以来拍过的一些合照,他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张照片,说:“上了这么多次战场,本该生死看淡,但人不是无情的机器,伤亡不可避免,但总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归来。”


    陆衍看过去,上面的两个人他听说过,中间的是钱闵,左边的女兵服役期间立下了一等功,右边的女兵立下三等功后光荣退役。


    陆衍点头,道:“明白。”


    “好好休息吧。”钱闵指着门:“检讨记得交。”


    刚走出来关上门,背后响起脚步声,陆衍回头,看到李顺站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笑:“陆中校胆子够大啊,战后会议都敢翘,难怪钱司令这么生气,八卦都在三军基地传了个遍。”


    陆衍扯松领带,南城的夏天太漫长,热得不行:“你们挺八卦。”


    比如祁筝在开会期间还悠悠地发信息问他:“陆中校,进展如何。”再比如李顺现在问出的问题:“成功了吗?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李顺拉着陆衍下楼,陆衍顺便点燃烟:“放心,不会请你的。”


    “切,小气鬼。”李顺撇撇嘴,抬脚欲走,又折返回来,“可别怪兄弟没提醒,后面有个开放日,可以带家属。”


    李顺走后,陆衍站在垃圾桶旁把烟抽完,战场上待太久,精神时刻紧绷着,陆衍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一个陌生号码,他知道对面一定会接的。


    铃声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略微疲惫的声音:“你好......”


    陆衍问:“今晚有夜班吗?”


    电话一下就被挂断,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陆衍往停车场走。


    过去的一年半里,在他亲眼看到顾一还活着时,原本习以为常血腥枯燥的战地生活越来越漫长,偶尔点看手机看到那些偷拍的照片,知道顾一回到联盟后没有再跑来战区外,除了安心,也逐渐产生不快。


    顾一活得好好的,没他在也一样活得开心自在,并且没有丝毫想联系他的意愿,默认要过互不相交的独立人生。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性,陆衍就想压着顾一,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想得美。


    干脆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久别重逢那样抗拒的态度,不爽的情绪达到顶峰,但想到今天早上的吻,陆衍又品出不一样的味道。


    反正这辈子别想摆脱他。


    顾医生刚泡好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同事就来找她换班,刚换完班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接起来一听结果是陆衍。


    忙碌了一天的顾医生没有了好脸色,感觉生活带给她的只有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她决定下了夜班后不走楼梯也不走电梯,一副活人微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