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步子迈得不快，步幅却很大，路上几乎没有交谈，闷头冲进了茶室。


    流水声缓和了他们略显急促的呼吸。


    茶桌边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五十多岁方脸阔肩，五官有棱角，但沉静的表情却柔和了锐利的线条，正是斯老太太的大儿子，斯岚的大堂哥，斯家如今的主事人，斯崇。


    “大哥。”斯岚和邓弘新恭敬打招呼。


    “爸。”斯文昊立正站好，低头略躬身。


    “坐吧。”斯崇点头，分别给三人倒了茶，“十五年的老班章，尝尝。”


    三人默默坐下喝茶，放下茶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斯崇又给他们添了一轮，先开口问：“都听到信儿了吧？”


    “嗯。”三人齐齐点头。


    “小邓儿，你说。”斯崇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邓弘新手指在桌面轻蜷成空拳，文质彬彬的脸上带了几分凝重。


    “说是有人往纪委递了材料，举报程校长，举报人还不清楚，但据说材料很详实。”


    斯崇神色不变，斯岚和斯文昊也没有任何意外，这消息他们是都知道的。


    但具体的还要搞清楚。


    “名目？”斯崇问。


    “受贿和挪用公款。”邓弘新皱眉。


    “时期呢？”斯文昊追问，“任校长阶段还是……？”这个是重点。


    “还不清楚。”邓弘新摇头，“应该不是最近几年的事。”


    “应该是都有。”斯岚说，手捏着茶杯边沿轻轻摩挲，却没往嘴里送。


    另三人没说话，等她继续。


    “校长在卫健委的时候经手过好几个大项目。”话她没说太明，但在座的都清楚那个时候是什么事。


    麻烦的就是这个时期，毕竟那几个项目，斯家都脱不开干系。


    “至于挪用公款，”她看一眼邓弘新，“应该是田院那出了问题。”


    “谁？”听到个陌生的名字，斯崇问。


    “田子健。”邓弘新推推眼镜，眉头也皱起来，“科大医学院院长，刚上任一年多。”


    “才一年多？”斯崇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这么短时间就搞出事来？”斯文昊惊讶。


    邓弘新苦笑：“他是有点浮躁。”


    “是吃相难看。”斯岚毫不客气，“被人点了不奇怪。”


    “那为什么牵连程家？”斯文昊疑惑，“他是程校长的人？”


    斯崇和邓弘新对视一眼，看向斯岚。


    斯文昊反应过来：“你跟少扬那个研发基地？”


    但随即他又否定自己的猜想：“不是才收支平衡，根本没赚钱呢！”


    热水烧开，咕嘟嘟翻腾着。


    斯崇提起水壶倒进茶壶里，水流平稳落下。


    他眼皮都没抬，低声说：“听说M国最近好几种农产品的进口量都增加了？”


    邓弘新和斯岚都没反应，只有斯文昊轻轻啊了一声。


    “不仅仅是产品，还有育种。”邓弘新接过茶壶，替所有人加了一轮。


    斯岚面前的茶杯几乎还是满的，他倒掉旧茶，添上新的。


    “M国今年国内食品销售量提高了不少。”他说着，余光观察斯岚神态。


    见她面上丝毫未动，心里感叹这个妹妹年纪轻轻的，心思却特别难猜，跟那位姑母是越来越像了。


    “一线城市，上半年的农产品消耗量比去年提高了近30%。”斯岚端起茶只抿一口，放下时水位几乎没有变化。


    斯文昊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沉声说：“最近有几家M国的公司找上来，合作条件开得很诱人。”


    “医疗还是食品？”斯岚问。


    “都有。”斯文昊皱眉，“还有投资公司。”他回忆起前几年的那件事，脸色不太好。


    邓弘新点头：“这事儿是冲着咱们两家来的。”


    茶室里一时间只有热水翻滚的声响。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斯文昊接起来：“嗯，请到茶室。”


    放下电话，他看着斯崇说：“少扬到了。”


    他还没开口，斯崇已经放好了新杯子。


    不一会儿，程少扬就被人领过来，跟斯崇几人打了招呼，径直在斯岚身边坐下。


    端起茶一饮而尽：“好茶！”


    斯文昊怼他：“你平常只喝咖啡和酒的人，懂什么茶好不好？”


    “伯父桌上的茶哪有不好的？”程少扬放下杯子，笑着恭维。


    “还叫伯父呢？”邓弘新笑他，“多久了还没改口。”


    程少扬愣了一下，看向斯岚，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年都叫习惯了，突然要改叫大哥……”


    听旁边斯文昊嗤笑一声，他立刻转脸调侃：“叫大哥我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你叫姑父我还是受得住的，大侄子！”


    一声大侄子换来斯文昊一记铁拳，二人笑闹一通，又快速收敛，说起正事。


    “消息来得还算及时，材料递上去还没几天。”程少扬表情看着没有太过忧心。


    但他今天突然来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程校长这次情况不容乐观。


    几人一直聊到晚饭时间，总算有了个比较稳妥的应对策略。


    因此到了饭桌上，脸色都比下午时看着松快不少。


    斯老太太坐在上首，率先动筷夹了块藕带给斯岚。看着一桌儿孙小辈，很是开怀。仔细一看却发现少了两个人。


    “老三和文翰呢？”


    其他人等她动了才拿起餐具，却在听到问题的瞬间顿了一下。


    林蓓看了眼斯崇，低声回答：“文翰在海市，公司有点要紧事。”


    见没人继续说话，斯老太太看向何清颖：“老三媳妇？”


    “他的事儿我可管不到，您别问我。”何清颖脸上仍有笑容，但话里却满是嘲讽。


    她态度不好斯老太太却没生气，而是看向自己大儿子。


    斯崇轻咳一声，回答：“阿崭出国了。”


    “出国？”斯老太太有点惊讶，语调略高了半分，“公事吗？”


    “私事。”斯崇声音无波无澜。


    斯岚慢条斯理吃菜，不着痕迹观察桌上人的表情。


    三嫂脸色虽然不好却并不惊讶，应该是早知道这事。


    大嫂眼皮都没抬，只端着汤碗慢慢喝着，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比往常看着还柔和些。


    大哥斯崇示意佣人添水，目光与二姐夫邓弘新一触即分。


    后者目光转开时在文轩身上停了一下，又落在文昊身上。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又有眼镜遮挡着，斯岚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猜到事情大概跟三堂哥的私生活有关。


    联系到最近三嫂突然让文轩相亲，还求自己帮忙管孩子。


    斯岚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把目光从斯文轩身上收回来，正撞上程少扬的，二人眼神短暂想接，却一瞬间都看出了对方的猜想。


    一桌子人心照不宣，闷不吭声低头吃饭，只有斯文轩傻呵呵的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黄鱼，端文轩跟前去。”斯老太太手指虚点，身后佣人立刻端了盘子过去，还顺手夹了一块到他碗里。


    斯文轩从小不爱吃鱼，主要是他不会吐刺，有一回被鱼刺卡了喉咙，折腾了好久才弄出来，那之后就有了心理阴影。


    刚想拒绝，就停斯老太太又吩咐：“小陈，帮他挑了刺再吃。”


    这下斯文轩可真是受宠若惊。


    陈姨是专门照顾他奶奶的，除了斯老太太可没伺候过别人。连他爹都没喝到过陈姨倒的茶。


    这会儿居然给他挑鱼刺，他这得多大脸？


    陈姨已经走到斯文轩身边，他立时就要站起来，却被斯文昊拉回座位上。


    “吃吧。”斯岚也说，“多吃点，补脑。”


    “您生日前阿崭肯定赶得上。”斯崇说着，给斯老太太夹菜，“昨天还打电话，说要在国外给您带个礼物回来。”


    斯老太太笑笑：“国外能有什么好东西，就他能折腾。我还是喜欢咱们自己的东西。”


    她特意看着何清颖，说：“这汤我喝着好，给小颖盛一碗。”说着自己又喝了两勺，问道：“小颖啊，你上次带我去看的那个越剧特别好，还得是咱们自己的东西有底蕴。”


    何清颖会意，笑容真心不少：“文娟是袁派传人，虽然年纪还小，但在圈内很有影响力的。”


    林蓓也接腔：“确实好，我正想着请她来寿宴唱堂会，妈您觉得呢？”


    “好啊，”斯老太太开怀，又问何清颖，“不知道袁小师傅得不得空啊？”


    “她平常都只在自家戏院唱的，从来不接私宴堂会。”何清颖笑容不减，“但咱们自家的宴她肯定再忙也能抽出空来。到时候让她唱一出五女拜寿。”


    五女拜寿？斯岚眼皮一跳，三嫂这是什么意思？