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岚端着酒杯抄近路，比宋歌和王可莹先到了前院花园角落。


    这里靠近主宅的西侧，种着些适合客人观赏的花草。


    柠黄的凡妮莎贝尔倚着淡黄的乡村牧师，间或点缀着浅杏色的云雀高飞，像一袭精致的礼服拖尾从二楼阳台垂坠下来，铺盖在被粉色奥尔布莱顿爬满的拱形回廊两侧。


    下头是一张桌子配着两只藤椅，是平日里程夫人喜欢喝下午茶的地方。


    她站在花丛后等了半分钟的功夫，就见两名女子并肩走过来，一人明显情绪低落，缓缓坐下后就一直盯着身边的花墙出神。


    鹅颈低垂，蓝紫色小礼服包裹着婀娜的身姿，侧头抹泪的样子像一只疲累的小仙翁将头藏在翅膀下，躲在蔷薇丛中小憩。


    那画面挺美的，衬得旁边一脸精明算计的王可莹都多了几分灵动。


    斯岚站在远处欣赏了一会儿，将王可莹暗地里的动作尽收眼底，才走过去。


    站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淡淡开口，“这酒味道怎么样？”


    她脚下无声，坐着的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王可莹被她吓得浑身一颤，酒泼出来半杯，沿着桌边滴到身上。


    “你，你怎么……”她满脸惊慌，话都说不利索。


    斯岚看了眼她手中酒杯，挑起一边眉毛，不屑地哼了一声。


    又假装惊讶地好心提醒，“你裙子脏了。”


    “呃！我，我……”王可莹慌忙站起来，胡乱擦着那几点酒渍，一会儿看宋歌一会儿看裙摆就是不敢看斯岚。


    “去处理一下？”斯岚皮笑肉不笑。


    “嗯？对！我去处理一下。”王可莹立即小步跑开，像是草原上躲避猛兽追捕的瞪羚脚下生风。


    斯岚明目张胆赶人自然惊动了暗自垂泪的小仙翁，此时正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仰头看着她。


    “又见面了，宋歌对吧？”


    斯岚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柔着嗓子说话了，呼吸都像小时候逮蝴蝶那么轻。


    但在宋歌听来，她的声音却像加了冰块的高度酒，又冷又烈。


    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冷啊？”


    斯岚熟门熟路地从藤椅背后的矮柜里拽出一条薄毯放在她膝头。


    羊绒毯又轻又薄，深深浅浅的灰色纱线织出精巧的几何图案。质地柔滑如水，刚摸上去还带着点室外的寒凉，但很快便升起暖意。


    是200支以上的纯羊绒细纱线，基本都是共给奢侈品牌做面料，比如Burberry家几千块一条的围巾或是萨维尔街的高定西装。


    而在这里，被做成毯子放在室外花园里。


    宋歌指尖轻搓着，心里惊讶有之苦涩有之。


    她轻轻抖开毯子披在肩上，一瞬间柔润的触感携着馨香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Jo Love最新款。”她低声念出香水名。


    “嗯？”斯岚没听清。


    “香水。”宋歌轻捻着毯子边缘，“味道很好。”


    “哦，”斯岚不太在意，“应该是程夫人喜欢的，这园子都是按她的喜好弄的。”


    “程夫人品味真好。”宋歌转头呢喃，不只是在看花还是看树，神色间难掩落寞。


    斯岚瞧了一会儿，不太懂她这种细腻的情思是因何而起，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知道我跟程少扬的关系吗？”


    话一出口就见宋歌肩膀抖了一下，短促而轻盈，像小鸟轻轻震动翅膀却没有展开羽翼。


    “他没说。”


    “你也没问？”斯岚靠着椅背，硬邦邦的并不舒服，但多少能缓解一下身上的疲惫。


    宋歌声音轻得像叹息，“猜得到。”


    猜得到？


    斯岚暗笑，猜得可未必准确啊。


    “而且我今天也看到了。”宋歌继续道，声音细柔却也清晰，“不用多问。”


    斯岚挑眉。


    这小姑娘外表柔弱得像林妹妹似的，性格也善感多思。


    程少扬原来好这口吗？


    难怪之前那些女朋友都处不久，不是一个路子啊。


    “我会离开他的！”


    嗯？


    斯岚对上宋歌湿润的双眼，难过委屈浸润在眼泪里，却倔强地盛在眼中不肯滑落。


    她有点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要分手了，疑惑地问：“他刚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宋歌声音哽咽，“不过是提醒我不要纠缠，快点离开，别在你面前碍眼而已。我会走的，不用你亲自来赶我。”


    泪水承了太多伤感终于不堪重负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毯子上留下一片深灰色的水痕。


    斯岚身体条件反射地后撤。


    她有恐水症，水一多就忍不住想跑，尤其是女人的泪水。


    忍不住暗骂程少扬，不会哄人就算了还把人惹哭了，自己拍拍屁股潇洒去了，还得让姑奶奶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误会了。”


    斯岚露出一个自认温和的微笑，继续道：“我跟程少扬确实有婚约，但我没有想让你跟他分手。”


    见宋歌看过来，她摊开手：“我们约定过互不干涉对方感情生活。他历任女朋友不管是交往还是分手我都没干预过一点哦。”


    斯岚撇清关系很干脆，但宋歌的神色却没有轻松多少。


    “那，我有什么特别的吗？需要你亲自出面处理。”


    “嗯，特别。”斯岚点头，在现在这个特别的时间点她尤其特别。


    她甚至是带点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宋歌，泪眼婆娑的精致脸庞，单薄的背脊纤瘦的脖颈倔强地挺直，脆弱又坚强，很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真是我见犹怜。


    “程少扬特别喜欢你。”斯岚悠悠说。


    在听到“特别喜欢”的时候，宋歌眼中乍然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寂灭。


    “所以你特别讨厌我？”她语带嘲讽，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斯岚。


    “没有。”斯岚不介意她的态度，轻笑出声，“我挺喜欢你的，不然之前在虞夫人那也不会帮你了。”


    说起之前的帮助，宋歌果然降低了戒备，脸色复杂地沉默片刻，低声道谢。


    看吧，多招人喜欢。


    斯岚暗忖。


    明明心里介意她和程少扬的关系，但提到曾接受帮助的事还是会真诚道谢。


    程少扬这次眼光确实不错，运气也不错。


    可惜，怕是长久不了。


    斯岚余光扫到不远处树丛里一个身影，笑容加深。


    像聊家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很难由自己随心所欲。因爱结合的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


    宋歌秀气的眉毛蹙起来，眼中浮现心疼。估计是在心疼程少扬。


    斯岚暗暗摇头，傻姑娘。


    她继续道：“我跟程少扬，感情不能说没有但没什么浪漫成份。我们十来岁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下来更多的是彼此信任的伙伴关系。”


    “那他……”


    “他藏着你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斯岚换了个坐姿，“恰恰相反。他喜欢你才藏着你。”


    “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斯岚歪着身子将头搁在支起的手上，“你的存在要是被有心人发现，会利用你来分化我们两家的合作关系。”


    她细长的手指在自己和宋歌只见来回，“比如今天。”


    “今天是……”


    “不是他让你来的吧。”


    宋歌表情又委屈也有愧疚，目光与斯岚一触即分，虽然斯岚没有任何指责的话说出来，但她还是有些无地自容。


    “上次我就问过你，”斯岚手指按着桌上的酒杯底，轻轻往前推，“最近是不是交了什么新朋友啊？或者老朋友突然变化很大，收入或工作方面。”


    “你什么意思？”宋歌脸色骤变，显然被她的问题冒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